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华侨报》总主笔 蒋丰

总有这种感觉:在日本俳句的浩瀚星空中,有一颗星辰尤为璀璨,令人仰望。他,就是小林一茶。这颗星辰的光芒,或许带有几分偶然,但绝非轻易可得,因为它的背后,是无数磨难与挫折的积淀。小林一茶的原生家庭,远非一个孕育明星的温床,反而更像是一片荆棘丛生的荒地,让他在成长的道路上步步维艰。我无意细述他童年所遭受的苦难,只愿提及那饱受虐待的岁月,如何像一把锋利的刻刀,在他心中刻下了同情与反抗的烙印,又让他的婚姻之路充满了波折与坎坷。

金子兜太在《小林一茶》(岩波书店,2014年3月第一版)称小林一茶的婚姻,首先以一个“晚”字著称。他15岁便漂泊四方,像一只孤舟在人生的海洋中漂泊不定。直至文化九年(1812年),他已经50岁,才决定收心回归位于信浓国(今长野县)的故乡,寻找一片属于自己的安宁之地。两年后,他迎娶了邻村的姑娘常田菊,这算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真正婚姻。彼时,小林一茶已52岁,而妻子仅28岁,年龄上的差距并没有成为他们之间的障碍,反而让他们的婚姻生活充满了温馨与甜蜜。



然而,这个热爱浪迹天涯的男人,婚姻似乎难以将他束缚。当年四月成婚,八月他便奔赴江户,追逐那未竟的梦想与激情。直至腊月二十五日,他才重返家乡,与妻子团聚。这新婚半年的“空档”,在众多传记中留下了“空闺”的注解,让人不禁揣测他内心的挣扎与矛盾。结婚第二年的九月,他再次踏上江户之旅,同样是在腊月二十八日才归家。如此频繁的出行,让人不禁揣测,是否他觉得“故乡啊,触碰之处,皆是带刺之花”,让他无法长久地停留。

当然,在家的时候,小林一茶也并未“闲置”。他与菊的亲密时光,如同春日里绽放的花朵,绚烂而短暂。他在日记中详细记录了与菊的点点滴滴,如八月八日夜里五次,八月十五日至二十日连续六天,每天夜里三次,二十一日夜里四次。这些数字,不仅仅是对他们夫妻生活的记录,更是对他们之间深厚感情的见证。老邻居也曾回忆,只要有菊在身边,再有纸、笔和酒,一茶便激情四溢,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他所倾倒。

命运似乎并不眷顾这对恩爱的夫妻。七年间,小林一茶与菊育有三男一女,但遗憾的是,这些幼小的生命都未能存活。这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打击。菊不仅要忍受酒鬼兼浪子丈夫的频繁离家,还要承受婆婆和小叔子的百般折磨,更要面对一个又一个爱子离去的锥心之痛。这样组合的三重打击,让她的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摧残。37岁那年,菊因患痛风撒手人寰,留下了小林一茶独自面对这世界的孤独与苍凉。

小林一茶的生活并未因此按下“暂停键”,但也没有因此而变得更加美好。菊去世的第二年,62岁的他迎娶了第二任妻子——武家之女田中雪。然而,这段婚姻仅仅维持了两个月便宣告结束,仿佛只是他生命中的一段插曲,转瞬即逝。



不久之后,小林一茶又迎娶了越后宫下家32岁的女儿八百,完成了自己的第三次婚姻。然而,命运似乎总在捉弄他。结婚第二年,家乡发生火灾,他的家也化为灰烬,只剩下作为“仓库”的土窖。那一年,65岁的小林一茶虽然因此写出了“火烧场呵,跳蚤们哄哄的喧扰着”的名俳,用幽默与讽刺来化解内心的痛苦与无奈,但终究无法适应土窖里的生活。他的身体与心灵都受到了极大的摧残,仿佛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十一月十九日,大雪纷飞之时,小林一茶与那个银白凄冷的世界永别了。而那时,他的妻子已怀有身孕四个月,即将为他带来新的生命与希望。然而,他却无法亲眼见证这一切的发生,只能带着无尽的遗憾与哀伤离开这个世界。

都说“愤怒出诗人”,在日本,我却看到了“挫折出俳人”。周作人在《一茶的诗》中这样写道:“一茶的诗,叙景叙情各方面都有,庄严的句,滑稽的句,这样那样,差不多是千变万化,但在这许多诗的无论哪一句里,即使说着阳气的事,底里也含着深的悲哀。这个潜伏的悲哀,很可玩味。”我则想说,小林一茶的一生,是漂泊与挫折的交织,是才情与悲哀的交融。他的俳句,就是他命运的写照,字里行间透露着对生活的深刻体悟和无尽的哀伤。(2025年1月20日写于东京“乐丰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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