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九十一
世有多解人,愚痴徒苦辛。
不求当来善,唯知造恶因。
五逆十恶辈,三毒以为亲。
一死入地狱,长如镇库银。
世上有很多执迷不悟的人,愚蠢无知白白地辛苦操劳。他们不追求未来的善果,只知道去造作恶业的因由。那些犯下五逆重罪、充满十恶的人,把贪嗔痴三毒当作亲近的东西。一旦死去就堕入地狱,长久被困在那里,就像长久放在库里不能动用的银子一样。
其九十二
天高高不穷,地厚厚无极。
动物在其中,凭兹造化力。
争头觅饱暖,作计相啖食。
因果都未详,盲儿问乳色。
天空高远,广袤无垠;大地厚实,辽阔无边。万物生灵在天地之间,仰仗着大自然的创造化育之力生存。它们争先只为谋求自身的温饱,想尽办法相互捕食。对因果报应的道理全然不知,就如同盲眼的婴儿去追问乳汁的颜色一般无知。
天高地厚永无尽头,生灵在中间挣扎求存——这画面像被按下暂停键,突然定格在纯粹的存在本身。就像我们擦掉眼镜上的雾气,突然看清动物争食不再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而是生命本能最赤裸裸的震颤。
造化之手看似在幕后操纵,实则禅机暗藏。就像你突然意识到呼吸不需要刻意控制,生命原本就自带韵律。当诗人说因果都说不清,恰似婴儿摸象问颜色,点破我们都被困在有限的感官牢笼里。
你看那争夺温饱的众生相,不就是海德格尔说的"被抛入世"吗?但换个角度想,动物撕咬时哪会思考生存意义,这种浑然天成的状态,反而暗合禅宗说的"饥来吃饭困来眠"。
盲童追问乳汁颜色,像极了人类用有限思维揣测无限真理。禅宗祖师这时候多半会递碗茶,现象学家可能让你放下预设,直接去体验乳汁的温度与流动——答案从来不在概念里,而在亲口尝到滋味的那个当下。
寒山子披着破衲衣站在山崖边,朝天发笑。这位大唐最野的诗人,写诗像往悬崖下扔石头——"天高地厚"四字砸下来,先震碎文人那套矫饰的山水滤镜。他眼里没有仙风道骨,只有秃鹫为腐肉厮打的原始真实。
当年他在国清寺厨房烧火,看透人间烟火的本质。灶台边老鼠抢饭粒的画面,被他淬炼成"作计相啖食"五个血淋淋的字。这不是道德批判,倒像老僧看蚂蚁搬家——既在局中,又在云上。现象学家说的"悬置判断",寒山子用更狠的招数:直接把世俗里业已僵化的因果链剁碎扔进香积厨的柴火堆。
世人说他疯癫,哪知他才是真正的现象学大师。寒山顶的雾气蒙住他眼睛时,他反而看清了"盲儿问乳色"的荒诞——就像胡塞尔说的,把知识的眼镜摘了,世界才会显露出哺乳动物最本真的生存样态。他寒夜写的那些"不合逻辑"的诗句,恰是现象学描述最生猛的实践。
但寒山子终究是禅门异数。当别人正襟危坐诵经、讲经、坐禅、参公案,他偏用"争头觅饱暖"戳破所有形而上的矫情。你看那野狐扑兔的瞬间,是对因果轮回的整全照见!更分明是后世临济宗的"当下即是"。他诗里的造化力不是机械论,倒像赵州茶碗里旋转的茶叶——看似被水流推动,实则每个翻转都自成宇宙。
好,到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