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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总统的悲惨结局：魔咒？
文/海北尬生
韩国传出大新闻：现任总统尹锡悦正式被逮捕。这是从一个月前那场“中道崩殂”的戒严开始的一系列事件的一个标志，既是结束，也是另一阶段的开始。
这样的结局倒不怎么意外。韩国总统向来是“高危职业”，当选的人似乎必然在之后的某个时间点'倒霉，和平地结束自己的任期、安详而波澜不惊地度过自己的晚年几乎是奢望。这个看法是有依据的，韩国总统的下场没有太好的。历任总统结局如下：
李承晚：被四一九民主运动推翻
尹潽善：被朴正熙的五一六军事政变推翻
朴正熙：在争执中被手下金载圭开枪打死，是为10.26事件
崔圭夏：被全斗焕的双十二军事政变推翻
全斗焕：退任后因双十二问题遭到逮捕，初判死刑，后减刑、特赦
卢泰愚：退任后因双十二及贪污问题遭到逮捕，初判刑二十二年六个月，后减刑、特赦
金泳三：善终
金大中：善终
卢武铉：因卷入贪污案自杀身亡
李明博：退任后贪污问题被揭露，逮捕判刑后特赦
朴槿惠：因崔顺实干政事件被弹劾免职，逮捕判刑后特赦
文在寅：善终（目前看如此）
尹锡悦：被弹劾、逮捕
所以结论是，至今为止担任过韩国总统的13人里，确切的善终的人只有两人。这个比例着实吓人。于是对于韩国总统出来了个传说叫“青瓦台魔咒”，还有人煞有介事地进一步分析：之所以有这个“魔咒”，是因为什么青瓦台风水不好，云云。
且不说风水靠不靠谱，“青瓦台魔咒”这个词本身就有问题。青瓦台在日占时是日本总督府，但也没听说日本的朝鲜总督在这里遇上什么倒霉事，相反回国后升任首相的都大有人在。现在的韩国总统也从青瓦台搬出去了，所以尹锡悦经历的也不是什么“青瓦台魔咒”。真的是房子的事吗？我看未必。
具体的事情还是要具体分析。
大韩民国的历史只比我们的共和国长一年，但他们的历史要复杂得多。其中最值得注目的就是所谓的“军部统治”时期。这一时期从朴正熙开始，到全斗焕结束，总共27年时间。之所以称为军部统治，是因为领导人都是军人出身、以政变上台，并推行军事独裁统治。这种政治方式决定了五位总统的结局，即从尹潽善到卢泰愚中的每一人，有的是受害者——尹潽善、崔圭夏，有的是加害者，在政治回归正常后受了惩罚——全斗焕、卢泰愚。至于朴正熙，他则两者兼备：他是这一体制的开创者，但他的死也与他创造的这个体制有关。
朴正熙 图源网络
归根结底，不基于民意而纯粹依赖暴力的军事政变不应该是正常的政权更迭方式。使用这一途径的人或许能成功夺取政权，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政权的合法性问题。对民众而言，因为其政府不基于民意，因此一定会有各种不满情绪乃至实际的反抗行为，而若有朝一日民众取得了最终的、历史的胜利，一定会有清算；对于统治集团内部而言，既然取得政权本身就是靠非法手段，最高统治者就不太能用法律来管束自己的手下。同时，这种手段也会被手下人效仿，他们也盘算着用这种方式把自己送上高位。金载圭，全斗焕等人都是这样。所以选择这条路，大概率就不会有善终。当然，像崔圭夏这样的受害者，自然也不必多说。今天的韩国总统值得庆幸的是，拜第六共和国的宪法所赐，他们不必太担心军事政变这种事儿，因此，至少从这方面，他们可以免遭厄运。
军部统治结束以后，韩国总统的悲惨命运则清一色都是贪污导致的。（这里先不谈尹锡悦，现在谈为时尚早，他的瓜还在后面）。这一点其实也可以展开说一说。
韩国经济的高速增长始于朴正熙时代，就是所谓的汉江奇迹。但由此，财阀这个阶层也开始形成，等到军部统治结束，第六共和国建立，财阀已经成为韩国政治体制的一部分。中国的财阀往往最初只是经营某一种门类的成功的商人，但后来，通过不断的兼并不同的领域的产业，积极投身金融业，最终让自己的公司变成了横跨众多领域、能够直接对国家经济产生影响的财团，他们的掌门人也就不是单纯的富商那么简单了。因为孔方兄在彼，这人是敢恣意妄为的。
