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曹操和他一样,
拥有一种永恒的少年气。

破产编辑的名号又回来了,不定期更新。

X老师打算分享一系列他的人间观察。


老连出新书了。嘱咐我写篇书评,这事让我尴尬了两个星期。

老连是我在传统媒体时的领导,也是我新闻业务上的师傅,曾经手把手教过我做新闻。

虽然和老连合作只有半年时间,但那半年是我的新闻业务能力得以被滋养成长的珍贵时期。我庆幸自己能遇到业务能力这么强大的领导,并以为能在他的领导下好好学习一段时间,一起做出牛逼的新闻媒体:比如说,中国版经济学人,中国版大西洋月刊等等,总之,一起在中国社会现代化转型过程中,让新闻媒体扮演好第四权的专业角色,自己也能够获得还不错的薪水和体面的生活。

这种理想当然注定被迅速啪啪打脸,如同很多事一样,你以为刚是个开始,会朝着更美好的目标进发,但其实脚下就已经是顶峰。经历的一切迅速成为昨日的世界,成为被缅怀的对象。

事实上,老连从沪上到广州总部主持工作也就半年,也许还不够半年,我的记忆美化了他存在的持久力。

也许是老连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以后我们每次见面,我喊他师傅,他都拒绝承认并坚持称呼我为X老师。

藏在他胸中的,居然是曹操

所以当他这本挺厚的《曹操自白书》拿到手上,而且要写篇书评的时候,确实很尴尬。因为我自打离开高校创业以后其实已经读书很少,更何况,这是一本历史作品。

我是不太敢写历史类书评的。我内心有个感觉,觉得历史研究和记者、新闻天然是冲突的,新闻记者要求到达现场,而历史,是追逐尽可能多的材料之后基于材料进行的最合理想象。这种“合理”可以是知识分子的、逻各斯中心主义的,也可以是基于权力的——当然,分子人类学正在颠覆这些,但真正的颠覆还在路上。而且,基于人类社会想象共同体的本质,这种颠覆可能注定也是有限的。就像西方伪史论永远不会在这儿消失一样。

所以,当我拿到前著名媒体人,我旦新闻学院之星,哥伦比亚大学东亚所、新闻学院访问学者连清川的这本非虚构历史作品时,我内心总忍不住揣测,他是借着这本书一抒发胸臆,和历史研究应该没啥关系。

很久之前陈平原先生写过一本书,叫做《千古文人侠客梦》,书的具体内容记不清了,大概是对中国武侠文学的历史梳理,可这书名却始终记得。因为确实牛逼,与老连曾经待过的南方周末那种“阳光打在脸上,温暖在我心里”,一样是可以写进华与华教程的中国经典营销作品。

不过侠客梦与曹操梦并不一样。侠客梦追求个体自由与逍遥,就像金庸老先生一路写来,从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一步步走向猥琐而真实,最后用一个韦小宝来这一极致自由和逍遥,完成了他武侠精神世界的塑造。

整个就是本杰明巴顿奇事般的逆生长。

但藏在老连胸中的,居然不是侠客,而是曹操。这还是说明我不太了解他。老连是我心目中典型的才华横溢的文人。文人心里面的,究竟是令狐冲韦小宝还是曹阿瞒?侠客指向个体自由,曹操则不止于此,指向的是成就功业,改变世界。也许,老连当年许诺给我们听的愿景,不完全是忽悠我们,他始终拥有超越我认知,更加广博的世界吧。

必须承认这本书还是蛮精彩,读着爽。特别是摆脱历史研究的心理预设,当做一本非虚构作品去寻找这个中国顶级媒体人的历史表达:老连把这本书定义成历史类非虚构写作,其实也算是继承了史记和司马辽太郎那样的特殊写作方式:文学与历史的交融,适合追求品质阅读又不愿意落入学术研究套路的更大面的读者。

