按照中国传统春节的习俗,过完正月十五的元宵节,才算过完了春节。今天是大年初八,社交媒体上有关春节的话题依旧密集且火热,电影院里合家欢式的观影也让今年的春节档热闹非凡。当然,很多人也已经离家开始新一年的漂泊工作,还有的人依旧在外,过着又一个“没有大团聚”的别样春节。
团聚是春节的主题,但却不是所有人的共同追求。在万家灯火的大年三十,总有人还在路上,在鞭炮烟花齐鸣的欢笑声里,也有人在山林、冰川、湖海间安静地前行。我们好奇那些选择常年在户外过年的人的故事。于是,《户外探险》跟3位不同年龄段的受访者聊了聊。
就像回家的理由也并非只有一种,在他们的故事里,有人害怕错过潜在的工作机会,有人觉得抓紧时间享受生活最要紧,还有人一直试图逃离那个并不温馨的家,但又憧憬一个团聚的年。
以下是他们的自述。(为方便阅读,作者进行了适当的文本优化)
撰文|朱鹏
编辑|莱克
设计|天宇
图片来源|(除特殊标注外)受访者提供
· 本文为「户外探险OUTDOOR」原创内容 ·
“时间不够用”
我和我爱人从2011年开始就在外边过年了,除了疫情期间不能出去,其余每一年我俩都在外过年,整个春节期间十几天都会在外边。早期主要是徒步,像2011年我们第一次出去过年是到尼泊尔走了ABC线,待了十几天。包括现在我们过年出去也都是十几天的行程,因为觉得既然出去了,不深入一些,只走马观花也没意思。
▲ 李大鹏在尼泊尔徒步。
第一次在外过春节,我还记得大年三十在拉萨,当天晚上我俩想找个吃饭的地方,结果很多餐馆都没开门,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东北饭店,点了一些菜吃了饺子,那时还没用微信,就跟家里人打了电话。当时对徒步很期待,所以其实没觉得在外过年觉得冷清什么的,年夜饭有顿饺子吃就行。
今年我俩也准备大年三十一早出发,自驾去洋县,然后再去四川。我跟我爱人是因为玩户外认识的,当年一起徒步,到现在一起观鸟,唯一没有坚持的就是钓鱼,一是老钓不着,二是她不喜欢,所以我钓鱼她就没事干。
▲ 李大鹏今年在洋县观鸟。
我俩喜欢上观鸟是疫情之后的事,当时不能出去,只剩下城市公园可以玩。钓鱼嘛,国内户外钓鱼环境不太好,除非去鱼塘,在野外老是空军(指没有收获),没什么成就感,后来发现观鸟挺有意思,每次出去都能看见,无非是看多看少。
现在基本每个周末都会出去观鸟,等到春节这种假期,就去远的地方,比如新疆、西藏、四川这些鸟类资源好的地方,原本这里很多地方,像墨脱、贡嘎我们也都去徒步过,现在因为观鸟,又有理由再走一遍,换个视角看。
▲ 李大鹏观到的鸟。
我觉得更有意思了。我原来徒步可能就像个邮差一样傻走,看看风景,只知道目的地,但观鸟时会全身心地沉浸其中,因为你需要感受最细微的动静才能发现它。我跟朋友也聊,说以前徒步可能走几个小时才会进入忘我的状态,钓鱼的时候,在反复的收杆抛杆中,可能用20分钟会进入这种状态,但观鸟就是你举起望远镜,瞬间就会进入那个状态,因为你看到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微观世界。我现在去徒步观鸟就会走的很慢,用心程度高了很多。
第一次出去的时候,家里人可能有些不理解,但这么多年下来,他们也都习惯了。现在也很方便,平时也有机会跟家里人见面,每天都能视频通话。对我来说,春节更多是假期,平时工作压力还是蛮大的,也很忙,趁这个时间出去放松换换脑子还是很必要的。
▲ 李大鹏在斯里兰卡。
我是80后,对过年的感情是有个变化的。小时候肯定还是憧憬的,那时候物质条件没那么好,穿新衣服吃好吃的都得等到过年,包括领压岁钱。那时候年味也比现在浓,家里人齐整,能聚在一起。现在很多老人不在了,家里我这一代的人很多也散在各地,聚在一起不容易。另外就是物质条件好了,平时想吃什么用什么都不用等到过年。对我来说,会发现时间越来越不够用。我都40出头了,你想还能有多少个年可以尽情出去折腾?所以现在我跟我去爱人就是有机会就出去,因为想去的地方太多,想做的事太多。
当然我俩能保持这个状态也是因为我们没孩子,所以大部分家庭有的压力和顾虑我们没有。但这个就是个人选择了。我们在出去过年的路上也会碰到一些人聊天,不少都是趁假期出来。之前遇到一对年纪比较大一点的夫妇,他们就说平时帮儿女带孩子,好不容易放春节了,儿女可以自己带了,他俩就赶紧出来放松一下。我个人是觉得,如果平时就有时间和机会出去玩,那春节在家是挺好的。春节出来的很多人肯定还是因为平时挤不出时间玩。
