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月14日，美国海军水面部队负责人水面海军协会年度会议上披露：在过去的15个月中，美国海军水面舰队在红海与胡塞武装作战时发射了近400枚弹药，其中包括120枚SM-2“标准2”导弹、80枚SM-6“标准6”导弹，160发127毫米舰炮炮弹，以及总共20枚“进化海麻雀”导弹(ESSM)和SM-3“标准3”导弹。
2023年10月19日，美国海军“卡尼”号(DDG-64) 驱逐舰向胡塞武装发射对空导弹
麦克莱恩的这份弹药清单反映了美国海军舰队上空的分层防御系统。SM-2“标准2”的射程可达90海里，射高为65,000英尺，被认为是海军的主力防空武器，可提供针对反舰导弹和飞机的区域防御。SM-6“标准6”则是唯一能够执行防空、反舰、对地攻击和末段弹道导弹防御任务的弹药，而SM-3“标准3”可以在弹道导弹飞行的中段执行反导任务，至于ESSM““进化海麻雀”，则是近距和中距防御空中威胁的利器。驱逐舰、巡洋舰的Mk 45127毫米主炮通常用于射击海上和岸上的目标，但也具有一定的防空能力。需注意，麦克莱恩统计的SM-3“标准3”数量可能包括了2024年4月为帮助以色列拦截伊朗弹道导弹而发射的弹药。
一、炽热的火力，高昂的消费
扣动扳机容易，背后的经济账难算。只论单发成本的话，这些对空弹药烧掉的钱大致如下：
以1艘“阿利·伯克”级驱逐舰的导弹装备成本为参照，相当于美国海军在红海打空了1.6艘该级驱逐舰的导弹弹舱。
2024年11月20日，美国印太司令部（INDOPACOM）司令塞缪尔·帕帕罗在华盛顿特区布鲁金斯学会智库会议上表示，乌克兰和中东的战火正在蚕食未来与中国在太平洋地区作战所需的关键弹药库存，而“印太地区……是弹药数量和质量方面压力最大的战场，因为中国是世界上最强的潜在对手”。“我对弹舱深度不满意”，塞缪尔·帕帕罗这种的担忧代表了美军高层中很多人的观点。美国海军早在2024年3月就曾向国会寻求额外的财年预算来弥补军火的消耗，金额达到了16亿美元，其中1.5亿主要用于SM-2“标准2”导弹。而海军2025财年的主要预算中，原本的计划是以4300万美元购买17枚SM-2“标准2”Block IIIC导弹，5.332亿美元购买125枚SM-6 Block IA导弹，看来根本架不住航母战斗群在红海的使用。
在烈焰中飞升的SM-2“标准2”BlockIIIB导弹，注意带有附加红外导引头的整流罩位于导弹前体的右侧
众所周知，美国军方一贯有夸大假想敌军力的做法。那么在狭窄的红海一隅对胡塞这样的“拖鞋军”如此铺张火力，是不是另一种“挟寇自重”呢？
二、战后最激烈的海军防空
事实上，自2023年10月哈马斯袭击以色列以来，美国海军与胡塞武装超过400架/枚的无人机、巡航导弹和弹道导弹发生过交战。这并非一个小数。
1、胡塞的绵密空袭
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拖鞋军”对美国航母战斗群发起的攻击往往具有相当的烈度。2023年10月19日，在红海首开纪录的“卡尼”号驱逐舰（DDG-64）击落了胡塞武装发射的15架无人机和4枚巡航导弹（ASCM）。红海部署期间，“卡尼”号总共发生交战51次。去年12月完成红海部署，随“亚伯拉罕·林肯”号航空母舰(CVN-72)航母打击群返航的“斯普鲁恩斯”号驱逐舰（DDG-111）则是另一个很好的例子：该舰在一场战斗中击落了3枚反舰弹道导弹（ASBM）、3枚反舰巡航导弹（ASCM）和7架自杀式无人机。可见，胡塞武装的攻击强度堪比二战日本神风特攻。