更为难得的是,历史写作者很容易从绝对理性走向绝对功利,以绝对理性功利的眼光看待笔下人物和事件,而老连的曹操,和他一样,拥有一种永恒的少年气,是一种赤子式的写作与文本呈现。所以他会去问曹操的真面目、曹操的初心,挖掘曹操的精神世界里可爱的地方。

我想一定是曹操的那篇《让县自明本志令》激发了老连,让他这本书得以完成并有了内在的气脉,也找到了理解曹操的路径——起码,是属于他的理解曹操的路径。

《让县自明本志令》是一篇直抒胸臆之作,这在中国传统里面是严重不妥当不体面的——毕竟,就像姜文鄙视常申凯那样,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更好玩的是,在这一部分昭告天下的文本里面,真性情曹操居然把自己和女人们的私聊也挂出来,他挂了之后,女人们要再婚,再婚以后更要传播曹氏理念:

孤非徒对诸君说此也,常以语妻妾,皆令深知此意。孤谓之言:顾我万年之后,汝曹皆当出嫁,欲令传道我心,使他人皆知之。

最能理解领袖的永远是女人,你说这是尊重女性呢,还是不尊重女性呢?

曹操有文采,有武功,拥有了权力也拥有了很多女人,这些都已经足够成为中国文人的理想人生了。但是,很多人并不选择曹操作为自己的偶像,而是选择苏轼、选择李白,或者王阳明、曾国藩,原因是什么呢?

在我看来,原因在于,曹操始终不在中国文人政客的传统阐释框架之内。曹操的野望,也就是其志到底是什么?似乎大家花了千年的时间一直在说,却始终没有说清楚。这是老连的这本书里面很有价值的部分,也是老连不同于太多老登公知的地方:他企图探究曹操真实的精神世界,他敏锐感受到,曹操真正的理想是重建天下。他“不屑于算夺事帝之位,他要做的是周公,垂范天下、名流万世”。老连触碰到了曹操感性、洒脱、英雄那一面,也看到阶层冲突、寒门与士族冲突的一面,并且对于曹操究竟想干什么,进行了力所能及的探讨。曹操真正想解决的问题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会和曾经的同路人分道扬镳,甚至把一个个曾经的创业合伙人送去黄泉?他的“重建天下”到底在干什么?

《曹操的自白书:一个寒族之子的失败史》

连清川著,野spring/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4年12月。

当皇帝重要吗?

作为文明古国,中国的历史很长,但换个角度,如黑格尔所说,“从本质上来讲,中国是没有历史的。它不断重复着王朝的覆灭更迭,其过程中整个国家没有任何进步”。

而在东汉,由于世界遭遇了一场小规模的冰河时代。“六岁一饥,十二岁一荒”(《盐铁论·水旱》)才是某种常态。干旱、蝗灾五年就交替出现一次,虽然历史学者会将社会崩溃原因归结于皇帝昏庸党锢之祸,并用董卓当替罪羊。但真正的聪明人都清楚,董卓之乱不过是将早已隐藏在虚假的繁荣盛世之下的危机摆在明面,甚至,这种历史圆周率,根本与谁做皇帝都没有关系。

曹操厉害的地方也在这里,在这个格局下,他敏锐意识到,当不当皇帝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如果从一个家族的角度,成为皇帝,也往往意味着家族后代要承担某种被诅咒的宿命:事实上,无论是曹氏家族还是后来的司马氏,都验证了这一历史诅咒的存在。

曹操的野望,在其存世的另一首诗歌里面有全面的阐述,这首诗就是曹操青年时所作之《度关山》:

天地间。人为贵。立君牧民。为之轨则。车辙马迹。经纬四极。黜陟幽明。黎庶繁息。於铄贤圣。总统邦域。封建五爵。井田刑狱。有燔丹书。无普赦赎。皋陶甫侯。何有失职。嗟哉后世。改制易律。劳民为君。役赋其力。舜漆食器。畔者十国。不及唐尧。采椽不斫。世叹伯夷。欲以厉俗。侈恶之大。俭为共德。许由推让。岂有讼曲。兼爱尚同。疏者为戚。