在外边过年也有很多故事。去年在高黎贡和盈江,春节前一天我们在中缅边境附近,晚上去夜观,找猫头鹰和红白鼯鼠这种晚上活动的动物,第二天一早又去山谷里等犀鸟,运气非常好,拍到了两个品种。从大年三十到大年初一,连续地在观鸟,又很有收获,印象还是蛮深的。我记得当时我在观鸟群里发消息,群友都特别兴奋。
▲ 李大鹏在高黎贡观鸟。
对我俩来说,只要没有特别的事情,之后每年春节肯定也还是要出去的。当然我并不是觉得过年不重要了,一年到头,辞旧迎新,肯定是重要的。但是所谓的过年一定有的某些仪式感,我觉得就没那么重要了。像现在大年三十,我跟家里人可能就打个电话,或者视频,然后在群里发红包,抢红包。
我跟我爱人出去过年的时候也没有太多仪式感。不过大年三十这顿饭还是很重要,就是怎么着都得找到一家好的馆子,不管在哪儿,我俩肯定是会去找一家最想吃的或者最好的馆子,只要它开着。如果平时我俩点两三个菜,那天晚上可能就多点些,如果不开车了或者不在高海拔地区,哪怕喝一瓶啤酒也要喝一点,还是有一点情结。
“我好像没有真的逃离过”
我是2017年春节第一次在外过年,去了香港麦理浩径徒步。选麦理浩径也是因为觉得香港可能冬天没那么冷。我大概就走了两三段,遇到了一些香港本地人,还遇到了周润发,但我第一眼没认出他,后来听别人说才知道是他。
当时我23岁,大学毕业没多久,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出口去疏解长久以来的情绪压力,加上工作后算小小的独立了,有了经济收入,就决定自己选择想要的生活方式。
▲ 宋丹春节在外徒步。
从那后就一直在外过年,除了疫情的时候不能出去,都在外边。我去帕劳学潜水,去考跳伞执照等等。去年春节我去新疆走了狼塔C线,报了一个商业团,7个人一起走。当时我提前就飞去乌鲁木齐了,本来想着自己在新疆逛一逛,玩一玩,结果因为太冷,我就在酒店待着,大年三十我买了馕和零食,边看电视边吃。我对吃的没什么要求,所以觉得还挺好吃的,但说实话心里其实是孤单的,尤其在那种环境下,会放大你的孤单感。过年的时候,我都刻意不看朋友圈。你知道大家都会发各种很欢乐的内容,其实现在回看算是一种典型的自我逃避。
▲ 宋丹过去几年在户外过春节。
这种逃避心理其实是一个长期养成的结果。我爸爸是安徽人,妈妈是四川人,我们家有3个孩子。我印象里小时候,过年基本上都会回安徽,后来差不多到我10岁左右,家里就会因为回哪过年闹矛盾。加上那个时候我爸的生意在起步阶段,家里经常就有争吵。更小的时候可能对这些感触不强烈,觉得过年能吃团年饭,领压岁钱就很开心,但随着懂事了,就越来越不想过年,因为感觉每到过年就是吵。
所以后来我看电影《荒野生存》,就特别理解男主的出走,表面看他的家庭氛围还不错,家庭条件也很好,但那种隐藏在下面的矛盾给他造成的心理创伤是很大的。另一个原因是我觉得我的需求被压抑了太久,我不想再只满足别人的期待了。
▲根据克拉考尔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荒野生存》海报。图源/豆瓣
你知道就是大多数的中国家庭,对小孩的教育都是那种,听话懂事才叫好孩子。在周围人眼里,我从小到大都是很听话的孩子,每个人都默认你是这样的人。而且我父母会把他们的期望加给我,以一种很强硬的方式,所以我从小到大都是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做,但那不是真的我。我觉得有时候一个人听话可能只是因为TA不希望跟人发生冲突。这也是后来我喜欢上户外的原因之一,就是单纯的旅游满足不了我的情绪需求。我需要去更自然的地方,让我的身体更疲惫,去完成一种释放。
▲ 宋丹。
不过今年春节我决定在家里过。疫情的时候,我去我闺蜜家过年,我其实特别羡慕他们家的家庭氛围,很轻松,很开心,没有任何争吵。我可能骨子里的家庭观念还是比较传统,我以前觉得我没有,后来我发现只是我没有正视它。如果前两年你问我,我会直接告诉你,我不向往,但去年春节我走完狼塔C线后,就有一种感觉,好像应该回家过年。
加上过去几年我在户外的时候也老觉得我所谓的逃离其实没有真正让我舒心,所以我觉得还是要回到家庭去化解这个心结。我就想,既然指望不上家里自然有一个很好的过年氛围,那不如我自己来组织,过我想过的年,所以今年我决定充当一个大家长的角色。我爸他还是要回安徽,我就让他带年货回来,我妈就跟我们留在四川过年。
