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刀99




原创/小刀99

“只要在云南当过知青的上海人,大多很大气。”

这话可能有点渲染,但大抵有依据。

说这话的是我表哥朱利锋。朱是1954年生人,重庆六中学生,1971年8月支边,分景洪1团7营12连。

12连坐落在嘎洒通往大勐龙的公路边,紧邻曼飞龙水库。12连是7营的砖瓦连,踩泥巴、做砖瓦、烧砖窑是他们的主要任务。那时各连队都想推掉草房盖瓦房,砖瓦连任务紧。



12连的上海人来自南市区或黄埔区,其中陈宝国和朱利锋成了朋友,一往深情近50年。

这中间,除了支边8年,回城后也断了联系,中间走动不多,直到退休后,走动才频繁。

退休有了时间,也有了经济保障,互相接待没问题。不就是整点伙食、逛逛景点吗,这个好说。

朱利锋有句口头禅,“钱格嘛,纸格嘛,这一辈子你用得完吗?你看哪个人死了账上不还存着钱?谁一辈子把钱用完过?“

口气不小,语调蛮横,有点狂臆。

但细想,又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你看那年有个五保户死了,账上还存有7万多元,让有关部门很作难:这钱,到底该给谁?他连亲戚都莫一个。

说来,朱利锋肯定没陈宝国钱多。陈返沪后先入单位,后自主创业,做包装印刷业务,创下几千万身家,在知青里算有钱人了。

苟富贵,勿相忘。

勿相忘也不会惦记别人的钱。但恰恰又因当过云南知青,无论是百万富翁还是温饱过日,精神有契合,人格即平等,合则交往,不合拉倒。没谁看不起谁,没谁强势于谁。大家隔山跨水来相聚,把酒言欢,说的多是在云南的偷鸡摸狗绕女打架的陈芝麻烂谷子,然后大笑,酒,则一口闷。

陈宝国最后一次来重庆,是疫情前。朱利锋已经换了崭新的宝马,接站。然后把他们一行4人安排在加州花园旁的五洲大酒店。

我说住五洲有点贵哟。朱利锋说这有啥子嘛,见一次少一次,“虽说我钱没宝国多,但得对等接待不是?钱格嘛,纸个嘛“。

晚餐安排在茅溪卤菜馆,2桌。我见陈宝国已显老态。酒不敢大喝了,只是小小的抿,然后笑眯眯的看着大家吃喝疯说,俨然一个慈祥老头。

这之前,陈宝国请7营重庆知青去过上海。一行十几人,宝国全免单,住4星酒店,顿顿大餐,还给每个人发了个公交卡,说,“我不能天天陪大家,你们尽管去逛,地铁公交方便得很。“

那些日子,7营的上海知青轮流请饭,张三吃了李四请,李四吃完又有王二麻子,吃得大家都不好意思了,“赶紧撤吧!“

撤之前,宝国又给朱利锋和他老婆陈永红(也是12连重庆知青),每人买了根手链,单价4000多。朱利锋坚决不要,“我一男人家家的,戴啥子手链嘛!“

陈宝国坚决要买,直接下单。

对有困难的重庆知青刘蜀安(外号奶娃),陈宝国还包了他来回机票。

那一次,陈宝国花了几大万。“人家凭啥子嘛,”事后朱利锋对我说,“还不是看在云南知青的情份上!”

是的,“云南知青”四个字,是他们心中永远无法忘却的痛和情。

西双版纳的蓝天、热风、红土和流下的汗水、哭过的泪水,让他们在奔七之年还记得那么清楚。

老了,并不光靠回忆过日子,但有些日子,却一生铭记。

投桃报李,那次陈宝国来重庆,原7营重庆知青陈光洁刚好去外地,他给朱利锋转了3000块,说,“请帮我接待一下宝国。我不能说吃了别人的,嘴巴一抹就装认不到人噻!“

陈光洁,耿直人。这也可看出7营的上海人和重庆人,惺惺相惜,互相挂念。

前年的某次聚会,朱利锋说,“宝国走了。快得很,一切皆空。我原想飞上海的,宝国妻子坚决不准,说你们来了也没法见,封控中,心意领了。”

