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帅
编 / 李禄源
多年以后，面对自己的退役仪式，内马尔会想起2016年8月20日，马拉卡纳那个被幸福泪水荡涤的夜晚。
那时的他，天之骄子、风华绝代、万千宠爱……可谓把所有美好的形容词都集于一身。在当时人们的观念里，内马尔成为领袖、拿到金球、荣膺下一任球王，只是时间问题。
而里约奥运会的男足决赛，仿佛就是新王的加冕礼——一个直接任意球、一个决胜点球，在现场超过63000名球迷的见证下，把足球王国求了半个世纪而不得的奥运金牌战变成自己的个人秀，还有比这更完美的剧本吗？
那一夜，内马尔就是足球的王。
里约奥运会的金牌见证了内马尔的巅峰 图源：Marca
那时候没人能想到，几年之后，这段故事的主角会造就出足球史上最大的「垃圾合同」，和「桑巴足球美学」的最终句点。
北京时间1月28日，内马尔官宣与利雅得新月完成解约，将回到巴西踢球，加盟自己出道的母队桑托斯。
当落叶归根的传言变成现实，和曾经的辉煌一同逝去的，是关于足球的一个时代。
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一点点全部撕碎。
「秒薪」一万欧元
不能免俗，我们先来看一组数字：
根据外媒的公开信息，利雅得新月（Al Hilal）在2023年为了签下内马尔，向巴黎圣日耳曼支付了9000万欧元转会费，并向内马尔本人送上了一纸为期两年、年薪1亿欧元的合同。
但由于反复的伤情，到离队前，他总共只为利雅得新月贡献了7场1球3助攻、总出场时间428分钟的数据。
如果按照这组数字进行计算，内马尔在沙特期间，每贡献1个进球（进球+助攻），利雅得新月支付的费用是7250万欧元、每出场1次则是4143万欧元；如果换个更夸张点的算法——内马尔在沙特每踢1秒钟比赛，球队就需要为此支付11292欧元。
利雅得新月球迷看到内马尔的进球庆祝有且只有一次 图源：美联社
作为当今亚洲最顶尖的足球俱乐部，利雅得新月的钱是多，但不傻。
其实早在1月17日，足球名记罗马诺就曝出，球队在冬窗期不会为内马尔注册联赛身份。即使由于阵容变更的规则限制，他仍然可以代表新月踢亚冠的比赛，但当一个球员被排除在注册名单以外，无论从竞技层面还是经济层面，都只能说明一件事：他已经是球队里那个「不被需要的人」了。
内马尔彻底成了一个累赘，或者用外媒更喜欢的措辞——足球史上最烂的转会。
当然，内马尔自己是有话说的：第一次大伤是为国出征，南美国家队踢法向来粗野，放到内马尔的身上更甚，他只是为祖国尽到了责任；而第二次伤退，恰恰是因为他在缺席足足370天后希望早日回归，为俱乐部效力。
但亚冠替补上场仅仅29分钟就在一次加速冲刺中把腿筋撕裂的事实似乎也在说明，他的身体已经适应不了高强度的比赛了。
据多方消息，在内马尔和利雅得新月商谈离队的过程中，一向爱财的巴西人曾执意要求收到剩余6500万美元的足额薪水，而利雅得新月——还是那句话，他们有钱、但不傻——最终用一半的价格完成了解约。
「好聚好散」。
但哪怕是内马尔的球迷，也无法对新月横加指摘。毕竟，就在2023年的夏天，是他们在全世界已经坐等内马尔回乡养老的时刻给了他多一次拯救职业生涯的机会。在那个C罗（利雅得胜利）提前一个冬天空降、金球先生本泽马（吉达联合）紧随其后成为沙特足球新名片的时刻，利雅得新月曾经如此虔诚地盼望，内马尔可以帮沙特第一豪门夺回应有的影响力和关注度。
沙特俱乐部曾对内马尔满怀期望 图源：利雅得新月
