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除夕夜，我们守岁到黎明
杨运恒
在一次战友聚会时，老战友王雄笑着对我说：你记得不？你学卫生员的那年三十晚上，你和我、李建新三个人在后勤炊事班我的房间里，过大年三十晚上熬夜的情景。天不亮，我们跑到扎木大桥……他向我诉说着五十年前在西藏军营里发生的那段往事。
1975年秋天，我和王雄从格拉输油管线（简称‘5.30工程’）施工现场青海省沱沱河地区，乘坐解放牌大卡车经过一个多星期的路途颠簸，来到西藏波密县位于扎木团部后勤处的老营房留守点。热情的留守官兵们将王雄连人带行李背包一起带到了后勤炊事班，当起了后勤食堂的炊事员，住在后勤食堂餐厅西侧的一个双人间宿舍里。我和参加卫生员培训班的二十多位学员一起居住在后勤处留守点办公区小院西侧与司令部之间的一栋平房里，宿舍门朝司令部北院开着，东面后勤处院子里是兰球场，闲暇之余，我们卫生员培训班学员，还会时不时和后勤处官兵打打篮球，开展兰球友谊比赛，打半场或全场，我们的到来给后勤处留守官兵带来了生机和活力，也活跃了后勤处留守点官兵的文化生活。那时，我们并不知道李建新从川藏线进藏后就被分配到后勤处当了仓库保管员。我和王雄来到波密部队后勤处老营房后，都在后勤食堂就餐，吃饭都会碰到李建新，经询问才知道，进藏后他就被分配到了后勤处当了仓库保管员，住在后勤修理所南面的一栋库房东头一间单人房里。我和王雄的到来，对于李建新来说，在部队后勤处留守点的地盘上，只少说多了两个说家乡话的临洮老乡，这不仅对他来说，也对我和王雄来说，在这遥远的西藏边防部队军营里，又多了个甘肃老乡，平时一起还可以聊聊天，说说话，这无疑是对戍边军人孤寂心灵的一种安抚和慰籍。
那时的团司政后机关留守官兵都分散在原来办公居住的地方，基本维持了去藏北之前的格局，办公居住在几个不同的小院里。后勤处居中，南面是政治处，北面是后勤处食堂，食堂北面是方圆约两百多平米大小的一片开阔地，之后是一栋被装库房兼军人服务社，军人服务社西南侧大约几十米处是三栋东西走向的平房兼库房，分别住着仓库保管员和修理所、汽车班，那片开阔地东北边不远处是军械库、弹药库。弹药库东北大约两三百米处是团训练队，与北侧帕隆藏布河边不远处的波密气象站相邻。后勤处处部小院东侧是团卫生队，卫生队东侧是被装仓库和菜地，卫生队南面紧挨着木工班。后勤处和政治处西侧是司令部南北两个小院，南边小院后排的平房东头与政治处西侧和南侧平房相连，在这两幢平房之间靠司令部平房侧后有颗野桃树，侧后有个缓坡直通后山，在这段缓坡上去不远有个钢筋铁大门，是司政后机关营区通向后山的通道南大门，出门朝东不远处是团部驻扎木部队饮水塔。司令部北院往西是司政机关大灶，再往西是团首长办公和居住的地方，包括机要室、团值班室、党委会议室和办公会议室，大会议室，小灶等等，再往西是团苹果园。那时，团警通连、大礼堂、招待所，都在团首长小院北侧不远处。团大礼堂是木质结构建筑，能容纳二三百人，再往北是木质结构二层楼，为团招待所，团司令部通信股办公居住和团总机房就设在这栋楼的一楼。招待所往西是警通连，警通连再往西二三百米处是团炮连。炮连西南方向大约三百米处是团打靶场。警通连西北侧越过菜地，分别是三营和二营营房和训练场，这里设有单双杠、木马、跳高跳远沙坑，百米障碍等，官兵们的早操，日常队列训练和军训都在这里开展，比如投弹、体操、木马、单双杠和百米障碍等等。
在后勤处留学点参加培训的这段美好时光里，我们几个甘肃老乡经常利用吃饭、星期天等闲暇时间，常会相约在一起。有时还会利用在食堂打菜舀饭的机会碰碰面，坐到一张餐桌上，吃饭聊天，拉拉家常，说说家乡的事情，也算是一种心灵的抚慰和孤寂的排解。
那时，我团司政后机关和警通连大部分，以及二三营和一五五团一营，正在青藏线上建设格拉输油管线（简称‘5.30工程’）。那会儿，我是五连的一名新兵，刚从五道梁一带的施工区域搬到沱沱河时间不久。王雄是七连的一名新兵，他们连大概驻在唐古拉山方向的某个地方。
