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位于河南许昌的一个假发生产车间，工人们或操作机器，或手挽针挑，灵活的双手下，长短不一、造型各异的假发材料变成了一顶顶颜色艳丽的时髦假发产品。据瑞贝卡发制品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瑞贝卡”）相关负责人介绍，这些产品很快就会摆上海内外各地的柜台。
许昌高铁站旁边，“假发一条街”招牌显眼。2024年12月25日，记者走进地下通道，放眼望去，假发商店门口的模特发型各异，不少店铺里摆满了不同造型、不同颜色的假发，产品多达几百种，顾客络绎不绝。一家名为“台湾神奇”的假发店店员介绍，一顶售价1.98万元的假发刚被一个来自浙江杭州的姑娘从线上下单，这位买家此前来过店里。
许昌，这个坐落在中原地带的河南省辖地级市，正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崛起。很多人都不会想到，许昌拥有4000多家假发企业，拥有3000多个产品种类，带动当地30多万人就业，不仅是名副其实的“假发之都”，更是全国乃至世界最大的发制品集散地和出口基地。
国外一直是假发的主力消费市场，近年来，戴假发在国内也成为新时尚，在社交平台，诸如“手把手教你用假发提升颜值”“如何发量激增显脸小”等网络话题，更是备受年轻人追捧，经常霸屏网络热点。
作为“颜值经济”的组成部分，无论是满足人们对美的追求，还是弥补一些中年人“秃然”的烦恼，假发已经成为一项热门产业。
个性化需求增多 年轻人成假发消费新主力
走进假发一条街上的羽丰假发店内，中青报·中青网记者看到里面摆放着近百种假发产品，店员们正在为顾客试戴假发。“你可以试这一款，这款由全真发打造，头发长度也和你的发型匹配。”一名店员对顾客说。
店铺中还有专门的发型师，会根据顾客要求对真发及假发进行修剪，很多消费者也会选择到店根据头型、发型定做假发，佩戴最适合自己需求的假发。
“从小看父辈收头发、做头发，我十几岁就学会了这门手艺。”羽丰假发店负责人马林青是家族第三代假发传承人，她和自己的父辈，长期面向国外市场销售假发。2000年后，鉴于国内需求的迅猛增长，他们决定将生产向国内市场拓展。
“年轻人成为假发消费新主力。”近年来，马林青观察到，一些年轻顾客因从事互联网行业，或熬夜较多，导致脱发严重，产生了购买假发的需求。她坦言，自己开设多个实体店的目的，就是为了接触顾客的第一手需求，并根据他们的需求和反馈去调整工厂产品的结构。“年轻人有很多自己的个性化需求，比如，发色上要多种多样，造型上要丰富多彩。促使我们在产品上不断创新。”
台湾神奇假发店二级店长苏文停介绍，假发的消费群体广泛，一部分顾客选择戴假发是为了遮挡白发、脱发、秃头等，另一部分顾客则是追求发型的多变性。许昌假发名声在外，店铺的顾客来自全国各地，不少顾客一买就是好几顶。“有一位顾客在我们店里一次性购买了4顶假发，有长的、短的、卷的、直的，回家后可以不同款式换着戴。”苏文停说。
“假发在很多人的观念里，已经是像衣服一样的时尚必备品了，可以根据自己的穿衣风格来变换发型，提升外观形象。”苏文停发现，国内消费者对假发的接纳程度更高，假发已不是老年人或有脱发困扰人群的专用品，随着cosplay等的兴起，以及挂耳染、假马尾等假发片的流行，假发在年轻人中越发风靡。
MORICA假发负责人黄一丁也有同样的感受，在他的抖音电商店铺里，假发片成为最畅销的产品。与此同时，他观察到，年轻消费者在购买假发时，首要关注的是品质和佩戴效果，其次才会考虑价格因素。他指出，假发价格的高低取决于材质、编织工艺、头发长度等因素，从百元到万元。2023年，他为工厂开拓了面向国内的线上销售渠道，店内的假发由全真发材质手工针织而成，价格普遍在1000元左右，这一年多来，直播间的销售数据让他明显感觉到国内消费者消费力的增强。
相关数据也印证了这一点。据发博城假发一条街主任高柯介绍，许昌假发一条街自2023年5月开市以来，每月的销售额都在递增，从最开始的10万元到如今已经达到每月近百万元。同时，电商数据分析平台的数据显示，2023年11月，天猫平台上假发产品销量将近220万顶，环比增长约27%，销量实现了较大跃升。
创业者涌入 假发出海火爆
在瑞贝卡高针车间里，高针工艺师傅们左手将头发放在网帽的细缝上，右手指捏紧一根钢针，上下游走，很快将黑色头发渐次固定在网帽上；手工区内，员工们将假发条分缕析，组合到帽皮上；打包区内摆放着许多面孔的模特，佩戴着各式各样的假发，或长或短，或直或卷。不久后，车间内生产的这批假发，就会跨越山海，抵达欧美、非洲等地，成为消费者头上的时尚装饰。
“国内市场还在逐步发展，国外已经是一个非常成熟的市场。”瑞贝卡常务副总经理张天有说，假发在国外市场很受欢迎，公司已实现了全球化生产，在尼日利亚、加纳和柬埔寨都设有工厂，生产的1000多种假发产品，畅销北美、欧洲、非洲的40多个国家和地区。
据张天有介绍，改革开放初期，中国假发出口全部依赖国家外贸公司，随着改革开放不断深入，企业拥有自主出口经营的权利，可以直接和国外批发商进行合作。许昌的假发能够远销海外少不了电商的功劳，在速卖通、亚马逊、TikTok等平台，客户在国外下单，公司从国内发货，电商已经占据假发销售渠道的半壁江山。