有研究者敏锐体会到曹操在这首诗歌里面表达出的政治主张,儒家为基础,间杂法道墨的特点,追求的是社会的良治。

不妨帮老连戳破这层窗户纸,曹操的野望是进行一场全方位的革命:社会层面、文化层面、经济层面,他希望能对中国社会进行一次全方位的改造,这种改造,你可以将之称为“革命”。

这场革命甚至包括了文化与审美的层面,曹操“不好华丽,后宫衣锦绣,侍御履不二采,帷帐屏风坏则补纳,茵褥取温,无有缘饰”。包括他因为儿媳衣绣赐死的历史悬案,也可以从里面得到解释。

为啥要进行社会革命?因为曹操经历黄巾之乱,目睹了流民以及其背后天下的整体崩溃,作为天才型人物,一个真正的政治家,他要面对和解决的,是如何将社会从乱到治,并且避免崩溃再次发生。

至于称帝,真的没那么重要。

建安元年曹操下《置屯田令》,推行“民屯”以取代军屯,由政府配给土地、耕牛及其他生产工具,按照所配给的耕牛数目,交纳租粮。建安九年(204年),曹操攻下邺城后,占领整个冀州后。打击土地兼并的同时,采取按亩征收的措施,“其收田租亩四升,户出绢二匹、丝二斤而已,他不得擅兴发”(《抑兼并令》),杜绝了“弱民兼赋”的现象。既保证了国家税收,又大大减轻了农民负担。由于当时连年征战,百姓流离失所,产生了大量流民,实行屯田,抑制土地兼并,既解决了流民的基本生活保障,打击了豪强世族势力,也增加了国家税收。

不过,仅仅这些举措,注定无法解决中国历史上的治乱循环。因为继续推演下去,从乱到治之后,二三代人,既得利益阶层一定会出现,豪强婆罗门一定是最后的胜利者,这是曹操能够预见到的未来。

事实上,如李录先生所言,整个人类社会也只有进入现代阶段,依靠市场经济+科技创新,才能够持续制造繁荣。而另一方面,按照制度经济学的解释,社会治理由榨取(extractive)型走向广纳(inclusive)型制度,唯有制度转型,才能真正走出历史三峡而走向关山。

所有这些肯定都远远超过了彼时的这些儒家革命者们,无论是王莽、曹操, 毕竟,即便能找到他们身上的各种现代气息,他们也不是真的穿越者。他们也无力让中国走出静止的历史循环。而自己,只能承受失败者的命运——承受千载骂名。

有意思的是,曹操之后,中国再无这样的人物,其后英雄,要么逐鹿天下,要么修补改革。大家都避免了曹操的命运,大家都是成功者。

某种意义上,失败者只有曹操。曹操之后,中国历史也就告别了天真。

“魏帝营八极,蚁观一祢衡”。一直到距离曹操死亡后的一千七百余年,1954年,另一位中国政治家兼诗人才写了一首真正能应和曹操的诗歌:《北戴河·浪淘沙》: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渔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时间又过了几年,1959年,中国文化领域的核心议题之一,就变成了是给曹操翻案,郭沫若翦伯赞等大佬参与,很热闹。


夜奔

去年11月,老连带着妻女神秘兮兮到了广州。我问他想喝什么,老连说要喝点白的。

这有点出乎我意料,我印象里面,上海人,不管新旧,似乎都不太爱喝白酒。

那天晚上是我认识老连后,目睹到他最幸福的状态,妻女同行,襁褓中的女公子结实乖巧。

和曹操一样,老连也是会晒自己爱情的人,这本书是送给他妻子跳跳的,跳跳也做过我的编辑,美丽而善书法,且有经营之才。她后来参与到一个很厉害的新媒体项目,并收获不错的结果。阿朱说跳跳像红拂夜奔。老连可比曹操幸福多了。

《曹操的自白书:一个寒族之子的失败史》

连清川著,野spring/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4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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