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洁在第29届LG杯决赛第二局输棋了!这本来没有什么的,“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这种大赛双方都是绝顶高手,谁能保证赢?

但是这次却并非因为柯洁技不如人,而是因不熟悉韩国围棋新规(提子必须放在棋盒盖上),两次提子违规而被判负。

你说“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有规则就得遵守”,不错,但是规则本身得合理,且须合理地执行。

公认的规则,违反了被罚也正常,但是像这样的罚法,就好比是在路边违章停车,明明只是罚150块钱的事,却被直接扣完了12分。

柯洁的决赛对手、东道主韩国棋手卞相壹主动举报了柯洁的违规行为。这一搭一档的吃相,是想奖金想疯了吧?

又想起前些天,国家体育总局棋牌运动管理中心发了一个处罚通报,有41名违规人员被处罚,其中包括赵鑫鑫、汪洋、郑惟桐等3名象棋选手被终身禁赛。

有心的朋友应该还记得,在此之前,中国象棋协会对王天一、王跃飞等选手给予终身禁赛、撤销所有技术等级称号的处罚。

而起因则是2023年4月,一段涉及象棋选手王跃飞与郝继超的通话录音在网络上曝光,内容包含买棋、卖棋、软件作弊、操纵等级分等违规行为,王天一等多名知名棋手被提及。


此外,还有更碎三观的呢,2023年全国象棋民间棋王争霸赛总决赛结束后,河南省注册运动员颜某某竟然做出了包括在浴缸内排泄等违背公序良俗之事,引发极大负面舆情,被收回比赛奖项并禁赛一年。

而据路边社消息,他做出此等不可思议之事,很可能是存在“肛珠”作弊行为。不过这个未确证,只能说是“涉嫌”。

我于棋道是外行,但上面这围棋、象棋事件里的道道却似乎有点懂了。

这本是件挺纯粹的事,却为什么搞得这么功利呢?这不是“胜负欲”的问题,而是“物质欲”的问题吧。

这也让我想起了阿城的《棋王》,它讲的正是一个非常纯粹的“棋痴”的故事。

那是一个饥饿的年代,比之现在有天壤之别,似乎那个时候更“物质”才对,然而不,里面的“棋王”王一生只是单纯地喜欢下棋,是真正的“不忘初心”;不像现在诸多棋手,“功夫在棋外”。

饥饿

像我这样的中年人,小时候已经过了饥饿年代,对饥饿没什么感觉,却在《棋王》里异常真切地感受到了。

饥饿不仅是生理的,还是心理的:

人吃饭,不但是肚子的需要,而且是一种精神需要。不知道下一顿在什么地方,人就特别想到吃,而且,饿得快。

人活在缺衣少食中,更活在饥饿的恐慌之中,食物成为无法依赖的依赖,对食物的需求就更加强烈,因其不可得而更加迫切。

饥饿使人开发了对于美味的想像:

我父亲在时,炒得一手好菜,母亲都比不上他。星期天常邀了同事,专事品尝,我自然精于此道,因此聊起来,常常是主角,说得大家个个儿腮胀,常常发一声喊,将我按倒在地上,说像我这样儿的人实在是祸害,不如宰了炒吃。

这情景不由让人想起余华《许三观卖血记》里许三观的舌炒红烧肉,异曲同工。


王一生也免不了要忍受饥饿。他承认“一天不吃饭,棋路都乱”,《棋王》里对王一生进食的精彩描写,那种对“饥饿反应”的刻画是无与伦比的:

拿到饭后,马上就开始吃,吃得很快,喉结一缩一缩的,脸上绷满了筋。常常突然停下来,很小心地将嘴边或下巴上的饭粒儿和汤水油花儿用整个儿食指抹进嘴里。若饭粒儿落在衣服上,就马上一按,拈进嘴里。若一个没按住,饭粒儿由衣服上掉下地,他也立刻双脚不再移动,转了上身找。这时候他若碰上我的目光,就放慢速度。吃完以后,他把两只筷子舔了,拿水把饭盒冲满,先将上面一层油花吸净,然后就带着安全抵岸的神色小口小口地呷。

有一次,他在下棋,左手轻轻地叩茶几。一粒干缩了的饭粒儿也轻轻跳着。他一下注意到了,就迅速将那个干饭粒儿放进嘴里,腮上立刻显出筋络……待了一会儿,他就伸手到嘴里去抠。终于嚼完,和着一大股口水,“咕”的一声儿咽下去,喉结慢慢移下来,眼睛里有了泪花。

读至此处,在对王一生近乎夸张的进食过程有点骇笑之余,又不免生出对棋呆子的同情之心。但其实他对吃饭的理解比常人更高明一些,或者说,他对饥饿的底线比之“我”等人来说显然更低一些:

他说:“你家道尚好的时候,有这种精神压力吗?有,也只不过是想好上再好,那是馋。馋是你们这些人的特点。”

“饿”和“馋”,王一生有明确的界限,在他,超出了维持基本存活能量的,那就是“馋”。

相比于“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传统追求,他有更纯粹的精神享受之道:

他迅速看着其他地方,只是不看我,说:“我当然不同了。我主要是对吃要求得比较实在。唉。不说这些了,你真的不喜欢下棋?何以解忧?唯有象棋。”我瞧着他说:“你有什么忧?”他仍然不看我,“没有什么忧,没有。‘忧’这玩意儿,是他妈文人的佐料儿。我们这种人,没有什么忧,顶多有些不痛快。何以解不痛快?唯有象棋。”

没有什么忧,只有些生活艰难造成的不痛快。“何以解不痛快?唯有象棋。”

下棋是化解饥饿的方式。

棋道

王一生只关注把棋走活,不关注把“人”走“活”:

呆子看了半晌,一五一十道来,替古人赢了。名手很惊奇,要收呆子为徒。不料呆子却问:“这残局你可走通了?”名手没反应过来,就说:“还未通。”呆子说:“那我为什么要做你的徒弟?”