宝国妻子贤明,决不麻烦他人。

2023年春天,我和朱利锋等8人从版纳返昆明,家居昆明的重庆知青曾德正请饭,一共22人,点菜23个。原7营上海知青绰号纽扣(我不知他名字)也来了。纽扣1975年考取昆明铁路中专,毕业后留昆明。

他有一张典型的上海人长相,像老年版刘翔。

那天整完3瓶白酒。纽扣好酒量,估计整了半斤。




喝到情深处,只有眼睛在动

饭后,微醺,纽扣对朱利锋说,明天晚上我来请,后天一早再去滇池玩。朱利锋说不得行,我们得往回赶了,家里有事。

纽扣很生气,说不行,必须吃了我的饭再走!

磨叽半天,纽扣依然态度坚决。便只好含糊答应。结果第二天一早,我们离开了,纽扣电话追过来,回答他:“我们已经到曲靖了。下次吧,下次一定吃你的饭!“

2024年春天,我们在宜宾长林竹海和纽扣一行又见面了。

没二话可绕,喝呗。席间,纽扣说,你们在昆明不上路哈,自己跑脱了。

陈光洁说咱们就不翻旧账了,我来陪你喝。结果两人大醉。醉得舒服。

如果不是去云南支边,重庆人和上海人八竿子都打不着。

但打着了,就是命;有了命,就有了情。

我大学同学马小平,重庆南开学生,支边去勐腊6团19营,找了个上海老婆,和更多的上海人结下情义。

他接待上海知青的酒会,我去过。喝的茅台,红酒拉菲。我说马哥,你这酒整得太高级了嘛。马哥说,高级就要用在朋友身上。

马哥给我介绍了19营上海知青邱志斌和王勇。“他们都是身家上千万的老板,低调得很。”马哥说。

为纪念支边50周年,19营上海知青准备搞一次活动。

马哥给我来电话,小刀,一起飞上海吧,我给邱总和王总都说了,给你免单。

我可不能去。我不是19营的,不能揩人家油。

那一次,19营上海知青拿出100万来搞活动。19营重庆知青飞过去几十个,全免。五星级,大餐,活动加旅游,每个人免单几大千!

这就是上海人。准确说,是在云南当过知青的上海人。

精明,小气,会算计,有心机……这是半殖民时代或短缺年代的上海人。

上海知青到云南时,也就十几岁,他们和重庆知青一样,心智还不成熟,没沾市侩气。云南红土地的磨砺,让他们懂得了真,懂得了爱,懂得了情。

但当时并不懂,双方还经常打架斗殴,互相看不起。

重庆人骂上海人:你格老子还嘴铰屁眼凶的,小心捶你个狗X的!

上海人怼回来:介查银(人)老卵兮兮,操侬妈渣老温笔!

呛上了,出手,打。卫生所里常见头破血流的人。

50年过去了,时间,是最好的发酵剂。它催生出温和的花来,有惦记,有情义。这和用不用钱、用了多少钱没关系。

10年前,我接待景洪1团4营和10营的上海人。10营上海人冯志洪,高大而温和,是阿城《棋王》中脚卵的原型。席间,我开了1瓶存放3年的郎酒,老冯笑着说,小刀,你到上海来,我有瓶酒存了13年,咱们一起喝。

几年后我去上海,参加一个新三板的上市活动,住浦东张江宾馆,有人管吃管喝。两天后,离去前,我给老冯打了电话,他说你在哪里,我马上来接你。我说不用了,就是告一声好,我这就飞重庆了。

从微信看,老冯天天要接送孙子,怎么能麻烦人家呢?

老冯很遗憾。我说你那酒存着,我会来喝的。

10年过去了,我知道可能不会再喝了。没有特别重要的事、纪念日或其他,都不会麻烦对方。

如果再过10年,奔八之际,都走不太动了,那就在星空中互望吧。

无论上海人还是重庆人,苦难早已远去,情义记在心里,就足够了——谁能想到这一生,双方还有这样的交集呢?

这是云南,留给我们的财富。珍惜着。



云南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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