但俗话说得好，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其实，如果利雅得新月在掏钱之前能多和大巴黎聊聊过往，他们本可以避免成为「冤种」。
氪体翻查了内马尔在巴黎圣日耳曼时期完整的出场记录，由于伤病、吃牌等原因，大巴黎参加的所有单场捧杯决赛中，身价多年高居球队头牌的内马尔，实际出场数仅有三成。
哪怕是出场，内马尔也经常只是充人头的存在——2020年欧冠决赛，在那场几乎可以算作是巴黎无上限投资全部意义的终极一战里，球迷们在赛后讨论最多的是姆巴佩多少次错失良机，但大家忽略的事实是，内马尔出场了，且几乎毫无表现。
是的，那场比赛内马尔踢满了全场，但评分甚至比丢人现眼的姆巴佩还要低。
如果以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理解「豪门买巨星」的竞技价值，就是为了在那些需要「赢下这场，拿走奖杯」的时刻，获得更大的胜利概率——不会真有人觉得，买巨星只是为了法甲冠军吧？
但内马尔辜负了大巴黎。甚至连法国杯、法国联赛杯这样的「次等决赛」，内马尔的贡献，都不如被定义为僚机的卡瓦尼，以及初出茅庐的姆巴佩。
图源：Sky Sports
回头来看，里约奥运会的金牌，似乎耗尽了巴西人的决赛气运。他终究没能完成巴黎倾注在他身上的欧冠野望，就像他终究没能让沙特土豪们听到砸下钞票的愉悦回音。
内马尔，到底怎么了？
足球世界的「囚徒」
「高飞吧，我的男孩！你创造了多么美妙的故事！一个完整的、愈发成熟的运动员。永远相信你的本能，因为你的天赋万中无一！」
当内马尔在2020年世界杯南美区预选赛上正式超越罗纳尔多成为巴西国家队历史射手王时，身为前辈的大罗为他写下了如此赞美。
只可惜，一语成谶。
我们从不否认天赋之于竞技体育的意义，就像内马尔那脚拔高了「普斯卡什奖」含金量的半场奔袭破门，那绝不是靠训练就可以习得的神乎其技。
内马尔荣获「普斯卡什奖」的进球
但对于大部分天才来说，当成功来得过于容易，他们就会产生一种理所当然的错觉，并忽视最基本的前提：天赋，需要身体作为兑现的「容器」，而身体，是会衰老的。
20岁的罗纳尔多，做钟摆过人轻松写意；可到了30岁，一个钟摆式就会让他付出断腿的代价。同理，30岁的内马尔，如果还想像19岁那样带球突破，就意味着他必须小心呵护好自己的身体。
保养、自律，看似简单的职业素养，恰恰成了天才们最难以逾越的心障。
青葱岁月里天赋带来的正反馈过于强大，以至于他们总认为自己的身体可以承受那些本不属于普通人的动作，也导致他们不愿接受年龄增长和身体老化所必须面对的打法改变，并拒绝寻求更加朴实高效的踢球之道。
一言以蔽之，在个人竞技层面，内马尔成了天赋的「囚徒」。
图源：beIN SPORTS
个人风格的僵化，不仅使巴西人的身体愈发「玻璃」，更让球队的攻防陷入阻滞。上场就要做持球大核的内马尔，无疑将球队的表现牢牢束缚在了个人发挥上。若是能像里约奥运会决赛那样的爆种输出，则一顺百顺；可自那以后，无论俱乐部还是国家队，一旦他状态低落或是被重点针对，他就会是球队的那块短板。
巴黎后期，球迷甚至已经达成认同，没有内马尔的PSG反而踢得更加整体。
这也标志着，在团队战术层面，巴西人同样沦为了个人主义的「囚徒」。
当然，绕不开的还有内马尔那酒色财气俱全的混乱私生活。酒和色加速掏空了巴西人本就不算强健的身体；对梅西、姆巴佩乃至苏亚雷斯、卡瓦尼在球队中地位感到的「威胁」与「不适」，则让他的每一段欧陆生涯都难以善终。
内马尔发胖的照片屡屡见诸报端 图源：talkSPORT