自来有“明师出高徒”的,也有“高徒出名师”的,王一生一拜师,便可相互成全,是千年不殆的捷径。

换作其他人,自然求之不得,可惜王一生只求“明”而不求“名”,宁可以捡烂纸的老头为师,也不愿与所谓“名手”为伍。此纯粹一。

王一生只是喜欢棋,而不是争胜求名:

”大家一迭声儿说早赛完了,现在是参加与各县代表队的比赛,夺地区冠军。王一生愣了半晌,说:“也好,夺地区冠军必是各县高手,看看也不赖。”

本是冠军人选,结果却连参赛的资格也无,然而最出人意料处是他仍处之泰然,只要能“看看”。在朋友“脚卵”满足了书记索贿要求,以字画古董和一副明朝的乌木棋换来王一生参赛资格,他也断然谢绝好意。

于他而言,“安心”和“友情”比“出名”更加值得他珍重。此纯粹二。

王一生下棋是身心的整个儿投注:

他一个人空空地在场中央,谁也不看,静静的像一块铁。

王一生孤身一人坐在大屋子中央,瞪眼看着我们,双手支在膝上,铁铸一个细树桩,似无所见,似无所闻。高高的一盏电灯,暗暗地照在他脸上,眼睛深陷进去,黑黑的似俯视大千世界,茫茫宇宙。那生命像聚在一头乱发中,久久不散,又慢慢弥漫开来,灼得人脸热。

以一对九,八赢一平,不求名而成名,不称王而成王,然而最动人处,是地区棋赛冠军——一个小老头求和一节:

“你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棋道,我看了,汇道禅于一炉,神机妙算,先声有势,后发制人,遣龙治水,气贯阴阳,古今儒将,不过如此。老朽有幸与你接手,感触不少,中华棋道,毕竟不颓,愿与你做个忘年之交。老朽这盘棋下到这里,权做赏玩,不知你可愿意平手言和,给老朽一点面子?”

于是和棋。赢,固然漂亮;和,却更是洒脱。此纯粹三。


王一生棋局一完,心事即了:

夜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王一生已经睡死。我却还似乎耳边人声嚷动,眼前火把通明,山民们铁了脸,掮着柴禾在林中走,咿咿呀呀地唱。

一切都在棋本身,棋之外,再无牵挂。此纯粹四。

母亲

一切都在棋本身么?是,又不是。其实一切的发动,却离不了王一生的母亲。

王一生的母亲原是窑子里的,身世悲苦。

王一生将此告知“我”,除了对“我”的信任,乃是对母亲的亲敬超过言说她身世的羞耻:母亲不识字,从一开始如常人母亲一样反对他下棋,到收集牙刷骨给他打磨一副小小的“无字棋”,母爱无声,念之涕泣:

“我们家多困难,我没哭过,哭管什么呢?可看着这副没字儿的棋,我绷不住了。”

王一生弈棋,除解“不痛快”更兼了思念亡母。他一对九大战之前,将自己的包交托给“我”,也只因里面装着母亲的“无字棋”。

饥饿年月,仍倔强坚持着纯粹,是个性,也是对母亲的纪念。

人渐渐散了,王一生还有些木。我忽然觉出左手还攥着那个棋子,就张了手给王一生看。王一生呆呆地盯着,似乎不认得,可喉咙里就有了响声,猛然“哇”的一声儿吐出一些黏液,呜呜地说:“妈,儿今天……妈——”

结末一段话值得琢磨:


我笑起来,想:不做俗人,哪儿会知道这般乐趣?家破人亡,平了头每日荷锄,却自有真人生在里面,识到了,即是幸,即是福。衣食是本,自有人类,就是每日在忙这个。可囿在其中,终于还不太像人。

有真意存焉,不言自明。不仅仅在围棋、象棋一道。

是不是可以建议棋手们除了棋谱,也细细读一读阿城的《棋王》?因为它已经给出了答案。

当然这个建议嫌于幼稚。人家要以此作稻粮谋、晋身计,使些棋外的手段,又岂是一篇小说能够担当得起的?

不管怎么说,《棋王》为我们展现了纯粹的棋道与炽热的人生。想深入领略王一生在饥饿年代对棋的执着,感受那份超脱物质的热爱吗?想探寻书中蕴含的超越了象棋的生活启示吗?那就翻开《棋王》吧!

阿城《棋王》一出,汪曾祺先生感叹自己写不出来,预言阿城必将成为中国小说的大家,莫言也被彻底征服。

阿城当得起这样的赞誉。他原名钟阿城,1949年生于北京,祖籍重庆,是中国当代著名作家、编剧。他成长于知青时代,这段经历深刻影响了他的创作。

1984年,阿城发表处女作《棋王》,以独特的叙事风格和深刻的文化内涵震惊文坛,获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


此后,他创作了《树王》《孩子王》,合称“三王”系列,成为知青文学的经典之作。

其作品语言简洁,充满对人性、文化与社会的思考,深受道家思想影响。

阿城还涉足编剧领域,曾担任《芙蓉镇》《孩子王》《刺客聂隐娘》等多部电影编剧,入围金鸡奖最佳编剧奖。

此外,他的散文集《常识与通识》《威尼斯日记》等展现了对文化与生活的独特见解。近年出版的《阿城作品集》广受读者欢迎,不管是日常阅读还是收藏,都很有价值。

(网图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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