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斌,今年,是一名普通的公司职员。老家在湖南农村,小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吃一顿白米饭都得等到年节。后来我考上了大学,留在了省城工作。虽说这些年日子过得紧巴,但比起小时候那种缺衣少食的日子,已经好得多了。
我家里有个姐姐叫李梅,比我大三岁,早些年嫁到了隔壁村。她和姐夫一直种地,后来两个外甥也都在镇上安了家。姐姐本该是家里的“顶梁柱”,可母亲去世后,照顾父亲的责任就落到了我头上。姐姐说:“你是儿子,这是你的义务。”我无奈,只能咬牙认了。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那天午后,父亲忽然说胸口闷痛,我急忙送他去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是急性,需要马上住院。我赶紧办了,心里紧张得像揣了块大石头。
父亲住进了重症监护室,用上了氧气管,插满了各种仪器。医生告诉我,老人年纪大了,心脏问题复杂,随时有可能不行。那一刻,我站在病房门外,浑身都在冒冷汗。姐姐也赶来了医院,拉着我坐在走廊长椅上小声嘀咕:“斌啊,你得有个心理准备,这事不好说……”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年,我早就做好了随时会送走父亲的,但真到了这一步,心里却空落落的。我想象着父亲不在了的样子,生活仿佛会突然变得清静,可心头的酸楚却。
医生几次暗示我们说,要做好“思想准备”。他们提到的“准备”其实就是让我们决定什么时候放弃抢救。每一次医生这样说,我心里都像是有把刀在搅。我和姐姐对视了一眼,她低着头,含混地说:“毕竟人老了,不能太折腾了……”
那天晚上,我在病房外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姐姐劝我:“不然……趁现在老人没痛苦,早点安排?”我知道她说的是放弃治疗,但这几个字说出口时,仿佛把我压得喘不过气。可一想到父亲那张冰冷又严厉的脸,我心里有些动摇。
医生最后一次来找我们时,姐姐咬着牙说:“斌,咱不能拖了。”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护士在我们签字后撤掉了部分仪器,但氧气管还留着,说是给父亲最后的尊严。我走进病房,看着他那张苍白消瘦的脸,心里翻江倒海。姐姐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说:“你是儿子,这一步该你来走。”
我站在床边,手指颤抖着去摸那根氧气管,仿佛摸的是我自己的命脉。拔掉管子的瞬间,我整个人僵在那里,甚至听不清周围人的声音。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压抑,仿佛整个世界突然静止了。
“爸……”我低声呢喃,但父亲闭着眼睛。我觉得自己像个犯了大罪的人,但也觉得这或许是一种解脱——对他,对我,都一样。
可谁也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奇迹发生了。父亲居然清醒了过来!医生们也震惊不已,说他的病情暂时了。等我们赶到病房时,他已经睁开了眼,眼神里透着一种混乱和不解。
“谁……谁拔的?”父亲的声音沙哑而虚弱,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扎进了我的心。我愣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姐姐赶紧打圆场:“爸,您别生气,是医生说……说……”她也了,声音变得支离破碎
父亲的目光缓缓移到我脸上,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一股冰冷的怒火。他皱起眉头,虚弱地问道:“李斌,是你干的?”
我只觉得喉咙干涩,嗓子眼像堵了块石头。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这个不孝的东西!”父亲突然提高了嗓门,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我是你爸啊!你怎么能……”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姐姐急忙拉住父亲的手,小声劝道:“爸,您别激动,医生说您还要多休息。”
“休息?”父亲哼了一声,嗓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好啊,差点儿就让我休息到底了!”
我低下头,不敢吭声,心里翻江倒海。旁边的护士也有些不知所措,只能默默退出了房间。姐姐见状,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赶紧出去避一避。我逃也似的走出了病房,站在走廊里,不停地用手捂着脸。
那个晚上,我没有回病房,只在医院的走廊里抽了一夜的烟。天蒙蒙亮时,姐姐打电话催我,说医生需要家属配合,给父亲转普通病房。我收拾了下情绪,回到病房里。
父亲见我进来时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我。他的态度像一把刀,生生割裂了我们之间本就脆弱的。
“斌,别想太多了,爸就是那个脾气。”姐姐拍了拍我的肩膀,想让我别往心里去。
可我心里知道,这不是简单的脾气问题。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和父亲之间的这道鸿沟,或许这辈子再也填不平了。
父亲被转入普通病房后,我们每天轮流照顾。他脾气依旧暴躁,尤其对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怨恨。我试着和他聊几句,他不是冷着脸不理,就是一句话怼回来:“不孝子,滚一边去!”