至于财，看上去，这似乎是以内马尔老爹为首的幕后团队唯一重要的KPI，他们也确实完成得不错——不仅整个家族挣了个盆满钵满，还顺势让巴西人成为了足坛历史上第一个身价突破2亿欧元的标志性人物。登陆欧洲10年、换队不过3次的内马尔，足足积累了4亿欧元的转会身价。
但站在今天的时间反推，除了从桑托斯空降巴萨进而跃迁至职业生涯的新阶段，之后每一次为了钱不惜和东家撕破脸的职业选择，都对内马尔的竞技生涯有害无益。
别忘了，就连和利雅得新月的和平解约，内马尔的家族最后也捞到了一笔3000万美元的补偿金。而这甚至不过是为了早日回巴西踢上比赛、争取自己2026年世界杯名额的「妥协之举」。
直到离队，内马尔还收获了3000万的分手费 图源：利雅得新月
执拗于金钱和地位，荒淫于美酒和美色，如此往复、恶性循环，最终结出「足球史最烂大合同」的苦果，冥冥之中也就早已注定了。
总结下来，在整个职业生涯的规划和执行层面，内马尔始终都是欲念的「囚徒」。
但告老还乡的内马尔送走的，并不只是自己的黄金岁月。
拉美足球的终结？
2021年，余勇尚在的内马尔一路保着巴西队杀进美洲杯决赛，并在世界杯预选赛中用8球、8助的华丽表现让巴西昂首进军卡塔尔。
到了2022年，纵使疲态已显，内少依旧是五星巴西不可或缺的核心。而当他大伤告退，巴西则只是一支美洲杯不过八强、世预赛堪堪第五的「普通球队」了。
2024美洲杯，巴西队八强即遭淘汰 图源：美联社
是的，即使没有达到世人的期望，内马尔仍然是可以独力撑起巴西队的「护国柱石」。
或者说，最后一位拉丁派的足球巨星。
不妨回顾一下过往几位产自巴西的金球得主，大罗18岁先在荷甲埃因霍温历练两载，20岁到了巴萨才算神功初成；小罗21岁在彼时不过二流球队的巴黎圣日耳曼小露锋芒，23岁空降西班牙才搓出球王大招；卡卡更是先随队经历了2002世界杯的梦幻之旅，21岁才去AC米兰走上巅峰。
包括内马尔，在远走欧洲之前，他已经在桑托斯拿下了南美团队和个人荣誉的全满贯。
换句话说，曾经的巴西球星，大都是自带风格、即插即用的「完全体」。
登陆欧洲前内马尔已是「完全体」 图源：LNG
但随着过去10年间足球工业前所未有的全球化整合，以巴西、阿根廷为代表的南美足球，正在欧陆豪门的虹吸效应中沦为球星产业链的「半成品工厂」。足球理念迅速趋同、场上分工不断细化，豪门抢人的年龄段大幅下探，先签约、再委培的操作屡见不鲜。
随之而来的，就是球员的功能化、零件化。
威尼修斯、罗德里戈，乃至于16岁就被皇马在青年队收入囊中的恩德里克，都是如此。
阿根廷也不例外。
得益于梅西、迪马利亚这代球员的超长待机，阿根廷在21世纪20年代踢出了鼎盛周期，但盛世之下谁来接班的隐忧始终存在——劳塔罗、阿尔瓦雷斯、恩佐、麦卡利斯特……身价的高低并不影响一个事实：他们都是欧式足球的「功能型零部件」。
且看，一度有望成为拉丁足球新代表的J罗，尽管能带国家队杀进美洲杯决赛，却已经没有欧洲球会愿意收留了。
潮流不可违。当现代足球产业链的「超级引擎」已经完成构建并全速发动，其中的每个环节要想不被抛弃，就必须尽可能找到自己合适的生态位。
从这点出发，我们无权责怪南美足球丢掉了自己的风格。毕竟在这个功利第一的世界，风格只是失败者的墓志铭，成功才是胜利者的通行证。
落叶归根时，只能祝内马尔找回足球的快乐 图源：@FABRIZIO ROMANO
但人终归是念旧的。
当我们对如今电视转播里那些新鲜感抹杀殆尽的足球比赛感到乏味时，偶尔还是会想起2016年，那个半夜爬起来在央视影音APP里翻找奥运男足决赛直播流、最终见证神奇的夜晚。
后来，大家都去用央视频了。
※ 文章封面图片来源：GOA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