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权力的基础是社会契约,是同意。如果不愿意受这种权力的限制,只有回到“不求人”的境界里去做鲁滨逊,那时才真的顶天立地。抛弃经济利益,不讲享受,像人猿泰山一般回到原始生活水准上去。——费孝通《无为政治》
1.钉子户与拆迁户的矛盾
江西最强钉子户出圈了,记者也采访他去了,他也表露心迹了:后悔了。
表面来看,他输得彻彻底底。
本质上,这件事里面没有赢家。
别以为高速路把他包围起来就能痛痛快快地“恶心”他一辈子,现在见报了,意味着这事儿没完,全国人看春晚一样看着这么一个大笑话,当地怎么可能任由大家一起出洋相呢?
我毫不怀疑这个新闻就是当地聪明人指挥媒体报出来的,目的就是“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所有的潜在阻力都消除了,可以大大方方地把他拆掉了,并且完全不用支付谈判高峰期的160万拆迁费,估计零头都不用,但成本其实是更高的,一拆一建——要这么算的话这钉子户还要倒贴160万都不止……这时候给他最低标准都算是意外之财了,麻利儿地就拆了。
这么个关键位置,为啥当初死都不答应给他160万或者更多呢?
其实是钉子户和其他拆迁户的矛盾:别人都痛痛快快搬走了,就你要得多,那别人知道了该怎么看?人家闹不闹?
谁闹谁有理?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2.钉子户与甲方的矛盾
当然直接矛盾依旧是甲方与钉子户之间的。
就像费孝通所言,其实是“社会契约”的矛盾。
甲方代表的是“权力”,这权力的基础乃是社会契约,也就是大家都认可要接受其限制与分配,甲方按照一定标准给大家定好了拆迁赔偿标准,而且这是高速路,是基础设施,和商业设施的拆迁还大不相同,基础设施的拆迁更加严格、也更加透明,意味着“权力”相对而言是更公平的。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还当钉子户,就不是什么聪明的决策了。
并且啊,当钉子户也是有讲究的,不管是那种性质的拆迁,一定不能死撑到最后一户,“钉子户”为啥被称为“钉子户”?其实就是“绝户”,就剩你一个了,那甭管是热处理还是冷处理,其实对“权力”而言都好办了,钉子户弹尽粮绝,没有筹码、没有战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3.钉子户与时代的矛盾
如果铁了心要当钉子户,160万不答应,非要320万……
结果显而易见,甲方也不能干了——哪怕要多花几千万,也不能给你……
不只是为了怄气,还是前面的那个矛盾——少数人与多数人的矛盾。
也不只是钉子户与同村其他拆迁户的矛盾,更是钉子户与全县所有人的矛盾。
因为一个钉子户,高速路就要改方案、改路线、甚至从本县绕着走?
全县人民都不能答应。
这条高速路决定着全县经济建设的前途,带来的隐形收益是全县人共享的,现在因为一个钉子户要所有人跟着吃灰,那这个矛盾就是“与人民为敌”了。
所以很显然,没有一个人同情这个钉子户。
有的人说,他人心不足蛇吞象。
有的人说,他自绝于人民利益。
有的人说,他活该……
即便在今天几乎所有普通人在面对公共事件时都本能地质疑公权力做事不公的背景下,依旧没有一个人同情这样一个钉子户,这委实是一个奇迹。
说明他确实不得人心。
但我其实还是有些同情他的。
160万即便放在江西也说不上多。
真相是其他人拿得更少。
想想大城市里那些动不动拆迁几千万甚至上亿的赔偿款……一句经济发展不平衡并不能打消人们内心深处“命运不公”的痛苦。
还是那句话啊,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凭什么大城市里拆迁都能拆出小地方人几十辈子的钱呢?
这时就不说啥都是人民群众啦?
一个时代的不公,投射在一个钉子户的身上——这个钉子户当得都名不副实,身价160万的“最强”钉子户,这才是这出闹剧里最可笑的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