1945年4月16日，美国海军“拉菲”号驱逐舰(DD-724)在日本神风攻击中击落3架99式舰爆、1架“彗星”舰爆和1架Ki-43战斗机
更著名的战例无疑是去年胡塞大肆渲染的“重创‘艾森豪威尔’号”事件，虽然该航母甲板上的恐怖弹洞被证明是宣传口的美术师用软件虚构出来的，但是美舰遭到密集攻击则是不争的事实。而最近的一次可能要算2025年1月11日胡塞发言人号称的“连续9小时不间断攻击‘杜鲁门’号航母战斗群”。虽然不知道“杜鲁门”号是否如该发言人所说被迫逃往红海最北端，但该航母战斗群自从2024年12月14日以来，在不到一个月时间里连遭3次进攻也确有其事。
在红海执行任务的美国海军“哈里·S·杜鲁门”号航母战斗群
2、不堪重负的CIC
美国人自己也承认，胡塞的空袭让舰艇的作战信息中心（CIC）受到前所未有的严峻考验。
美国海军“卡尼”号驱逐舰(DDG 64)的作战信息中心
CIC是美国海军水面作战舰艇的神经中枢和战术大脑。在灯光昏暗、布满刺眼屏幕的CIC中，随时有10至20名值班人员。他们在战术行动官(TAO)领导下，跟踪周围区域的所有威胁。CIC的空战观察员会标记来袭的胡塞导弹，并向本舰作战系统下达开火命令。其他人员则扫描天空的其余部分，关联电子战信号，跟踪其他水面舰艇和潜艇。CIC还通过各种数据链与该地区的其他海军舰艇和飞机保持通信，共享传感器数据并协调行动。舰桥也会从CIC获取信息，以决定应该将本舰在何时机动到何处。
美国海军巡洋舰上的作战信息中心
在红海的这一年多，是美国海军在二战后第一次面对持续性的空袭威胁。与胡塞对峙的这支偏军在十几个月的时间里发生的交战甚至超过了美国海军此前50年中的总和。在胡塞武装不知疲倦的袭扰之下，CIC的值班人员尤其繁忙，淹没他们的有来自航母和飞机的外部通信，也有来自驱逐舰或巡洋舰内部的通信。他们随时将与飞行员的交谈接进接出，常常左耳机里传来甲的对话，右耳机里说话的则是乙。
CIC对目标有强大的跟踪和识别能力，但是硬件系统时常发生故障。软件方面，人员的经验欠缺也会阻碍CIC的有效性。其中，从也门飞来的无人机给CIC增加了很大的困难：对于向舰队飞来的导弹，CIC很容易将其识别出来并指挥武器系统反击；但是无人机的行为就很像飞机，而识别飞机的敌我并不容易，这需要对细节的极大关注和警觉。更要命的是，花几个月时间才能训练出来的CIC的值班人员可能随时被调往别处，而替补队员就是CIC的小白。假如CIC人员发现了一个高度10,000英尺、速度340节朝自己飞来的空中目标，那么第一反应是“这是一架F/A-18”，但是在红海的上空，这架“F/A-18”也可能是1架胡塞武装的无人机。虽然针对锁定、观察、验证和询问等程序都有专门的训练，当存在数个空中目标时事情就变得很难，当目标数达到15个时CIC的工作会变得尤其困难，而这15个目标中既有有人机也有无人机时，准确的识别更是难上加难。
雷达屏幕上的杂波对战场感知造成了不小的挑战。这些杂波有时候看上去就像一枚以780节高速飞来的导弹，然后转瞬又消失不见。CIC人员需要根据红海的具体战场环境设置参数（温度、大气等），以准确过滤掉杂波。然而由于设置的精度问题，这些被过滤掉的“杂波”中很有可能包含了1枚来自胡塞的导弹。
所以，面对CIC的手忙脚乱，一名前美国海军驱逐舰指挥官无不悲观地表示，很幸运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舰艇被击中，但是防御系统已经接近了“饱和”临界点。届时，糟糕的界面控制、系统故障、敌我识别失灵，或“密集阵”近防炮瞄准失败等等因素都可能酿成惨剧，而胡塞武装并不需要为此出动特别多的武器。
