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亲六十岁生日,我提前开车回了老家,后备箱里装满了吃的,用的,穿的。

大姐和外甥,外甥女,一趟趟往屋里搬东西。

母亲在院里嚷嚷:

文涛,文涛,你是要把超 市搬回来吗?你是不是钱多的花不完?

我咧着嘴笑:

妈,你年轻的时候,咱家穷,吃不上这,吃不上那,现在生活过好了,我能挣钱了,啥好给你买啥,你趁着咬的动,赶紧吃。要不等到你80岁的时候,那可就真咬不动了。

大姐说:弟弟说的是,妈,你趁着现在牙口好,多吃点好的吧,把那些年没吃过的东西,都吃嘴里,不亏。

外甥说:姥姥,有人买就吃,不吃就是憨子。

外甥女说:我姥姥才不憨,姥姥使劲儿吃。

母亲靠着红铁门,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眶里全是泪。

娘絮絮叨叨背过身擦了泪:日子过好了,过好了。



胡同里传来脚步声,隔着大铁门,传来二叔的声音:

大嫂,大嫂在家吗?

外甥一溜小跑过去开门,母亲,大姐,我,迎了上去。

二叔看我们都在,愣住了。大姐过去,拉住二叔就往屋里走:“二叔,二叔,你来的正好,文涛买了很多东西,你来尝尝。”

大姐把二叔拽到椅子上坐下,三秒,二叔怀里,腿上,嘴里,塞满了吃的。

二叔笑着说:“别拿了,别拿了,吃不完。”

母亲说:“老二,有啥事吗?”

二叔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嘴张了几张,慢吞吞开口了:“大嫂,我想着把二伟的房给盖起来,他那么大了,再不盖房,怕是要打光棍了。我这还差点钱,来找您借点。”

母亲说:“老二,你需要多少?尽管开口。”

二叔说:“两万就够了,我手里还有点儿。回头我有钱了再还给你。”

母亲转身去了里屋,摸摸索索拿出来手提袋,递给二叔,我这儿有两万三,都给你吧,盖房是个大事儿,你留着宽备窄用。

二叔说了会儿话,准备走,我找了个袋子,搓了半袋子吃的,拿给二叔,让他拎回去。

送走二叔,母亲唠唠叨叨说个不停,第 二天我开车去取了钱,又折回来,和大姐一块去了二叔家。



说起我们家和二叔的关系,那就扯的远了。

我奶奶一共生了俩孩子,我父亲和我二叔,父亲高高大大,火爆脾气,二叔很黑很低,唯唯诺诺。

乍一看,不像一家人,但却是亲兄弟。

父亲和二叔先后成了家,两兄弟都从老房子里搬了出来。

我们家先盖了三间平房,母亲又生了我姐和我俩孩子。

二叔呢,一直住在爷奶给盖的瓦房里。二婶家里就二婶一个孩子,二婶说,我娘家人少,经常受人欺负,到了我这咋说也得有几个孩儿。

于是,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二婶拉拉扯扯生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

二叔说,儿女双全了,还要啥要。二婶不听劝,直到家里穷的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安静了。

二叔家孩子多,日子苦,父亲作为老大,没少帮衬他。

隔三差五的,我家杀鸡杀鸭了,炖熟了,母亲总要我和大姐端过去两碗。

放上桌,蹭蹭蹭就抢完了。

我和大姐吓得端着空碗就往家跑,到了家,木头门后面再支个粗木棍,就怕二叔家的四个孩子,跟过来。



我6岁,大姐9岁,父亲生了急病,去世了,我家的日子也难过了。

二叔隔着院墙喊:“大嫂,家里有事了,说一声,大哥不在了,我在。”

母亲说,二叔一直唯唯诺诺的,就这一句话,瞬间感到他还真是个男人,像个男人样。

我家里一共五亩三分地,干旱天,没雨,那会儿的水井很宽很深,母亲一个人下水泵不好下,二叔在后面一路小跑。

“大嫂,大嫂,你自己可不行,我来,我来。”

下好水泵,铺好水管,我和大姐在井边看闸刀,母亲在地里忙,一天下来,没浇多少。

二叔的地离我们家远些,他在他地里浇着水,过一会儿光着脚跑过来看看:“大嫂,你慢着浇吧,我浇完了过来帮你。”

