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想象出来的蛇
成都日报锦观新闻记者 何大江
古人留下的与蛇相关的文物遗存,有些真实模拟自然界里的蛇,比如金沙遗址出土的商周石蛇、三星堆2号坑出土的商青铜蛇;也有些是想象出来的产物,比如人首蛇身的伏羲、女娲,“四灵”之一的玄武,长有九个头的相柳。
这些虚构出来的蛇,奇趣怪诞,显示了古人丰富的想象力与创造力。
人首蛇身的伏羲、女娲
伏羲、女娲的形象,基本特征为人首蛇身、两尾相交,其形象多留在石刻或绢画上。人首蛇身的伏羲、女娲形象,多出现于汉代,这跟汉代把伏羲、女娲当作始祖神崇拜有关。闻一多先生考证,人首蛇身的伏羲、女娲像,在西汉初期已成为建筑装饰。东汉辞赋家王延寿的《鲁灵光殿赋》,追述了西汉初年鲁恭王在封地曲阜建造灵光殿的情景,壮丽的灵光殿就存有伏羲、女娲的形象。鲁恭王刘余是汉景帝的儿子,他建造的灵光殿宏伟而精巧。自鲁恭王建灵光殿至王延寿为其作赋,已历300余年,虽然经历了西汉末年的大动荡,但王延寿见到的灵光殿,依然保存完好。而灵光殿上,刻绘的伏羲、女娲的形象就是人首蛇身,“伏羲鳞身,女娲蛇躯”。
据闻一多考证,人首蛇身神的图像与文字记载,上起战国末期,下至魏晋之间,这段时期是伏羲、女娲的传说在史料中的活跃时期。其中,从西汉末到东汉末,对伏羲、女娲的创世信仰又最为盛行。到了三国时,吴国人徐整根据古籍整理的《三五历记》中出现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这也是最早记录盘古的著作。从此,盘古创世的神话逐渐取代了伏羲、女娲的传说,这也是我们所能见到的人首蛇身遗存,大多是东汉年间制作的缘故。
现今能见到的人首蛇身伏羲、女娲,最著名者为山东武梁祠石室画像。武梁祠是山东济宁市嘉祥县武氏祠堂群中的一座,关于武氏祠的记载,最早见于北宋欧阳修《集古录》和赵明诚的《金石录》。武梁祠建于汉桓帝元嘉元年(151年),祠主武梁为一儒生。武梁祠的壁画,涉及仙庭神话、人类始祖、远古帝王、孝子烈女、刺客义士等多种题材。这些画像,采用的雕刻手法均为减地平雕(将图像轮廓外一层减去,使图像平面突起)加阴线刻。
武梁祠里的伏羲、女娲石刻
伏羲、女娲的刻像位于武梁祠西壁第二层。画面上,女娲持规,伏羲拿矩,人首蛇身,蛇身交尾。左柱上则刻有隶书十六字:“伏戏仓精,初造王业。画卦结绳,以理海内。”
此外,高昌故址阿斯塔那墓室彩色绢画上的伏羲、女娲像,也跟武梁祠的相似,都是人首蛇身,尾部相互缠绕。
阿斯塔那墓葬出土的彩绘伏羲、女娲绢画(图源:视觉中国)
阿斯塔那古墓群,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吐鲁番东南约40千米,是西晋至唐代高昌王国的公共墓地,总面积约10平方公里。自1959年始,阿斯塔那古墓陆续出土了上百幅伏羲、女娲画像,造型都基本相同,它们大多画在绢或麻上面,有的覆盖于棺木之上,有的张挂于墓地。
1983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主办的中文版《国际社会科学杂志》试刊号首页插图了一幅出自阿斯塔那古墓、现藏美国波士顿艺术博物馆的伏羲、女娲画像,题名为《化生万物》。伏羲、女娲两两相对、尾部交缠的造型,让人联想到发现于1953年的DNA的双螺旋形分子结构,其中蕴含的生命传承的含义让人深思。
出土于四川地区的人首蛇身伏羲、女娲像,比较著名的则有藏于四川博物院的彭山汉画像砖。伏羲、女娲的图像位于该画像砖的右上方,也是常见的人首蛇身两尾相交造型,其左侧为双阙。阙下建筑内,一女子合掌跪地,一男子持笏而坐。
四川彭山出土的汉像砖拓片,右上为伏羲、女娲(图源:视觉中国)
古代画像砖上的玄武(图源:视觉中国)
在这些造型大同小异的伏羲、女娲像中,四川乐山麻浩崖墓汉代石棺上的刻像,是最有气魄的。石棺上,伏羲手执太阳,太阳中刻一金乌;女娲手持月亮,内刻玉桂、金蟾——似乎象征着太阳、太阴,阴阳相对,生命从此中诞生。
龟、蛇相缠的玄武
中国传统文化中,“四象”的概念,最早出自《周易系辞传》:“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四象往往指四类事物或现象,比如春、夏、秋、冬,或金、木、水、火。在天文方面,四象又指象征四方星宿的四种神兽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其中玄武代表北方和冬季。
关于四象的起源,星宿说是其中之一。按星宿说,二十八星宿中,玄武是北方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的总称。在古人看来,北方七宿在天上排成了龟的形状。而北方七宿第六宿室宿,有11个星官(古时称“星坐”或“星座”,同现代天文学的星座相比,星官的范围较小),其中的一个星官为螣蛇(传说中一种能飞的蛇)。
于是,出于对天上星象的模拟,汉代出现了螣蛇缠绕玄武的图腾。而最晚到唐朝,龟蛇合体的玄武形象定型了。
