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国安主帅塞蒂恩：合理的选择，比奔跑更重要

记者刘翔宇报道作为西班牙教练的代表，传控足球的信徒，塞蒂恩一来到国安，就让人见识到了他的“厉害”——他可以在与海口女足的友谊赛中不间断地出场75分钟，他的左右脚都有不错的传球功底，他甚至可以门前包抄头球冲顶……从球场上的表现，完全都看不出塞蒂恩已经66岁了。

国安第二阶段冬训地点在海口，塞蒂恩于1月4日抵达海口，比球队提早了一天。这里的天气让他想起了家乡桑坦德，温暖而潮湿，有阳光、沙滩和足球，这一切让塞蒂恩都很舒服，尤其到了训练场，他迅速找到了带队执教的感觉。

每堂训练课开始前，塞蒂恩的教练组都会提前半小时到球场。尽管来之前，教练组已经在酒店会议室做了充足的准备工作，但到了球场上，塞蒂恩还是会和几个助手再开开小会。国安过去几任外教和中方教练组交流得并不多，但塞蒂恩不同，他很喜欢交流，尤其和陶伟。同是技术流球员出身，他们两个训练前还会彼此传传球、射射门、比比脚法。

训练前，一切看起来都很轻松；训练开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国安在海口经常是一天两练，技战术训练和身体训练穿插，通常一个上午的训练就要超过120分钟，而且内容很丰富，对抗节奏很快。同在海口冬训的重庆铜梁龙，主帅是西班牙人萨尔瓦多，两边的训练有相同之处，但相比铜梁龙，国安像是按了快进键，节奏快了几倍。

塞蒂恩会亲自参与到训练里。对抗训练时，他更多的是在场边关注和提醒；战术演练时，塞蒂恩则会直接站到球场中央，任皮球快速转换、攻防双方球员激烈拼抢，塞蒂恩都岿然不动，这让翻译付豪有些为难——教练通常站在场边带训练，像塞蒂恩这样直接站到场地中间的不多见。付豪也不得不冒着“被踢”的风险，站在他身边。

塞蒂恩站在场中央，是为了更好地看到整体阵型的转移以及每一个球员的细节。看到问题时，老爷子会亲自下场，给球员做示范动作，也会呼喊球员。球队训练发生的最明显的变化是，过去都是一个一个点在动，现在则是逐渐在形成一套“系统”，每个区域带动整体移动。塞蒂恩有一套复杂的“足球公式”，国安球员还需要尽快去理解。桑坦德、贝蒂斯、比利亚雷亚尔，还有巴萨，过往的执教经历，让塞蒂恩可以面对各种局面。“处变不惊”是他这次来到国安给周围的人带来的第一印象。训练的时候，他跟队员说得最多的是“不要着急”、“多想一想”，即便队员哪个环节没有做好，换作别的教练或许就发火了，但塞蒂恩却很“云淡风轻”。“确实是见过大场面的，一身老宗师范儿。”国安的人说。

塞蒂恩对于足球的热爱，让他在一把年纪了还选择背井离乡，欣然接受未知的挑战。他现在每天都会踢踢球、跑跑步，有机会还会来一场友谊赛。除了足球之外，塞蒂恩还喜欢下国际象棋，他的手机里有软件，在线对弈。在从酒店到球场的路上，塞蒂恩都会掏出手机来上一盘。在线上和现实生活中，他都是国际象棋高手，他说自己的棋风和球风一样，充满进攻性。

在海口，塞蒂恩对于国安的改造刚刚开始。他在改变球员的理念，告诉他们选择往往比奔跑更重要；他在改变球队的阵型，试图找到张玉宁和法比奥共存的办法；他同时也在接受中国的文化，“我的大门永远向球员敞开。”他说。