3、不祥的误击
事实上，随着2024年12月22日1架“杜鲁门”号航母上的F/A-18F战斗机被隶属航母战斗群的“葛底斯堡”号巡洋舰（CG-64）错误地击落，“惨剧”已经不再属于将来时。
F/A-18F作为空中加油机时装备4个480加仑油箱和1个中心线软管/锥套加油吊
“提康德罗加”级巡洋舰“葛底斯堡”号
在航母战斗群防空阵型中充当基石的“葛底斯堡“号于2023年2月完成了现代化改造，在2024年6月使用其更新的作战系统软件成功完成了导弹发射和拦截试验。结果在红海，本应发挥关键防空指控作用的该舰非但没有给出系统升级后的优异答卷，反而发射SM-2“标准2”导弹一举将正在执行为友机加油任务的F/A-18F击落，2名机组成员侥幸不死。这次误击和同属“提康德罗加”级的前辈“文森斯”号巡洋舰击落伊朗客机一样，十分让人费解，但是应该注意到在之前几个小时内，“杜鲁门”号航母战斗群击落了2枚反舰巡航导弹(ASCM)和2架自杀式无人机(OWA UAV)，相信胡塞武装当天的确给美国人上了强度。
“提康德罗加”级巡洋舰在航母战斗群中的阵位
另外别忘了在本文开头提到的弹药消耗清单中还有127毫米舰炮炮弹，这当然也是胡塞空袭“上强度”的另一个证明。
“卡尼”号驱逐舰主炮火力全开
早在2024年3月2日，意大利海军“安德烈·多利亚”级驱逐舰“卡约·杜利奥”号就在4英里的范围内击落1架胡塞武装的无人机。该舰的3门76毫米主炮发射了7~8枚针对反导和反无人机进行过优化、采用无线电指令制导的炮弹，从而斩获了这一战绩。
意大利海军“卡约·杜里奥”号驱逐舰
“卡约·杜里奥”号驱逐舰配备了48单元垂直发射系统，可以发射短程Aster15“紫菀15”或中程Aster 30“紫菀30”导弹。法国和英国的海军都曾使用这些导弹来应对胡塞的空袭，但真的有点贵，比如Aster 30的单价就达到了200万美元。英国海军的45型驱逐舰“钻石”号在红海消耗了这些垂发导弹后，只能跋涉3000英里回到地中海西端的直布罗陀才能得到补充，意大利人显然也不想将这些金贵的弹药轻易打光。
在红海打光防空导弹“弹夹”的英国海军“钻石”号驱逐舰只能穿越地中海回到直布罗陀进行再装填
注意“钻石”号舰桥侧面的击坠战绩标志（红框标出）
而2024年7月7日，参加“阿斯皮德”护航行动的希腊海军“九头蛇”级护卫舰“普萨拉”号用127毫米Mk 45主炮也击落了1架疑似“萨马德”的胡塞武装无人机。
2021年3月12日，演习中的“普萨拉”号护卫舰用127毫米主炮进行射击
目前尚不清楚美国海军的“卡尼”号驱逐舰的127毫米主炮具体使用了什么类型的炮弹进行防空，也不清楚究竟针对的是哪些类型的空中目标，但是此举肯定节省了昂贵的防空导弹。在2023年10月的最初战斗中，SM-2“标准2”导弹被用来摧毁胡塞武装的导弹，但几番较量下来数百万美元的单价开始让美国人肉痛。
美国海军驱逐舰127毫米主炮的70磅炮弹
127毫米主炮发射标准弹药时射程为13海里，16~20发/分钟的射速和“阿利·伯克”级驱逐舰的600发弹舱容量可能的确适合摧毁较慢的无人机。如果发射超高速炮弹（HVP），射程会增加一些，但仍意味着来自也门的空袭一定程度上达到了“肉搏”的程度。希腊iEidiseis新闻网站就曾报道，2024年5月19日亚丁湾，1架胡塞武装无人机在距离“九头蛇”级护卫舰不到500英尺的距离爆炸，显然已经突破了其127毫米主炮的防御。而这对美国海军来说，同样也是现实的风险。
从以上分析来看，红海美军打出的惊人火力倒也不完全是哄抬胡塞威胁的无端浪射，也门方面持续对4个来此轮战的美军航母战斗群保持输出，确实对美军构成了相当大的威胁。重压之下，难说什么时候美军就会上演红海版的“谢菲尔德”号故事。