一九七五年八月十三日，我乘坐团派往西藏波密的解放牌大卡车，从沱沱河五连营地出发，与各连选派的新兵在团卫生队医助黄元凯带领下，乘坐解放牌大卡车前往西藏波密。
那一年是我们部队修建格拉输油管线的第三年，也是我入伍当兵走进青藏高原正式加入格拉输油管线（简称五.三0工程）施工建设的头一年。我下到老兵连队的那一天，五连随大部队刚从西藏堆龙德庆越冬地搬到藏北地区的五道梁以南三十公里处的青藏公路养护段第七十七道班一个多星期，二营三个连队分别居住在青藏线五道梁南北各三十公里处的帐篷营房里展开施工。大约在那年七月底八月初，全团官兵又向海拔更高，条件更艰苦，给养更困难的唐古拉山地区转移。五连搬到了海拔四千七百多米的沱沱河地区，五连搬到那里的时候，团部已经在这里已经扎下了帐篷营盘，驻地在沱沱河南岸，青藏公路西侧的一片开阔地上，五连住在沱沱河南岸，团部营地以西大约两三百米处，驻地西侧不远处是沱沱河师范学校。连队驻扎下来后，官兵开始做施工准备，比如领取施工工具，锻造铁镐、钢钎、钻子等，更换铁锹铁镐把，领取炸药、雷管、导火索等，连首长走访友邻单位，组织官兵开展歌咏比赛和兰球友谊比赛活动等。那时，我是五连三排八班的一名新兵，连长刘德辉，副连长刘明清，都是六一年入伍的河南藉老兵，还有一位河北乐亭籍高副连长，他多数时候在波密老营房留守点，还有一位西藏藉副指导员穷达。三排长叶世全，副排长是舒通金。穷副指导员、舒通金，一排副王玉祥（姓名记不清了，外号叫王大牙）都会打篮球，他们构成了五连篮球队的主力，另外，又从我们这批新兵里挑选了我和徐祯信、耿贵俞、文维林等，也加入到了与师范学校的篮球友谊比赛之中，这也是五连走进青藏高原以来开展的第一场篮球友谊比赛。
这场篮球友谊比赛的首场秀选择在师范学校门前的篮球场展开。连队官兵兰球爱好者作为拉拉队前往助阵，五连兰球队官兵年轻气盛，朝气蓬勃，生龙活虎，敢打硬拼，师范学校师生年轻力壮，充满活力，生机勃勃，但沱沱河地区地处可可西里无人区，高海拔，低氧气，最不适宜开展高强度体育项目比赛，尤其象篮球这种体育项目，几个回合下来双方队员气喘吁吁，缺氧严重，最后，五连官兵与师范师生的篮球比赛以师范学校的胜利结束。后来听说连队和师范学校还开展过好几场篮球友谊比赛，双方各有胜负。大约在这场军地篮球比赛后，连队很快转入施工准备阶段，八月十二日，我接到连队通知，让我参加团组织的卫生员培训班，培训地点在部队老营房西藏波密，参加培训人员为团卫生队和各营连，包括155团一营营部及各连，派出一名新战士参加培训。八月十三日早饭后，我们携带自己的行李和全部家当正式踏上了前往西藏波密的漫漫长路。
我们乘坐的解放碑大卡车从沱沱河出发一路向南，大约每行进三十公里，都要从各连队驻地的帐篷营房里接上参加卫生员培训班的新兵，大约在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我们乘坐的大卡车爬上了海拔5200多米的唐古拉山口。当时，我们这些坐在汽车大厢里的新兵，身体出现了一种莫名的燥烦闷热体征，我一时也说不清是唐古拉山口离太阳太近，还是唐古拉山的天空太洁净，车厢蓬布晒得象蒸祸似暖烘烘的，使人全身闷热难耐透不过气来，我们一时判断不清是高山反应？还是久坐大蓬车出现的一种晕车反应，头顶象火烤似的，全身火辣辣的，有人还出现了头晕、恶心、肠胃不适等症状，翻过唐古拉山口一直是下坡路，汽车越往南走海拔就越低，身体出现高山反应的新兵，症状也渐渐开始减轻或渐渐消失。新兵们也逐渐来了精氣神，意气风发，朝气蓬勃，有的新兵还唱起了革命歌曲。那时的青藏公路除了格尔木至纳赤台段铺设了柏油路，其余都是沙土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汽车跑起来很颠簸，颠的不少新兵出现头昏脑胀，晕头转向，甚至恶心难耐，更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唐古拉山之巅的皑皑雪山，高山圣湖，草地牛羊，牧歌少女。