伴随着塞蒂恩的到来，新赛季的国安将产生巨大的变化，也许，这一次的选帅对国安未来几年都会有深远的影响。

◆《足球》：您觉得海口的天气如何？与西班牙的海滨城市像吗？

塞蒂恩：海口的气候比北京更宜人，更适合训练。我的故乡桑坦德地区的气候与这里很接近，所以我适应得很好。这里场地条件也不错。

◆目前冬训已进入第二阶段，能否简单总结一下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的情况？

现在就下结论还为时尚早，我不希望仅用一两句话评价队员，因为他们还未完全展现出整体能力，我只看到了他们的一部分能力，但我看到的已远超预期。队员们的训练投入程度很高，态度很好，现实情况比预期要好很多，这是一份惊喜。

◆执教国安前，是否看过很多国安的比赛录像？

来之前我就看了很多录像，最近也看了七八场去年的比赛，这有助于我更了解他们。但我更看重队员们近期的表现，我不会基于过往去判断球员，现阶段和未来才是我看重的，我相信他们每个人在新赛季都会有更好的表现，会越来越好。

◆通过冬训，你觉得这些球员的能力有很大提高吗？

我看到很多队员都有很大潜力，体现在身体条件好、速度快等方面，非常重要的是，他们还有强烈的学习和进步欲望，有这种欲望才会使一名球员变成优秀的运动员。不过，他们确实有一些地方还可以提升，包括在战术理解、场上位置把握等方面，但我们不能急于求成。在西班牙，很多球员成长的环境就已经自然而然地去教他们该怎么做了，但是西班牙的足球发展历史毫无疑问比这里要更久。随着时间的推移，队员们会慢慢地理解这些概念。

◆来国安前，对中国足球有了解吗？

并没有，对我来讲，此前我全部精力都放在自己执教的球队和所处联赛上，这就像我们去电影院看电影，肯定只会选自己喜欢和了解的题材，对于足球也是一样。

◆你曾在西班牙之外的国家执教过吗？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西班牙正式执教，之前只有一次在赤道几内亚短暂执教的特殊经历，那一次是特殊情况。

◆《足球》：你曾在俄罗斯执教过沙滩足球，是真的吗？

塞蒂恩：确实如此，你提醒了我。我带过俄罗斯的沙滩足球队，还踢过五六年沙滩足球。退役后到成为职业足球教练前，我有这段经历。当时我朋友在俄罗斯负责相关项目，邀请我去帮忙。

◆踢沙滩足球时表现怎么样？

可以说沙滩足球和11人制足球完全是两个项目，就像网球和壁球一样。踢沙滩足球的这段时光是非常美妙的，因为我从小生长的环境就有海滩，我也很享受踢沙滩足球，包括我在踢沙滩足球的时候会去不同的国家，像去巴西、摩纳哥等等，去不同的国家、不断地旅行，踢球也是一个很放松的方式啊，因为沙滩足球本身就是一个让人很享受的运动。

◆你这次来国安带的助教拉米罗，以前在沙滩足球领域有很高的成就，为什么选择他做助手？

我刚退役踢沙滩足球时，他是我的对手，当时他还是年轻小伙子，他踢得很好，而且潜力很大，他对于工作的投入也让我对他感兴趣，之后我们成为了好友。我执教桑坦德竞技时，就邀请他做助手，因为助手这个角色非常关键，需要他在我身边看到我看不到的角度。他很敢说，他是一个敢说真话的人，很多时候周围的人只说你愿意听的，但是他什么都敢跟我说。我喜欢听的，我不喜欢听的，他都会跟我说。这种视角对我帮助很大。他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一直给我提供了很多帮助。我也希望我的团队当中有这种年轻、富有活力，并且在工作当中全情投入且真诚的这么一个角色，而他很好地胜任了这个角色。

◆他性格是不是有点像你？你球员时代也很有个性。

我们有很多共同点，但他作为助手，有自己的角色。从球员到主教练，我有45年的更衣室经验，我可以预知到很多事情。很多事情没有发生以前，我已经知道大概的走向会是怎样，这都是这45年的经历带给我的。作为教练的我能够非常好地洞察球员们在想什么，这种洞察可以让我更好地与他们交流，教他们怎么做。球员也有不同的个性，他们是不同的个体，能够把这些不同的个体去捏合成一支好的队伍，需要洞察力和具体指导。