姐姐心疼地看了我几次,劝道:“斌,算了吧,等他气头过了就好了。”可我知道,父亲这口气压在心里,哪能那么容易散。
第二天,父亲的战友老梁来看他。老梁是父亲年轻时的同事,两人一起下过乡,一辈子的交情。父亲看到老梁那一刻,脸色立刻缓和了些,还努力撑起身体,想显得没那么虚弱。
“你这老家伙,还能爬起来,算你命硬啊!”老梁打趣道,眼角带着一点笑意。
父亲哼了一声:“那是,我李正宽命大,阎王爷都不收。”
我在旁边给老梁倒了杯水,老梁摆摆手,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小斌啊,这些年多亏你了。你爸这脾气,我可是清楚的,你真是不容易啊。”
父亲不乐意了,皱着眉说:“他不容易?那我就容易了?从小到大,我就没指望过他。你说说,我这儿子,连关键时候都想扔下我!”
我脸一红,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愤怒,想开口辩解,却不知道从哪儿说起。老梁轻轻拍了拍父亲的手:“哎,老李,你别这么说。你儿子怎么可能不在乎你?你那时候昏迷不醒,医生的意思也很难办。换了是谁,心里都得掂量掂量啊。”
父亲没吭声,但脸上的冷意依然没散去。我深吸了一口气,对老梁点了点头:“谢谢您劝我爸。”说完,我借口去倒水,转身离开了病房。
刚出病房门口,我的手机响了,是妻子陈莉打来的。她有些不耐烦地说:“你还得守几天啊?家里的事都撂下不管了?孩子补课费还没交呢,你到底管不管?”
“再忍几天吧。”我低声道,“我爸刚转普通病房,总得有人照顾。”
“照顾?照顾了这么多年,他对你什么时候有个好脸色?你跟他死磕个什么劲?”陈莉的声音透着不满,“你别傻了,姐姐不是也在嘛,为什么就你一个人累死累活?”
我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脑袋快炸了:“你先替我盯着点,我尽快回去。”
挂了电话,我站在走廊尽头,盯着窗外发呆。儿子的班主任还在催我交补课费,陈莉一心只想着家里的事,而我呢?既要在医院熬夜照顾父亲,又得担心工作和孩子的事情。我觉得自己像一块快要崩裂的橡皮筋,被生活越拉越紧。
那天晚上,我和姐姐一起守在病房里。姐姐忽然低声问我:“斌,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咱爸其实不是这样的?”
我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小时候他虽然凶,但其实对你挺上心的。你记不记得有一年你发高烧,他背着你跑了十几里地去镇上的诊所?回来以后他的肩膀都被你烫红了。”姐姐的声音轻柔而缅怀。
我摇了摇头:“不记得了。”那些零星的记忆早被父亲后来的冷漠盖住了。我只记得他骂我笨,骂我没出息,觉得我都拖了他后腿。
“其实爸就是那种嘴硬心软的人。”姐姐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吧?妈去世前,爸守了她三天三夜,眼睛都没合过。”
我没有说话,只觉得心里一阵酸涩。父亲对母亲的感情,我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或许在他的世界里,爱就是一种沉默的付出,但这种爱让我觉得遥远又陌生。
第三天一早,父亲的精神稍微好了些,坐在床上跟我们聊了几句。他忽然问:“斌,你那儿子怎么样了?读书用功不?”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关心我的孩子。我的儿子今年刚上初一,成绩一般,但好在性格。
“还行吧。”我回答,“他挺喜欢数学的。”
父亲点了点头,低声说:“我年轻那会儿也喜欢数学,可惜后来没机会读下去。”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声音有些感慨,“你小时候我打你,是因为我希望你能出息。可惜啊,你不懂我。”
我心头一震,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也许我和父亲之间的隔阂从来都不是因为缺少爱,而是我们彼此都没能找到一种合适的方式去表达。
“爸,我……”我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父亲摆摆手,眼神变得有些疲惫:“行了,不说这些了。我啊,活一天算一天。你们不欠我什么,该忙什么就去忙吧。”
这句话听在耳朵里,竟让我觉得有些心酸。我知道,父亲老了,他其实已经在心里做了某种告别,只是不愿说出口。
姐姐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声道:“你今天回去吧,家里也有事要忙。我在这儿陪爸,不碍事。”
我点了点头,替换下姐姐,打算回家一趟。可刚到病房门口,父亲忽然叫住了我:“斌。”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你妈那块玉坠,我一直留着。你回家以后去找找,拿给你媳妇戴吧。”他的声音低沉,但语气却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
我愣在原地,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这是父亲第一次主动关心我的生活,也是第一次给我和妻子留下一点念想。
“好,我会找的。”我哽咽着应道,然后快步走出病房,不敢再回头。
走出医院的那一刻,我仰起头,看着阴沉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生活还会继续,我和父亲之间的误解或许不会在消散,但那一丝柔软的温情,已经悄悄在我们心底生根发芽。
几天后,父亲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医生说可以考虑出院。我带着姐姐去,等一切办妥时,父亲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床边等我们。那天他脸色不错,还拿着随身的小包,神情严肃地对我们说:“走吧。”
我推着他的轮椅往停车场走,他没再说什么刻薄的话,只是一路上偶尔咳嗽两声。我看着他那削瘦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好像变得比我想象中更加脆弱。
回到家时,妻子陈莉正坐在客厅看手机,见我们进门,赶紧起身:“爸,您回来了。感觉怎么样?”