在国际上闹的比较有知名度的一件事儿是当年的大韩航空坚果返航事件。大韩航空之前是国有化的，但现在是韩国韩进集团旗下的公司。当时公司副社长赵显娥（社长的女儿）在乘坐飞机从美国飞往韩国的时候，因为不了解新的服务手册，误以为乘务员向她提供坚果的方式不合规则而大发雷霆，乘务长和乘务员跪地苦劝也无效，最终硬是逼着机长把飞机开回了桥位。此事爆出之后，赵显娥被韩国警方逮捕，但只判了法律所规定的最轻的刑罚。不仅如此，大韩航空对乘务长等人加以威胁，逼迫他们在法庭上自污以洗脱他们的副社长。乘务长朴昌镇加以拒绝并如实作证，结果遭到公司的打击报复。朴昌镇向法院起诉，最终败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赵显娥的妹妹又被爆出在会议上用水泼对方公司的员工，然后又有家暴等一系列事被曝光。当然，在他们的母亲被爆出辱骂虐待菲佣之后，人们才发现这家人其实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典范。这些人的行为实际上都已经达到了可以被起诉的程度，但他们最终都全身而退了。
朴正熙 图源网络
如此的例子还有很多。总的来说，这些人都是目无法纪的，行贿之类的事都不会给他们任何负担。像三星的社长李在镕的祖父和父亲都曾经因为涉嫌行贿被捕过，但这并不妨碍李在镕自己步他们的后尘。财阀向总统行贿，一方面是出于自己的野心和利益的考虑，一方面也有“同伴压力”的存在，因为财阀其实有很多家，这家如果不去做，让另外一家捷足先登，情况就会很被动。
当然，要是把总统贪污腐败的责任全部推脱给财阀，也并不客观。行贿受贿这些事儿，毕竟是孤掌难鸣的，只有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才能最终成功。尤其在朴槿惠这样的事件中，总统反而是去主动索贿的一方。况且除了财阀，党内其他人以及党外竞争对手的行贿也占了相当大的比例。
这里就需要谈一谈政治理论了。首先，一切权力都是有腐蚀性的，不论国籍，也不论程度。某人手中拥有权力，就必然意味着他可能滥用这种权力。心理学上我们说“心怀利器，杀心自起”，人为因素的墨菲定律也说“如果有错误的使用方式，一定会有人这样做”，显然对于权力也是如此。这种事发生在任何国家都不让人意外。
另一方面，韩国的政治文化也是很独特的。韩国今天完全接受了西方的普选民主制度，但这只是在表层。更深层次，韩国仍然是在执行东方儒家文化下的人情世故和封建王朝下的宗派和阶层观念。生物学上有一个词叫做质壁分离，是用来描述脱水状态下的细胞的，这个词用来形容韩国政界其实非常贴切。它的表和里完全分离，二者之间爆发冲突也就在所难免。这样的状况肯定还会持续很长时间，所以，韩国总统虽然不太可能再走崔圭夏和全斗焕那样的人生路线，但是李明博，朴槿惠这样的人生路线仍然是有极大可能的。
当然，辩证的来看，韩国总统的悲惨结局所体现出来的并不一定都是坏事。多数韩国总统都因为任期之内受到了惩罚，获得了不体面的结局，但这并不一定意味着他们就比其他国家的领导人要坏或者其他国家的领导人就比他们好。他们得到了惩罚，一个关键的前提是他们能够被调查，能够被调查清楚，也可以被惩罚。他们的国家也好，他们的民众也好，都拒绝包庇他们的错误。
有些国家就不是这样。比如不久之前，白俄罗斯的卢卡申科就公布了一些法案，规定了他和家人享有豁免权，他终身免于起诉，同时他的住宅、财产、文件也都在豁免的范围内，因此搜查他的房子、审查他的资金也都不可能了。韩国的司法制度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但没有给总统以任何的豁免权，总统任上的任何不法行为最终都可以被检查、定罪。如果事情真的按照他所想的那样进展的话，卢卡申科是不可能有韩国总统这样的结局的。但说实话，我真不相信他会比任何一位韩国总统更干净，他公布这样的法案，本身就是心虚的表现。