三、红海消费清单的背后
战争的“魅力”在于，不真刀真枪打一场，庙算者和下注者很难知道剧情到底为何。冬季战争（苏芬战争的另一说法）如此，海湾战争如此，目前发生在红海的一系列海空战斗亦是如此。面对美军最近披露的这份令人咋舌的弹药消费清单，吃瓜者大可以揶揄美军4个航母战斗群轮番登场都降不住散装的也门胡塞，国会老爷的钱被烧掉一大笔，想象中的牛刀杀鸡和犁庭扫穴却遥遥无期。但是稍加思考，却不难发现账单的背后其实隐藏着很多信息。
1、千金难买的实战经验
首先，美军一直在通过战争学习战争。虽然胡塞武装并不算一个像样的对手，美军仍然坚持从几乎每一次交战中总结经验，这种从硝烟中获得、饱蘸着肾上腺素的经验教训绝对是美军的宝贵财富，不是其他承平日久的军队从教室里和书本上能学到的。
从前，美军从战场上获得的各种信息和数据不得不以笨拙的邮寄方式发回后方的海军机构和行业合作伙伴。比如“宙斯盾”作战系统的磁带寄回后需要等待数月才能得到分析并归还到舰艇上。如今，来自红海交战的数TB的舰艇数据可以实现即时后送，并在48小时内得到处理。例如，美国海军在红海的首次交战就花了大约40天来分析数据，而现在只需要48小时。
所有这些数据都可以与模拟、推演和演习的情况进行比较，然后可以改进海军由软件、传感器、武器和水兵构成的防空系统。比如，海军水面作战舰艇的哪些武器在垂直发射系统单元中浪费了宝贵的空间，发射这么多导弹其有效性究竟如何，舰艇上的各种电子战“软杀伤”系统的真实表现，等等。
就像橄榄球教练组观看上一场比赛的录像，美国海军也依据数据分析的结论调整战术，比如去年迅速为F/A-18E/F“超级大黄蜂”战斗机配备AIM-9X“响尾蛇”空空导弹，用于击落胡塞武装无人机。
用于海军“超级大黄蜂”和“咆哮者”舰载机的AIM-9X响尾蛇导弹
上文提到的127毫米舰炮防空，实际上也体现着美国海军从实战中总结战法的学习精神。
至于美军误击自家F/A-18F，固然很不光彩，但是和此前“爱国者”防空导弹击落友军飞机和“文森斯”号巡洋舰击落伊朗客机等案例一样，美军的详细调查已经启动。相比简单地把此次误击当做一份笑料，莫不如严肃地认识到敌我识别顽疾对任何军队都是一道难题，而美军至少在用宝贵资产和人命买单后获得了一次又一次打补丁的机会。
2、美军对手的旁听良机
另一方面，美国的红海战记对美国的潜在对手来说也极具利用价值。当美国的航母战斗群连续数小时与众多来袭武器交战时，第三方的观察家们能够在电磁频谱上进行观摩。在全面战斗模式下产生的复杂电磁波形和传感器的特征信号都可以被捕获和分析。舰艇的机动和其发射的武器类型都是各方耳目想获取的宝贵情报。
中国在吉布提曼德海峡南部入口处拥有基地，距离也门海岸仅80英里。中国经常在该地区驻扎海军舰艇，载人飞机和无人机乃至天基系统也可用于收集关键情报。红海和亚丁湾的狭窄水域也为监视和侦察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极端情况下从岸上都能直接拿到一些想要信息。
美军的潜在对手在红海战场拥有“包厢”观众席
正如一位美国海军军官所说：“我们不仅仅着眼于红海，我们还着眼于如何将其应用于未来的战争，以及我们需要如何学习。”，“当你看看这14个月及以后发生的事情时，我对未来的任何战斗都充满信心。”任何志在千里的海军大国都应该认真研究最近公布的这份美军弹药消耗清单，与美军一起学习如何迎接今后可能爆发的更激烈的海空战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