父亲冷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我看了看陈莉的脸色,她勉强挤出笑容,却不太自然。我心里有些愧疚,毕竟这些年家里因为我和父亲的矛盾没少闹腾,陈莉夹在中间也很为难。
我们把父亲安排在客房里休息,他扫了一圈房间,嘴里念叨着:“还是省城好啊,什么都有。”话里头带着点酸意,但不再像以前那么尖刻。我陪在旁边,看着他躺下,叮嘱他好好休息,没想到他忽然开口:“斌啊,你妈那玉坠找到了没?”
我愣了一下:“还没呢。家里东西多,我得慢慢翻。”
“嗯,记得找。”父亲,语气淡淡地说道,“你妈那会儿啊,就希望你们日子过得好。玉坠放着也是放着,给你媳妇戴也合适。”
我点点头,悄悄退了出去,轻轻把门关上。那一刻,我觉得父亲似乎变了,少了些火药味,多了点柔软。
几天后,我趁着周末开始在家里翻找那块玉坠。母亲的东西一直很少,我记得她生前最爱那个玉坠,挂在脖子上一戴就是几十年。我把家里每个角落都翻了遍,终于在一只旧木盒子里找到了它。
玉坠呈淡绿色,光滑细腻,手感温润。拿在手里时,我仿佛看见母亲慈爱的笑容浮现在眼前。那一瞬间,一股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关于父母的、关于家庭的,也关于我自己。
“找到啦?”陈莉走过来看了一眼,眼神中透着一丝惊讶。
“嗯,爸让我拿给你戴。”我把玉坠递给她。
她接过玉坠,低头看了片刻,有些犹豫地说:“这块玉是你妈最喜欢的,我戴……合适吗?”
“合适。”我坚定地点点头,“爸说了,他想让你戴。这也是他的一份心意。”
我也笑了。这些年,我们因为家庭和父亲的事争吵不断,而这块玉坠像是一个小小的桥梁,让我们之间的情感有了些缓和。
父亲在家里住了,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我们每天一起吃饭、散步,偶尔聊几句不痛不痒的家常。虽然父亲还是不擅长表达,但我能感觉到他在努力缓和我们的关系。
有一天吃晚饭时,儿子放学回来,刚进门就喊:“爷爷,我考了个九十分!数学!”
父亲放下筷子,眉毛挑了挑:“哟,不错啊,小家伙有长进!”
儿子得意洋洋地把试卷递给父亲看:“老师还表扬我了,说我有进步!”
父亲眯着眼睛看了会儿试卷,点点头:“不错不错,看来你比你爸强。”说完,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一翘,“没白疼你小子。”
我忍不住笑了笑,这还是父亲第一次当着我的面夸我。虽然是句玩笑话,但我知道,这是一种迟来的认可。
“爷爷,我以后要考一百分给你看!”儿子拍着胸脯,满脸的认真。
父亲笑得开怀:“好!等你考一百分,爷爷给你买礼物!”
这一幕让我心里升起一种的温暖。多年累积的怨恨与隔阂,仿佛在这一瞬间悄悄瓦解。我突然觉得,或许我们一家人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然而,生活总是不肯给人太多喘息的机会。就在父亲回家后的第二个月,他的病情突然复发。这一次,他没有再进重症监护室,而是平静地躺在普通病房里。
我和姐姐守在他床边,他的呼吸渐渐微弱,眼神却无比清明。
“斌……”父亲费力地叫了我一声。
我俯下身,抓住他的手:“爸,我在。”
他看着我,嘴角微微扬起,仿佛,但最终只轻轻摇了摇头。
“爸,您别说了,省点力气。”我哽咽着说道。
父亲摆摆手,眼神中透着一种淡然:“我没什么可遗憾的。你和你姐都好好的,我……我也没什么挂念了。”
我握紧他的手,不想让他就这样离开。但父亲的眼神已经渐渐涣散,嘴角却带着一抹释然的微笑。
“妈……妈在那边等我吧……”他低语着,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我喉咙发紧,只能拼命点头,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不久后,父亲的手在我掌心里缓缓滑落,他的呼吸也彻底停止。我和姐姐跪在床边,眼泪肆意横流,但内心却多了一丝平静。
那一刻,我明白了——尽管我们之间有过无数的争吵和误解,但父爱从未缺席。它或许不像母爱那样温柔,但却像一座山,一直默默支撑着我们。
父亲走后的那些天,我常常想起他。每当我看到妻子脖子上的那块玉坠,或者儿子拿着试卷跑回来向我炫耀时,我都会感到一种温暖的怀念。
生活依然在继续,但我知道,父亲留给我的不仅仅是那块玉坠,还有一种面对生活的勇气和坚持。
或许,这就是成长吧。我们最终会和父母和解,不是通过言语,而是通过时光——那段让我们慢慢明白一切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