能够被调查只是开始。无论是韩国的官方检查机构还是民间的媒体乃至一般的民间人士，都有相当大的热情和毅力推动调查进行。这里尤其要提媒体和民间人士，在最近几年的事件当中，他们赢得了全世界各方面的尊重。朴槿惠的亲信干政门最初就完全是由民间媒体带动调查的，等到官方的检查机构介入的时候，事情的大致脉络已经查清了。
《那天，大海》截屏 图源网络
同样是朴槿惠时期发生的世越号事件更能体现这一点。朴槿惠政府无论是对于灾难的救援，还是对于事故的调查，都报以极其消极的态度。朴槿惠甚至以“会浪费过多税金”为由强行解散了世越号特别调查委员会。但民众和媒体并没有就此停下。以遇难者家属为带领，韩国民众开始了自己的调查。调查的面很广，有的追究政府糟糕的救援的责任，有的重点关注朴槿惠“失踪的七个小时”里干了什么，而以金智永导演带领的团队则直刺问题的根本，去调查世越号沉没的根源。他们的最终作品就是纪录片《那天，大海》，我曾经看了好多遍，也就片中指出的问题询问过我所认识的专业人士。
大体而言，这部纪录片并没有涵盖所有导致沉船的要点，比如世越号购入时的不当改造以及适航取证过程，沉船当天船的不当装载等等，但他们所指出的问题，在事实上也的确成立，比如沉船的具体时间、船的真实轨迹、沉船瞬间的具体姿态等。尤其是，他们不像一般的调查员那样，有权检查包括船体残骸之类的物证或者审问包括幸存船员在内的证人，乃至查阅国家的机密资料，他们没有这个权利。他们所能做的，只是根据国家公布以及从相关证人那里收集来的资料，仔细比对，反复审查，寻找矛盾之处而已。以如此有限的资源，能够得到如此有真实性的结论，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其他方面的民间调查也大致如此。本来意外事故的官方调查如果被叫停，除非官方调查能够重启，否则是几乎不可能查出什么眉目的，但韩国民众真的想办法理出了一个大体上靠谱的事件原因。
即使是那些并未真正参与调查的普通韩国民众，也在事情当中扮演了积极的角色。金智永导演这样的人很明显是在深挖这个国家最见不得人的一面，但是从始至终没有什么韩国人说“给境外反韩势力递刀子”之类的话。这很值得深思，因为韩国人其实是世界上数一数二有民族自豪感的人，他们是极其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问题或者技不如人的。而且客观事实是，北边的那个邻居向来都巴不得打听着韩国的丑闻，好培养他们自己民众的“恩情”，所以金智永他们客观上来讲，还真的给反韩势力递了刀子。
但是韩国民众不在乎这些。历史已经教育了他们很多。他们知道，如果自己不为世越号上的那些孩子们追寻一个交代，下一艘世越号上坐的会不会是自己或者是自己的孩子就都不可知了。他们爱国，他们注重民族荣誉，但他们也要真相。那些基于谎言的“爱国”究竟给国家带来了什么，朴正熙和全斗焕已经告诉他们了。下一篇文章中，我会着重讲一讲全斗焕，在这里先做一个预告。
所以该怎么看待韩国这些总统的结局呢？我的看法是，这些事既反映了韩国政治积极的一面，也反映了消极的一面，但最终揭示了一个朴素的道理：那几个有名的人的胡作非为，终究不会抵过那无数无名的人对正义的坚持。“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韩国人或许不认同这句歌词背后的理论，但他们的历史却真的说明了这一点。韩国总统的悲惨结局，不是因为什么魔咒，是因为邪不压正这一条永远的公理。
作者简介
海北尬生：因其尝求学于北海之北，每不顾环境而放尬言，故起此名也。喜航天，爱读书，本学理工，爱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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