“仅海外To B端的销售量每个月都不止100万顶。”瑞贝卡跨境电商B端主管李中伟说，基于目标群体的购买力差异，瑞贝卡在欧美国家走中高端路线，在非洲市场则实施中低端市场定位。他举例说，黑人是假发的主要消费群体，他们的发质不但天生自然卷，而且卷得梳不开，很多人的发质很脆弱，稍微长一点就会自动脱落，因此，购买假发成了他们爱美的必然选择。他们倾向于选择价格更为亲民、以化纤丝为原料的假发产品。
近年来，李中伟感受到，由于年轻人对个性化产品的需求增长，假发市场传统大批量的订单越来越少，碎片化订单持续增长，因此，中小企业往往能获得较多机会。此外，基于许昌假发原料、工厂、人才等产业带优势，不少年轻创业者纷纷涌入假发市场创业。
许昌格林商贸有限公司电商主管路澳就是浪潮中的一员，今年25岁的他毕业于许昌学院的电子商务专业，班级有20名同学，半数都选择了在许昌从事假发行业。当记者问到吸引他加入该行业的原因时，路澳提到：“在许多人月薪只有三四千元的时候，从事假发行业的学长月薪就有一两万元了。”
他所在公司的假发产品主要针对的消费群体是美国黑人女性，售卖平台主要有亚马逊和TikTok，海外版拼多多也正在布局。他坦言，公司目前的销售业绩表现一般，甚至是在行业比较差的一档里，每个月的销售额60万美元左右。
根据2023年许昌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2023年年末全市常住人口438.3万人。据高柯介绍，许昌发制品相关从业人员超30万人，这样算下来，平均每15个人中就有一人从事发制品产业，充分彰显了假发产业在促进当地就业方面的贡献。
“很多员工在这里干了一辈子，来的时候很年轻，现在都快退休了。”瑞贝卡办公室主任陈勇介绍，假发生产车间同时进行着十几道流水线工序制作，这些程序细分下来实际操作的环节将近上百道。“车间里的工人基本都是附近的村民，考虑到一些农村女性需要在家里照顾老人和孩子，我们还开放了外协岗位，让他们可以将产品带回家生产，解决了部分农村劳动力的就业问题。”
年轻人玩转新平台、新科技
采访中，不止一位受访者说到目前的假发市场时，用到了“卷”这个形容词。产品卷，价格也卷，许昌耐丝商贸有限公司总经理李帅解释道，“卷”体现在产品同质化严重，产业也比较集中，价格很透明，似乎没有太多可以创新的地方。
然而，面对挑战，许昌许多假发从业者积极寻求破局之法，首先就是尝试新平台。李帅从2014年开始做跨境电商，主打的售卖平台一直是速卖通和亚马逊，这两年，他将产品引入TikTok、希音等新兴平台，通过与海外主播寄样合作或者付费给海外主播的方式，精准触达海外消费者。在他看来，海外主播更熟悉海外消费者的消费习惯，可以更有效促进产品销售。仅在TikTok平台，李帅公司每天便可实现1万美元左右的销售额。
“有新平台就要及时去尝试，市场上流行什么元素就要及时把握。”李帅这样总结自己的经验，他还安排专人运营Instagram和Facebook账号，在和客户的深度互动中洞悉他们的需求。他认为，在驾驭新平台方面，还是年轻人更在行。“我最近面试了很多00后，他们思维活跃，热情高、创造力强。”李帅说，自媒体盛行的当下，年轻人有很多创业机会。
“拉平整竖起来，轻轻推进去扣下，不用使劲儿抠头皮……”在一间大约20平方米的房间，主播正对着屏幕，手拿各式假发片在头上比画，同步进行讲解。每天，累计几万人到假发品牌MORICA的抖音直播间寻找一款合适的假发。
该品牌的销售主要面向国内消费者。黄一丁负责经营线上销售渠道，他在2023年发现不少许昌假发品牌涌入线上直播，便意识到，这是一个给公司注入活力的发展方向。于是，他迅速组建起直播团队，开启了直播带货。直播间的表现也没有让他失望，“起步的第一个月销售额达到了10万元，第二个月180万元，第四个月就突破了1000万元。”
除了新平台，AIGC（人工智能生成内容）和可穿戴设备等新科技也被年轻人使用。韩涵毕业于平顶山学院的视觉传达设计专业，于2023年入职瑞贝卡研发与支持部视觉输出组，主要负责接收和完成客户的包装设计、商标制作及宣传册编制等视觉需求。谈及如何利用前沿技术提升工作效率时，她拿AIGC举例：“客户基于自己的销售群体，往往会对模特的肤色、服装、表情等有明确的偏好要求，借助AI编辑软件，我们只需要输入相应的指令，系统就能生成符合要求的多张图片，我们再进行调整和优化。”
相对于以往漫长繁琐的流程——提前预约模特档期，安排真人拍照，最后进行人工手动抠图，瑞贝卡研发与支持部负责人于雪娟指出，“AIGC技术的优点首先是高效，其次是节省成本，最后是为客户提供更为丰富多元的选择，快速地满足他们的个性化需求”。
“我们需要具备创新思维的年轻人加入。”于雪娟说，她非常期待有更多年轻的人才加入到这个行业，为“老人们”输入更多新颖的观点和灵感，促进经验与创新的深度融合与相互激发，更好推动行业发展。
关于假发的未来，许昌的假发商家们有相似的愿景。黄一丁希望有一天，“假发不再为了遮丑，而是为了变美”。到那时，佩戴假发将成为一种生活方式。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陈晓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5年01月23日 03版
来源：中国青年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