◆有报道提到，你在球员时代会跟主教练交流战术看法，经常会提出一些不同的意见，这是真的吗？

这是事实，其实我作为主教练跟球员们讲的第一堂课，就是告诉他们我的大门永远是向他们敞开的，我随时欢迎他们跟我交流任何的想法。我做球员时就希望不断学习，与主教练交流，如果我有什么地方不理解，不让我说出来的话，我可能就憋出病来了。我喜欢表达自己的想法，我也希望我的球员们能表达他们的想法。我今天就收到一个队员的信息，问我是不是可以给他讲一讲，他在录像当中存在的具体问题。这让我感到非常高兴，因为他希望自己变好，这是很好的信号，我希望队员们能有这种进步的这种意愿。

◆你作为球员参加过世界杯，但没出场，这是不是你职业生涯的最大遗憾？

当时能入选国家队很荣幸，能与国家最优秀运动员参与世界盛会。作为球员，我肯定希望出场，这是最大的肯定，最终可惜没有出场，会有些遗憾。我记得当时我在马竞，还有两个月比赛结束，我受了重伤，膝盖肿得很厉害，无法继续比赛，不知道国家队是否还会征召我。后来我收到了电报，大名单里有我，我在更衣室里流下了眼泪。

◆你现在还保持着很好的身材，还经常踢球吗？

我太喜欢踢球了，虽然现在年龄大了，不能像以前那样门前包抄进球，但我更喜欢组织，去盘活球队。我家有一块足球场，常邀请朋友来踢比赛，只要有人约我踢球，我肯定愿意去，虽然现在身体对抗少了，但输球时也会着急。

◆《足球》：球队能把你要求的漂亮足球踢出来，这会给你带来更大的满足感吗？

塞蒂恩：是的，我会把我的理念和理解全部教给球员们，当他们能把我要求的漂亮足球踢出来的时候，我可以与球迷们一起享受这个美妙的过程，这给我带来更大的满足感。

◆回顾执教的经历，你的球队都是以控球闻名的，你认为对你执教风格影响最大的是阿拉贡内斯（塞蒂恩在马竞效力时候的主帅）还是克鲁伊夫，或是其他人？

我从青年队进入职业队时脚下技术很好，其实很多带过我的主教练并没有教我怎么去踢比赛，他们只是让我上场。我只是在场上比赛的一个球员，但我没有学到很多东西，我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阅读比赛。

后来我才知道什么时候该跑、该逼抢、该去插身后空档，这些都是我在遇到克鲁伊夫后学到的。我发现我想去逼抢这个球员的时候，他的球已经传到其他地方去了，我永远对不上他这个节拍，我发现控球的节奏可以改变你对比赛整体的掌控，这些小的细节累积起来，就变成了一支完全不一样的队伍。当然了，当你发现你永远都抢不到对手球的时候，你就会开始思考自己踢球的方式是不是有问题？对足球的理解是不是有问题？从这些思考当中，慢慢我就学到了更多。

◆你觉得自己的执教能力是点石成金，能把平平无奇的球队带到新台阶吗？

每到一个球队，我都强调控球，如果我们一场比赛90分钟能有70分钟控球，或者控球率达到七成以上，比赛愉悦感会成倍增长，队员也会享受比赛，因为没人喜欢追着球跑。我一直跟球员们说，如果我们能做到一直控球，对手就要追着我们的球跑，累的是他们，享受的是我们。这是我给每一支球队带来的最大改变。那天，我们队（国安）的一个老队员跟我说，很可惜我来得有点晚，不然的话他就可以多学几年了。其实他这么跟我说的时候，我能够感到很大的满足感。因为他们也看到了教练组能带来的改变。