汽车一路下到安多，我们的状态才算好了许多。那天晚上，我们住安多兵站。这里的海拔高度依然在四千七百多米。第二天，我们从安多兵站出发一路南下，随着海拔高度的不断降低，我们的情绪也开始活跃起来，从可可西里沱沱河翻过唐古拉山，走过黑河，著名的羌唐大草原渐渐走进我们的视野，与可可西里大草原相比，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象。绿色透明的羌唐大草原就象上天铺就在青藏高原上的一块大毯子，一眼望不到边。绿草坪上的牧民和一群群牛羊，就象一幅多姿多彩的水墨画，异彩纷呈，美丽动人。
青藏公路不远处一排排电线杆伸向远方，它连接着边疆与北京。在电线杆旁边有些隆起的小小沙丘和一道道若隐若现的沟渠呈现在我们眼前，我们心里明白，那是部队官兵这些年吃苦受累挖出来的输油管沟被风沙填埋后留下的痕迹。
那夜，我们夜宿当雄兵站。夜幕降临，羌塘大草原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睡在兵站大通铺上身体再沒出现什么高山反应，这里的海拔已经比以前住宿的地方降低了许多。第二天清晨，我们踏着天际的朝辉继续向南，在羊八井兵站吃过早饭，我们继续向拉萨进发。踏进西藏的土地，我们心里想象着拉萨这座圣城的模样，当我们乘坐的解放牌大卡车从布达拉宫前驶过，就在揭起汽车大厢篷布的那个瞬间，仰视着眼前这座屹立在神山之巅的高大红墙藏式建筑时，我们被巍峨的神山，神殿的辉煌所震撼，此外，走进我们心里的还有高原之城宽阔的马路，藏式风格的街景建筑。当我们从拉萨市工人文化宫门前驶过，向西藏军区西大门开进，军区大门便呈现在我们的眼前。西大门外的岗亭里荷枪实弹的士兵，威武雄壮，正气凛然。岗亭侧后的门楼建筑，雄伟大气，腑视南北。我们乘坐的解放牌大卡车从门前左转向东驶去，军区东大门岗亭士兵坚守岗位，严整以待。离军区大院渐行渐远，我们乘坐的解放牌大卡车驶向拉萨河大桥，然后驶入川藏线318国道拉萨至成都线。
在往后的几日，我们先后翻越海拔5013米的米拉山，正式踏入尼洋河河谷这片陌生而多情的土地，领掠那里的皑皑白雪，松涛绿野，江河峡谷，清山秀水。我们的师部驻地就在林芝八一镇的密林深处。林芝被人们称之为西藏江南。此外，我们还要经过海拔4728米的色季拉山，川藏线上最美的鲁朗林海，川藏线西藏境内海拔最低地段通脉（海拔2081米），最终将安全抵达我们这次行程的终点波密驻地部队老营房。自此，我们的青春便与这片朝思暮想的土地交织在一起。
波密是西藏林芝地区最美县域之一，这里有世界最美的春日桃花，岗乡林海，米堆雪山，帕隆河谷，最茂密的原始森林和野生植物，七叶一枝毫、野生天麻等中药材，蘑菇、猴头菇等食用菌，都产自这里的高山峡谷，密林深处。
解放牌大卡车将我们这批参加卫生员培训的二十多名学员安全运抵波密团部老营房后勤留守点后，我们便正式开启了在藏南帕隆藏布河谷部队老营房为期半年的卫生员培训生活。我们的到来也给团后勤处留守点注入了勃勃生机和活力，我们的培训生活也由此拉开了序幕。
卫生员学习培训紧张而忙碌，新鲜且乏味，我们的学习培训介于食堂、宿舍、教学点之间。教室设在后勤处留守点食堂北侧那栋平房军人服务社隔壁，原来是库房，大约三四十平米，足能容纳二三十人学习或者培训，这当然也是团首长考虑组织这期卫生员培训班时，要求团后勤处留守点特别选定的。
在团后勤处留守点参加培训的半年时光里，我们在黄元凯医助和团炮兵连七0年四川合川藉老卫生员的带领下，严格按照一日生活制度规定，严格要求，严格培训，早操、整理内务，饭前整队唱歌，晚自习、班务会等等一样不少，紧张有序，有条不紊。按照卫生员培训教材内容，在团卫生队医生医助们的精心教导讲授和耐心辅导下，我们卫生员培训班的整个教学和实习工作，都开展的很顺利。
在学习培训期间，我们除了积极参加卫生员业务培训和各项实习实践活动外，还积极参与后勤处留守点的各项义务劳动，比如施肥种菜，收菜翻地，伐木锯柴等等，此外，我们还承担了后勤处留守点前后院的安全保卫和警戒，夜间值勤等任务。