出土于山东省滕州市的汉代画像石,左上方的多头蛇身怪兽疑似相柳(图源:视觉中国)
玄武也被道教人格化,成为玄武大帝,宋真宗时因避讳改称真武大帝。因为真武大帝也来自玄武,因此道教中真武大帝的形象往往为一足踏龟、一足踏蛇,或者在真武大帝的塑像两侧塑有龟、蛇二将,都算是保留了玄武的基本特征。
玄武出现在中国古代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宋代时,四川地区的墓葬中都雕刻有包括玄武在内的“四灵”。
泸州是中国宋墓最集中的区域之一。自本世纪以来,在泸州市泸县宋墓中发现了大量石刻,将宋代四川人的生活场景保存在了石头上。
泸州市泸县宋墓里的玄武(高泓摄)
“四灵”在墓室中的作用,一是确定方位,在墓室内,“四灵”雕刻的方位为“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二是镇守墓室,古人认为有避邪的作用。
九头蛇身的怪兽相柳
相柳是一种有九个头的蛇,自然也是古人虚构出来的。
《山海经·海外北经》载:“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以食于九山。相柳之所抵,厥为泽溪。禹杀相柳,其血腥,不可以树五谷种。禹厥之,三仞三沮,乃以为众帝之台。在昆仑之北,柔利之东。相柳者,九首人面,蛇身面青。”《山海经·大荒北经》中另有关于相繇的记载,与相柳大同小异,二者是同一所指。
相柳是水神共工的臣子,人面蛇身,长着九个头。在《山海经》中,相柳的形象凶恶且神奇,它的九个脑袋分别在九座山上觅食。它停留过的地方,会变成沼泽和溪流。大禹杀死相柳之后,它的血流经之处,五谷不生。想要填埋它,却填三次垮塌三次。
这看似荒诞不经的神话,其实是以隐喻的方式,折射了大禹部落与共工部落发生冲突的史实。
相柳九头就食于九山,其实是部落的九个分部分别驻于九个山头。共工是水神,他所在的部落善于与水打交道。传说中,是共工引发了滔天大水,而大禹治水必然与之发生冲突。
大禹击败共工部落,胜利者书写历史,相柳自然就被描述成了一个血里都透着恶的家伙。
无独有偶,西方文化中也有九头蛇的形象,那就是希腊神话里的许德拉。神话里的许德拉是一条有着九个头的巨蛇,栖身于勒拿湖——传说中地狱的入口。实际上勒拿湖是曾经真实存在于希腊伯罗奔尼撒半岛南部的一个湖区,到19世纪才彻底消失。
许德拉在勒拿湖出没,残害生灵,吞食行人、牲口,它吐出的毒液剧毒无比,呼出的气也能致命,湖水变得恶臭,四周的土地也变成褐色,这些特征都跟中国神话里的相柳非常相似。最为神奇的是,许德拉的命运也跟相柳非常相似,都是被英雄所杀。相柳死于大禹之手,许德拉则为希腊神话里的英雄赫拉克勒斯所杀,最后变成天上的长蛇座。
作为塑像构件的蛇
中国的传统文化中,蛇还作为塑像的构件,出现在文物中。
巴中水宁寺摩崖造像中的持蛇大蟒神就是其中之一。水宁寺摩崖造像位于巴中城区以东三十余公里外,在古代,此处是巴蜀通往关中的必经之路,也是佛教造像技术传播的必经之路。
水宁寺始建于唐代,初名始宁寺,源自当时的始宁县。水宁寺摩崖造像也刻于唐代,造像采用圆雕和高浮雕手法。其中的大蟒神位于8号龛。8号龛高220厘米、宽210厘米、深109厘米,龛内主体为坐于须弥座上的释迦牟尼,大蟒神作为护法位于左侧的山壁之上。
大蟒神又名摩呼罗伽,是佛教护法天龙八部之一,是与天龙相对应的地龙。水宁寺摩崖上的大蟒神,筋肉突起,怒目圆睁,张口暴喝,气势显得极为刚烈。一条黄色的蟒蛇挂在大蟒神的脖子上,双手紧紧攥着粗壮的蛇身,而蛇口大张,更凸显了大蟒神的勇猛威武。
藏于河北博物院的银首人俑铜灯,是战国时期中山国的文物遗存。
银首人俑铜灯,人俑手持三条蛇(高泓摄)
人俑右手抓住一条螭蛇,蛇身直立,顶部为一灯盘,蛇身实际上起到了灯柱的作用。人俑左手抓住另一条螭蛇的尾部,蛇的前半截弯曲向上,托起第二盏灯盘;第三条蛇则咬住第二条蛇的中部,蛇身朝下,盘曲在第三盏灯盘内。
战国时期,中山国是由北方游牧民族建立的国家,这件精美的银首铜人俑灯展示了中华文明的多元一体。
收藏于西汉南越王博物馆的人操蛇鎏金铜屏风托座,是西汉时期的珍贵文物。铜托座高31.5厘米,由上下两部分组成,上部扁为长方形套筒——可内套屏风;下部为托座力士,力士口中咬蛇,双手各操一蛇,跪坐的双腿还各夹一蛇,整个人与五条蛇纠缠在一起。古代越人有抓蛇、吃蛇并以蛇为图腾的习俗,这件人操蛇托座生动地展现了这一习俗。
人操蛇铜屏风托座,力士与五条蛇纠缠在一起(高泓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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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成都日报》2025年1月20日第8版
作者:成都日报锦观新闻记者 何大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