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我关掉循环播放的春晚重播。楼下的鞭炮碎屑被保洁阿姨扫进簸箕,沙沙声混着冷风往窗缝里钻。家族群里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晚上八点:“大伯抢到0.36元红包”。
这是三十年来最安静的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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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群往年初一能刷出999+条消息。三姑的60秒语音矩阵,二叔的老年表情包,表弟用AI生成的拜年诗。今年群聊记录里只有六条“新年快乐”,像扔进深潭的小石子,连水花都溅不起来。
二伯昨天提着两箱牛奶来拜年,临走前忽然说:“以后咱们别互相送年货了行不?你家堆的坚果和我家柜子里的阿胶,都是同一批礼品在不同亲戚家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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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家族聚餐改成了每家派个代表。二十人的大圆桌变成六把椅子,服务员撤走多余的餐具时,不锈钢碰撞声格外清脆。大堂哥举着手机直播年夜饭,镜头扫过空座位时顿了顿,最终定格在一盘没动过的八宝饭。
表姐在朋友圈写:“省去给熊孩子塞红包的环节,今年压岁钱预算买了支基金。”配图是她家阳台上独自盛放的水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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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小区快递柜成了最热闹的地方。电子红包从手机跳到购物车,变成一个个贴着“春节不打烊”标签的包裹。我给爸妈买的泡脚桶和他们在抖音看中的足力健,同时出现在丰巢柜相邻的格口里——这大概算是某种赛博拜年。
家族群突然弹出一条消息,小姨把拜年话术换成了文档二维码:“扫码自取祝福语,可替换称呼和表情符号。”底下沉默五分钟,跳出三条“哈哈哈”,像三片雪花落在滚烫的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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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四下雪了。我站在阳台上看楼下便利店的红灯笼,有个穿睡衣的姑娘趿着棉拖鞋来买关东煮。店员递过纸杯时说“新年好”,她咬着鱼丸含糊回应:“你也是啊,初八该复工了吧?”
家族群在这时候跳出新消息。堂弟晒出奶奶用老年机拍的雪景,模糊得像是印象派油画。三十条消息瞬间冒出来,有人教老太太用滤镜,有人约着雪停了去老房子扫瓦,表妹把群名改成“等三月去武大看樱花”。
原来我们不是讨厌拜年,只是厌倦了复制粘贴的祝福;不是抗拒团聚,只是受够了表演式的亲密。当电子烟花代替火药,当快递柜成为情感中转站,过年的喧闹外壳裂开缝隙,反而透出点返璞归真的光亮。
深夜给奶奶打电话,听她说今年没准备七大盆八大盘:“就煨了罐藕汤,你回来随时能喝。”背景音里传来新闻联播的片尾曲,混着老式挂钟的滴答声。
这大概才是过年的底色——在留白的安静里,听见真心振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