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读书人的事儿》序

1992年,王一涓随程千帆先生的弟子巩本栋教授,就是书里有时提到的“外子”来南大工作,一直从事中文系的行政管理到退休,近三十年。1993年,我博士毕业留校,至今已过三十年。留校的第一天,我就担任中文系的教学秘书,和程千帆先生的女公子、教务员程丽则老师在一个办公室;王一涓担任研究生秘书,在我们隔壁办公。此后我担任副系主任,中文系改为文学院后,我又担任副院长、院长,直到2021年才卸下担子,所以在行政工作上,和她同事也近三十年。大学老师不坐班,到院里来办了事便走;学生也是一届一届地匆匆而过,都是流水的兵,只有院系行政口子是铁打的营盘。如果这个营盘里有这样一个人,这个人热爱身边的人,观察身边的事,读过中文系,有优秀的文学训练和写作才华,不满足于每天了却公家的案牍,那么中文系的人和事就成了这个人笔下表现的世界。这样的人还真是凤毛麟角,不是所有大学院系都有的。王一涓就是这样的人,她写了许多中文系的人和事,汇集出版过《七八个星天外》《闲数落花》《行路吟》等,其中虽然也写她的经历或家事,但中文系的人和事是最能引起同事、同学以及校友共鸣的,今天又从旧文新作中裒为一辑,专说中文系及其相关的“读书人的事”,可谓别出心裁的一弹。承蒙她不弃,让我这个老同事给她写个开场白,我也就此说些闲话。



我们南京大学文学院一向有自己人写自己人的传统,高手如云,有程千帆、周勋初、莫砺锋、徐有富、王希杰、丁帆、张伯伟、程章灿、余斌、沈卫威、刘俊等,构建了一系列“有见”“有闻”“有传闻”的历史,但这些学者们的文章大多是追忆、怀念自己的师友,叙写他们的为人和治学,其中专汇一集的有张伯伟《读南大中文系的人》、徐有富《南大往事》等,但是王一涓笔下的“读书人的事”并不以表彰学问为鹄的,而是写身边的人,写亲历的事,属于“偶逢佳士亦写真”的传神写照,很多文学院的同仁们都可以在里面找到自己鲜活的往事和时代的气息:学风之外,还有酒风;敬重之外,还有嘲讽;淡泊名利之外,还有不谙世故;君子之交之外,还有师友情深……算得上是我们的《世说新语》和《儒林外史》,这是她对文学院的一份特别的奉献,令人感念和敬佩。

其实读书人就那点事儿,大学教师的日常生活与工作都很简单,不交世俗也就不知江湖险恶,但是书里的世界就不一样了,包括宇宙,总揽人物,所以读书人内心的事就不是那点儿了,也正因为有如此的反差,现实生活中的读书人既有高尚、睿智、机趣的一面,也有天真、荒诞、迂阔的一面,这些读书人的殊相,往往在一言一行中闪现出来,被王一涓的笔触网罗捕捉,有的故事让人感动,有的故事让人启颜,有的故事让人深思。和一般读者不同,我在南大中文系从本科读到博士,工作以后,既做教师也做行政,因此我可以从字里行间别有会意,还能在内心补充一些情节,可以说是一位“高级读者”。比如她写许志英老师没有知识分子的虚荣:

有相当一段时间,许师母在二号新村负责分发牛奶,以补贴家用。逢到月底需要订奶时,许老师就会帮助收钱记账,平时许师母忙的时候,许老师还会代替许师母分发牛奶。院子里都是本校老师或家属,都是熟人,许老师做起来很坦然,没有一丝勉强。以许老师的教授、博导、系主任的身份,能够放下身段做这样平凡小事的,在南大,好像找不到第二个人。

许志英老师是中国现代文学专业的,虽不是我的业师,但却是我的恩师。读到这一段,便想到我刚搬到二号新村时,便去小区门房订牛奶,走近了才发现许老师坐在门口小板凳上记账,吓得我拔腿就跑。看来我倒是脱不下长衫了。

这本书里没有我的专篇特写,但许多事牵扯到我,所以提到我(名字)的地方有四十六次,间或也可以拾遗献替。比如说我负责仙林校区文学院门口两只石狮子的督造工程,只能当志怪小说看了,但妙在最后一节,将这样一件涉嫌风水的事情正了名。她写道:在研究生开学典礼上,听到兴无院长郑重其事地解释院门前的石头狮子,“绝不同于贾府门前的狮子。我们这大理石狮子的坚硬洁白,象征文学院的品格精神,是要继承发扬的”。但我记得当时是说陈寅恪和傅斯年两位先生留学德国时,专心读书学习,被同学比作“宁国府大门前的一对石狮子”,希望同学们能做这样的石狮子,而不仅仅是贾府门口那两只干净的石狮子。其他诸如说我数学不好,好说怪话,喜欢斗嘴,装不了正经等,这些我都承认,即便有不服之处,也决不赖账。因为学文学的人都懂得如何理解文学作品。

至于王一涓的文学艺术水平,我的老师莫砺锋教授给她的《闲数落花》作序时已经给出了定评,“文字清新流畅,且擅长将平凡的题材点铁成金”,“是一个没有加入作协的优秀散文作家”。在这里我就不再续貂了。

甲辰小暑写于翠屏东坡

(来源:凤凰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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