在户外这些年,某种程度上也给了我勇气去正视生活中的很多事情。在所有我玩的户外运动里,登山给我的感触最深。登山其实很痛苦,我想很多人登山下山后都会说“再也不来了”,但下次还会继续。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我的意志力,接受失败的坚韧,以及勇气,都变得更强了,这是我在真实生活中真切感受到的变化。包括很多人会讨论意义,我以前也老纠结这个东西,但现在我发现很多东西你不需要去寻找意义,你在做的时候,就已经有意义了。所以某种程度上,我觉得户外也重塑了我的性格。
这也是我今年决定在家过年的原因之一,包括我希望之后都能这样过。因为我觉得在走入户外的同时,也要记得回家。
▲ 宋丹(左一)今年在家过年。
“过年的工作机会也得争取”
我第一次不在家过春节是2021年,印象也很深。当时我跟我女朋友去了西藏库拉岗日,稍微徒步了一段,因为我在做自由摄影师的工作,主要拍摄户外相关的题材,所以当时也是以拍摄为主。
▲ 2021年王梓轩在库拉岗日。
决定去西藏是看天预报说那边天气比较好,我想着应该能出片,就和女朋友过去了。我们大年三十在拉萨,当时住在一个朋友开的青旅,大概有三十人,很多都是从全国各地去西藏徒步的,也有专程去那儿过春节的。我记得那年刚好藏族的古突和汉族的农历新年在一天,所以大家就凑在青旅一起过。吃完饭,就放烟花,从青旅的天台望出去还可以看到大昭寺附近的烟花。
▲ 2021年在拉萨的青旅。
除夕当天拉萨的年味还是很浓的。我记得大年三十那天下午,就晚饭前,走在八廓古城,街道很窄,小孩儿们在箱子里你追我赶地玩炮仗,然后家家户户都在准备晚饭,小孩也会跑向大人要糖。那种氛围特别好,很有年味,我觉得像是十几年前东北过年的感觉。像现在一大家人都搬到不同地方,到处也都禁燃禁放,没有那种热闹的感觉了。
我在黑龙江出生,待到12岁,然后我们家搬到青岛,我在那长到24岁,后来我干了户外摄影这一行后,就自己来成都了。我父母都是国企的职工,在他们眼里,搞户外就不是一个正当职业,所以他们不赞成我从事这一行。我跟家里面的关系一度很紧张,当然现在缓和了不少。我记得大学的时候,我订了2年《户外探险》的杂志,后来他们直接掐掉了我往家里订杂志的渠道。
▲ 2021年,王梓轩和女朋友在色乡。
但年轻人嘛,就是你越不让我干,我越要干,叛逆,加上我是INTP,特别犟。就像我在外边过年,大年三十晚上几个小时,可能我有1个小时也会觉得有些失落,其他3个小时还好,我绝对不会说“早知道不出来了”。
我记得2021年,我跟我女朋友是大年三十之前就去了西藏。当时我在加乌拉山口,跟另外一个哥们儿露营,我俩就在那住了两晚。最开始我觉得我可以就在山里过年,后来心里犯嘀咕,挺想回市区过年,觉得会更有氛围。拍完星空的素材后,我就跟那哥们儿说我想回拉萨过年,你可以继续你的计划。后来他也没挺住,撤了回日喀则找了个青旅过年。
▲ 在加乌拉山口拍摄。
坦诚说,我是觉得不管我怎么坚持主见,包括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以及嘴上说着多么不在意,但在春节这个节点,心里还是会有一瞬间想“大年三十折扣饺子,如果在家里跟家里人吃其实也挺爽的”。我觉得这可能是中国人对春节特别的情感。包括今年春节我要去尼泊尔带一个徒步团,其实也会有一点失落,因为今年我跟我女朋友也不在一起,她也要出去带队。
有人可能会说既然也想过年,春节就别出去了呗。但我可能又不愿意为此舍掉可能的工作机会。因为我现在是自由职业,在业内也是新人,所以会想多争取一些露脸的机会。就像今年春节前,其实我可以抽空先回去一趟再出发尼泊尔,但因为有一个活儿找来,对方又是大平台,虽然可以选择不去,但我内心是觉得资源就那么多,跟大公司合作的机会是有限的,所以每个机会我都想去争取下,毕竟有了这一次,才可能有下一次。
▲ 2023年珠峰附近的彩云。
现在我爸妈也稍微理解了一些。可能父母就是这样,从反对、不理解,慢慢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来他们觉得我不回家过年是回避他们,当然也有这个因素,但现在他们也知道有时候确实是因为有工作。虽然对他们来说,还是觉得不至于为了一个合作年都不过了。我跟我妈也说了,等忙完了,元宵节之后跟我女朋友一起回去一趟。
目前我还是比较喜欢我的工作状态,虽然作为服务行业,很多时候别人休息我们还得干活,但大多数时间我可以自由安排。
▲ 王梓轩今年在尼泊尔带队徒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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