◆你强调控球的打法，再先进的足球理念也需要球员去执行，国安球员具备将你的战术理念体现出来的能力吗？

我认为他们有这个能力，但是我现在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够让他们达到我的要求。目前他们还未掌握好比赛节奏，处理球时往往过于着急，还没学会何时停顿、组织，把球控在脚下。我印象非常深的是我当年在做足球运动员的时候，我奔跑能力很强，我基本上出现在场上的每一个角落，但是我的教练跟我说你要停下来。场地很大，你永远也追不上球的速度。当我真正地停下来，用大脑去思考，而不是用我的身体其他部分在代替我思考，我发现我踢得更好了，我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什么时候该跑。我相信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也能达到我的要求。

◆我举一个不恰当的例子，通过刚才的描述，感觉你像是一个大学教授，但是国安目前更像是一个中学生。你要去适应现在的国安，还是要求他们去适应你？

其实我不太同意你说他们是“中学生”的说法，因为北京国安有非常多出色的球员。他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去做出一个更合理的选择。因为足球是一个非常全面的运动，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比如说我会跑，然后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当一个球员可能跑动得更少，但是他知道该如何选择合适的时机去跑动的时候，这个球员其实更出色，因为足球场上你要不断去做各种决定，所以其实我现在要帮助他们的，就是让他们每一次都做更好的决定。

◆你过去执教过很多大牌球员，包括梅西、华金等等，你允许队内有特权球员出现吗？

毫无疑问，在一支球队当中有不同能力的球员。但在球队中，团队永远高于一切。足球场上不可能一个人打赢比赛，要依靠团队力量。有时候可能依靠个人能力，我们能赢一场比赛，但是你想一直赢下去的话，必须有团队的力量。进球时，是全队帮助你进球；失球时，全队都要面对结果。在西班牙有句谚语：“没有一个个人比集体更出色”。

◆你特别擅长培养中前场进攻手，激发他们潜力，比如大巴黎的法比安·鲁伊斯、洛塞尔索，黄潜的巴埃纳，均是在你执教下打出自己职业生涯最佳数据。

可能也有一些巧合（笑）。其实我刚带他们的时候，可能他们身上还有一些欠缺，还有一些没有达到要求的地方，但是我已经能看到，只要他们把这些地方做好，以后会到什么水平。法比安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刚到贝蒂斯的时候，俱乐部当时想卖掉他。然后我跟俱乐部说，千万不要卖，我当时说我觉得他可以成为一个非常出色的球员。后来他成长了，被卖到那不勒斯，然后又以2800万欧元转会巴黎圣日耳曼。你要知道，当时俱乐部想卖他的时候，只想卖100万欧元。

◆在国安球员中看到相似潜力的球员了吗？

确实有一些年轻队员身上有不一样的特质，但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足球》：国安上个赛季是联赛第四，已经是最近几个赛季的最好成绩了，你认为国安在哪方面还需要加强？

塞蒂恩：回答你这个问题的话，我需要更多的时间。现在还不能给出准确的答案，因为很多队员去了国家队，整体人数变少，让我们的磨合过程需要更多时间。但我在球队合练时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特质，我不理解他们这些特质为何没有体现在球场上，为什么上赛季他们与第一名和第二名拉开了二十多分的差距，这一点我非常不理解。我认为去年那种差距并不合理，我也不允许它再发生。

◆引援还在进行中，国安目标是争冠，根据这个目标，接下来需要补强的位置是什么？

不管未来哪名队员来到我们队中，我们都会去尽力争取最好的成绩。我们是不是能够一定拿到冠军目前不能确定，但是像去年的那种积分差距，我认为是不会出现的。

◆你已经去过北京和工体了，对北京这座城市和球场有什么第一印象？

北京非常大，城市很美妙，与西班牙很多大城市不同，这里很多地方都很有意思，驾驶方式很松弛，餐厅的质量等都很好，生活很美妙。

◆你出过一本自传，对吗？

是的，是我授权我在桑坦德的一位好朋友、一位很好的记者朋友写的，把我整个职业生涯都写进去了，如果有中文版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