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昊阳
如今看来,《 柔道龙虎榜 》最有趣的一场戏当属开场半小时左右,众人齐聚酒吧内,分坐四张桌子,三位主角一起从台上走下,各自坐定,金红幽绿的光线既虚化了背景,也模糊了人物面容。
这一群人里,有老板,有寻仇的,有经纪人,还有师父,多个机位一起拍摄,来回剪切,不同的声音和动作要求整齐划一依次衔接,彼此还要在无形中参与到另一桌人的交谈中。
阿宝先把钱交给老板,转身又坐到师父身边,东尼单独面对要求单挑的大蛮,应采儿饰演的小梦则和经纪人讨价还价,因为全程只露侧脸的经纪人正好由陈小春扮演,两人你来我往「你逼良为娼!」「露两点?」「不行!」「真空湿身?」「不行!」的对话实在让人喷饭。
但即使没有这样的笑点,整场戏拍得杂而不乱,趣味盎然,光是场面调度就令人难忘。
《柔道龙虎榜》(2004)
这样轻快风趣的风格也贯通《柔道龙虎榜》整部电影,不一定最精致最工整,但一定要拍出趣味和浪漫。通常提到银河映像的代表作,《柔道龙虎榜》是偶尔有人提及但被大多人无视的一部,杜琪峰也在影片上映后发问「我喜爱的电影为什么没有人谈论呢?」
落寞之情溢于言表。既没有优秀票房,也不得评论界喜爱的电影,因何能成为杜琪峰的执念,其实只看开头与结尾就能体味出千言万语。
《柔道龙虎榜》港味十足的名字来自1970年代TVB引进后更名的同名电视剧,杜琪峰致敬的却是黑泽明那部《姿三四郎》。
尽管片中的阿正反复念叨「我做姿三四郎,你做桧垣」,但《柔道龙虎榜》没有照搬《姿三四郎》剧情,后者讲述姿三四郎修炼成柔道高手的经历,前者以怀旧承载理想,特意拍出一部献给香港人的励志电影。
《姿三四郎》(1943)
《柔道龙虎榜》的故事由司徒宝的视点出发,将柔道精神浓缩为一句「撻落地要爬起來」,而阿宝真正懂得这句话,则要等到影片快结局的时候。这个角色在大半部电影里都一脸颓丧,眼神木讷表情呆滞,实在不能算是讨喜的人物。
及至真相大白,他是因视网膜病变即将失明而一蹶不振,方才理解为何电影对焦经常模糊不清,剧情毫无逻辑似的时快时慢,原来也都是源自阿宝自己的心情与经历。
其他人物倒大多有型有款生气勃勃,小梦被房东轰出家门,脸孔依然明丽生动,东尼热爱踢馆,有人比武便满脸笑容,师父能体谅徒弟,决定自己参赛,张兆辉和梁家辉饰演的两位大佬自不必说,身处这样一群或有梦想或热爱柔道的人之中,阿宝的谷底翻身也属必然,但《柔道龙虎榜》毕竟不是在演童话故事。
从高喊「我去到日本就会红!」的小梦身上,能看到当年电影事业不顺就回去拍电视的杜琪峰的过往,那是「来不及伤悲」的年代,所有人都奋力追逐,敢于为未知道路一往无前。2004年的杜琪峰依然惦记那份天真浪漫,也能清醒冷静地拍出恩师之死和阿宝失明。
片中凡是演到气氛欢快的时刻,就突然变成乌托邦世界,在长街奔跑的段落,除了阿宝、小梦和赌馆追逐者,几条街竟然都空无一人,任由钞票满街飞舞,因为没有真实感,更显得如梦似幻。
而三人叠罗汉取下红气球的的一场戏,虽然是全片最温馨的戏份,随着红气球升上天空,主角们终须一别。不久之后,小梦会离开香港,阿宝也将与光明永别。
《柔道龙虎榜》已经是二十年前的电影,二十年来香港电影未有起色,港人心态也难称明朗,正如阿宝的失明在电影开始前早已注定,所有人也都知道,从台南来到香港的小梦就算去到日本也不会红。
但是,再没有任何励志台词能比得上阿宝注视前方身影,拼命奔跑时渐渐微笑的脸。
影片开场发生在风吹草动的苇草丛中,师父练习柔道,阿正唱着日剧版的主题曲,片尾决斗又回到这片草丛,歌曲变成徐小凤演唱的版本,镜头一转,在街角派发传单的人也换成阿宝与阿正,此时,一轮红日从码头上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