岁月如歌，光阴如梭。弹指一挥间，我们的学习培训生活过去了大半，在不经意间我们将迎来了老兵部队的第一个春节。后勤处留守点安排官兵和卫训班学员连续几天伐木和锯柴伙，为漫漫春节做准备。春节前两天，在大搞打扫除卫生的同时，卫训班还派出新兵参与后勤处留守点杀猪、帮厨等活动。
大年除夕，后勤处留守点，包括卫训班官兵组织开展大会餐活动，这也是部队多年的传统，会餐有大肉、罐头、蔬菜，有凉菜热菜，可谓丰富多彩。留守点和卫训班首长分别向参加会餐的官兵们一一敬酒，送上农历新年的祝福。
那天晚上，我们卫训斑按照后勤处留守点统一安排，组织参加培训人员自助包饺子活动，为大年初一自助过年做准备。随后，我们按照约定，我和王雄、李建新三个临洮老乡相邀在后勤处留守点食堂王雄的宿舍，守岁过年，度过我们在部队老营房的第一个除夕夜。我们的家乡临洮也有守岁熬夜的习俗，年三十吃过年夜饭，亲人长辈要带晚辈们向近亲祖辈（指直系血缘关系）长者拜年问安。祖辈长者也要给前来拜年的晚辈递赏年钱，这是除夕过年的传统。夜幕降临，亲人们，或者乡亲们、年轻人们、同龄人们相聚在一起，一起聊天，讲故事，说笑话，议族事，忆往事，猜拳行令，以酒或夜宵相伴，度过一个美好、愉快、难忘的除夕夜，活动可持续到次日凌晨，家乡把这种传统文化习俗叫熬岁数，意思是又长了一岁，也含有长寿的意思。我和王雄、李建新三个临洮老乡在雪域军营里相聚在一起守岁过除夕，既有感怀叙旧的含义，也有传承家乡传统文化的意思。那年除夕夜，我们三个人聚在王雄的宿舍里，一起嗑瓜子聊天，一边等待农历大年初一凌晨的到来。午夜过后，王雄提议为我们加餐，他跑到厨房为我们炒来一大瓷碗青椒炒肉丝，为我们三个守岁人熬夜助兴，然而，看着满屋飘香的青椒肉丝，我们馋得口水直流，李建新尝了两筷头，我也忍不住尝了几口，这对于没有加餐吃宵夜习惯的我来说，的确是有点免为其难，但又担心王雄会多心，只能象征性的品尝几口，表示一下意思，然后就放下了筷子，王雄深深为自己的这种特权感到激动、兴奋和自豪，热情的劝我和李建新多吃点，但这样的加餐对我来说，对李建新来说也许会加重肠胃负担，让肚子更难受，我挽言谢绝了老战友的热情劝慰，在管控严格的军营里，这样美味的青椒肉丝，那可是可望而不可求的，王雄瞪圆了他的那双大眼睛，很无奈地将剩余的大半碗青椒肉丝一口气吃了个精光，而且还吃得满口流油，看样子他吃得很香，也很过瘾。我不知道他是生气？还是太过想吃青椒肉丝了。为了熬夜守岁，我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直苦等到大年初一黎明的到来。
清晨，波密飘起了雪花，把帕隆藏布河谷装扮得洁白无瑕，多姿多彩，为除夕夜增添了美丽的花絮。东方发白，我们三个临洮老战友踏着瑞雪，听着雪地上踩出的吱扭声跑向扎木大桥，去呼吸凌晨清新的空气，俯视汹涌澎湃的河水，聆听滚滚波涛发出的呼啸声，迎接雪域高原新春大年初一的第一缕阳光，迎接伟大祖国光辉灿烂的黎明。
清晨，波密飘起了雪花，把帕隆藏布河谷装扮得洁白无瑕，多姿多彩，为除夕夜增添了美丽的花絮。东方发白，我们三个临洮老战友踏着瑞雪，听着雪地上踩出的吱扭声跑向扎木大桥，去呼吸凌晨清新的空气，俯视汹涌澎湃的河水，聆听滚滚波涛发出的呼啸声，迎接雪域高原新春大年初一的第一缕阳光，迎接伟大祖国光辉灿烂的黎明。
（注：本文插图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杨运恒：甘肃省临洮县人。1974年12月入伍，在西藏军区原52师第154团服役，先后任战士、卫生员、班长、排长、副指导员、正连职参谋等。1986年底转业至甘肃省兰州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工作，先后任科员、记者、记者站站长、办公室副主任、监察室主任、机关党委专职副书记（副县级）、副调研员等职，先后在工商系统专业报刋和地方报刋发表文章一百六十余篇。
作者：杨运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