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耶林的《为权利而斗争》,其中有“同法权一样,财产也是一个双面的雅努斯头(Januskopf),对一些人只展现这一面,而对另一些人仅显现那一面,因此,每个人从那里获得完全不同的形象”。页下有注:
雅努斯(Janus)是罗马人的门神,也是罗马人的保护神。传说雅努斯有两副面孔:一副在脑前,一副在脑后;一个看着过去,一个向着未来。
古罗马人竟然也有门神?于是上网搜,他的肖像被画成两张脸。网页上附有硬币上的雅努斯之两面像及雕塑。传说古罗马士兵出征时,都要从象征雅努斯的拱门下穿过。这种拱门之后发展成为四方双拱门,后来欧洲各国的凯旋门形式也由此而来。
中国的门神也由来已久。翻马书田所著《中国民间诸神》之《门神》,里面有较为详尽之解释,可以说有了房屋便有了门,而有门便有了“祭祀门”(《周礼·祀法》)。原始崇拜认为,凡与人们日常生活有关的事物,皆有神在,门神与灶神、井神、土地神一样古老。人们祀之以报其德。而门神的作用便是看守门户,防止大鬼小鬼的闯入。正如《白毛女》中喜儿所唱:“门神门神骑红马,贴在了门上守住家;门神门神扛大刀,大鬼小鬼进不来。”
古罗马的门神有前后两副面孔,而中国的门神也成双成对地出现,比如今年春节晋南老家农村一户人家所贴门神,便是手持大刀的尉迟恭与秦叔宝,前者脚下印着“富贵平安”,后者是“恭喜发财”,左右上方则是“发”“财”二字。而据马书田的梳理,最早的门神是神荼和郁垒,再后来便是专门斩鬼吃鬼的钟馗。唐代出现了武将门神尉迟恭与秦叔宝(秦琼),这是民间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武将门神,迄今兴盛不衰。明清以后的武将门神,各地不尽相同,河南一带所画多为赵云、马超;河北则是马超、马岱和薛仁贵、盖苏文;陕西则为孙膑、庞涓及黄三太、杨香武等。此外尚有燃灯道人、赵公明,马武、姚期,杨延昭、穆桂英,萧何、韩信以及岳飞等人。除了武将门神外,还有文官门神如宋代的梁颢等。“文门神大都与升官发财有关,祈福门神则与多子多福、福寿延年有关。有时二者也配双成对”(马书田《中国民间诸神》)。岳飞曾言,当“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宋史·岳飞传》)。没想到,现在,由文臣演化而成的门神,却被用来保佑人们发财了。
象征雅努斯的拱门后来发展成为欧洲各地的凯旋门,而中国的门神则被搬上了戏剧舞台。“明代茅维写了一出《闹门神》,十分有趣。剧演除夕之夜,按惯例换桃符。这时新门神到任,但旧门神不让位,二门神互相争嚷吵闹。虽经钟馗、紫姑、灶君、和合诸神多方劝告仍不听,最后由九天监察使者下界查办,将旧门神及其仆从顺风耳谪遣沙门岛。”这是借门神来讽刺人间的地方官也,正与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一个意思。此剧本以前曾经读过,剧情却记不太清了,因此抄一段马书田的介绍聊以充数。
关于雅努斯,美国格雷戈里·奥尔德雷特、艾丽西亚·奥尔德雷特所著《古希腊罗马留下了什么?》一书第一章《开门两件事:食和住》中有更为准确的记述:
“ianua”(门)这个词与古罗马的神雅努斯(Janus)在语言学上有关联。雅努斯是天界守门人,被尊为门神,在艺术作品中,他经常拥有两张望向相反方向的面孔。当化身为雅努斯·帕图勒西乌斯时,他是开门神;当化身为雅努斯·克鲁西维乌斯时,他又是关门神。雅努斯还是掌管开端的神,因而罗马历的1月(January)以他的名字命名,1月1日新年也是祭祀他的节日。作为开端之神,雅努斯是在任何祈祷时第一个提到的神,也是第一个享受祭品的神。
也就是说,雅努斯是天神。与他相对应的,是地上古罗马私人住宅的看门人。“罗马偷窃抢劫猖狂,因而私人住宅需要像堡垒一般大门紧闭,入口严加把控。罗马房屋的外墙没有对外的窗户,窗开向建筑中央的院子,原因至少部分在于此”,“看门人在看门时,经常会有一只看门狗在一旁协助。从古罗马的地板镶嵌画中,能看到神态警觉的狗(有时是拴着的),旁边还有一句话‘cave canem’(当心恶犬)。像今天的这类标识一样,它出现在罗马房屋的入口,警告盗贼不要铤而走险”(《古希腊罗马留下了什么?》)。
由此可见,雅努斯地位不可谓不高。这就与我们的门神有很大区别,我们的门神,就是一个地上之神,无论武门神,还是文门神,除了保富贵平安外,便要恭喜发财,发财是生活中的一个重要目标。这就与古希腊、罗马人的认识有所不同,亚里士多德在《伦理学》的开头写道:“财富显然不是我们追求的东西;因为它只是有用,而且是因为其他事物而有用。”
相比罗马的门神,我觉得中国的门神与我们的生活紧密相连,更加和蔼可亲,富有烟火气,管他什么开门与关门、开端与终结,只要能够保佑富贵平安、升官发财就行了。门神虽然不是财神,可也不得不兼任一些财神的功能,神也必须呼应人间的需求啊。
关于此点,梁思成先生于《中国雕塑史》论述山东云门山及神通寺窟崖造像时有类似论述:
此诸像者,与其称作印度佛陀,莫如谓为中国吃饱的和尚,毫无宗教纯净沉重之气,然对人世罪恶,尚似微笑以示仁慈。中国对于虚无玄妙之宗教,恒能使人世化,其在印度与人间疏远者,至中国乃渐与尘世接触。神通寺诸像,甚足伸引此义也。
梁先生虽论述的是中印佛教造像之不同,然移之以观古罗马与中国门神的情况,似乎也并无什么不妥。
时至今日,由象征古罗马门神雅努斯的拱门发展而来的凯旋门,仍是游览巴黎的人们必去之地。相较起来,中国的门神则有些式微,在上海这样的大都市,过年在大门上贴门神的很少,顶多倒贴个大红的“福”字了事。晋南农村人家,过年贴门神的倒还不少,其他各地的农村应该也差不多吧,虽然这些门神的人物各地有所不同,但保平安富贵与发财的内容则应该是一致的。
门锁用来防人(小偷),门神则用来镇鬼。随着科学的进步,人们越来越不相信鬼神了。小偷仍在,所以门锁家家户户必备,且有指纹锁的出现;而鬼神意识日淡,没有鬼,神也就无法存在下去,故许多大城市居民过年不贴门神正是当然。并且,门神的职能也有所转变,由防大鬼小鬼进门入户,变成保佑主人富贵平安、发家致富了。只要有此欲望之存在,我想,门神就有它存在之必要的,这大约也是门神的进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