二叔怕二婶叨叨,晚上打夜把我们家的玉米浇完了,天黑浇到天亮,浇完了玉米,又跑到他地头,挨着井边睡了。

母亲让我给二叔送几个鸡蛋,我摸摸他头,翻翻他眼皮,没动静,趴到鼻子下,闻了闻,有呼吸。把鸡蛋塞到二叔裤兜里,就跑了。



到了秋口,二叔拉着架子车,堂弟堂妹跟在后面,给我们家掰苞谷,老的老,小的小,包谷地里跟打仗似的,热火朝天。

掰到晌午头,二叔带着堂弟堂妹回去吃饭,母亲要留他,他不同意。

二叔说,小梅(二婶)在家做好了,回去就能吃了。

二叔赶着牛,在前面犁着地,手里的鞭子哗哗响,嘴里絮絮叨叨,我在他身后跟着。

二叔:文涛,你 爸不在了,你可要争气,好好上学,不好好学,你 妈不舍得打你,我可是要揍你,就用这牛鞭。

我吓得一激灵,心想,别人都说我二叔娘娘腔,看来不全对啊。

二叔种完地,就去干泥水匠,虽然个子小,可也一身的力气。村里的男人都在周围干泥水匠,二叔跑到了北京,一直到年底才背着被子赶回来。

从县里到家二十来里地,他舍不得坐公交车,一步步走回来。

到家都半夜了,隔着院墙喊:大嫂大嫂,睡了没?

母亲披了衣服,走出来,刚要开门,从外面蹭蹭蹭扔过来点东西。

二叔说,大嫂,别开门了,我走了,攒了点工钱,给俩孩子买了点吃的,还有些钱你拿着买些肉,买些年货,给俩孩子买件衣服穿穿。

母亲开了门,二叔已经走远了,转身回院,划着火柴,点着煤油灯,在院里寻摸。

吃的,用的,还有一卷钱,皱巴巴的。

母亲掉了泪,女人家爱絮叨,二婶也是,自己家四个孩子,日子过的也不宽裕,二叔是怕二婶知道她帮衬我们,所以总偷偷帮。



后来,我和大姐又大了些,我俩读书学习都不错,家里条件差,村里帮衬着,学校也帮衬着,二叔时不时贴着。

我大姐读了师范,毕业后当了老师,我家的日子慢慢好过的多了。

我考上了高中,大姐那会儿处了对象,那头催着结婚,母亲跟姐 夫说,要结婚也可以,婚后也得供文涛读书。

姐姐,姐 夫都同意。

我考上了医学院,姐姐凑了学费,二叔也送来了学费,二婶在后头跟过来。

“文涛考上大学了,缺钱说一声。”

母亲和我相视一笑,二婶是刀子嘴豆腐心,那些年几个孩子都把家拉穷了,别说顾我们了,她心里惦记着,就挺好。

我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我家的生活算是慢慢过好了。

母亲说,咱家走到现在,全靠你二叔帮衬了,他的恩情可不能忘了。

我每次回来,买的东西多,给母亲留点,大姐留点,剩下的都给二叔提过去。

二叔家四个孩子,都没读多少书。两个堂妹,出去打工,一个嫁到了西安,一个嫁到了浙江。两个堂弟,一个在广东打工,一个在北京打工。

二叔常说,小梅常叨叨孩子多了好,多了好,光要数量,不抓质量。

前些年,二叔盖了三间平房,给大堂弟娶了媳妇。

盖房时,钱不够,我,大姐,我母亲,我们都给凑了凑。

结婚时,钱不够,我,大姐,我母亲,我们又给凑了凑。

二叔出去干了几年活儿,每年还点还点,把钱还完了。

我说,不要了。二叔非得给,他说,这又不是千儿八百的,不给你,我晚上也睡不着。



到了二堂弟,二叔是真的老了,干不动了。

我刚到家,二叔就来了,好半天张了口,母亲把攒的两万三给了二叔,就开始在我和我姐面前絮叨,絮叨二叔当年怎么帮我们的,一堆堆,一件件。

末了,母亲还掉起了眼泪。

我和大姐天没亮就去了城里,取了钱,去了二叔家,给二叔又送过去八万块。

二叔说,昨天你 妈给的,差不多就够了,咋还送来?

我说,二叔借其他的亲戚邻里的,该还就还了吧,俺们这以后别还了,你上年龄了,干不动了,得服老,得注意身体。

大姐也说,是啊,二叔,我们家现在日子好多了,别挂念我们了,我们俩小时候,读书百十块的学费,您给偷着送过来,我妈啥时候还您了?加一块得合现在多少钱了啊,咋算我们都沾光了。

二叔哽咽着说:“你 爸走得早,我是你们的叔叔,苦点也得把你们拉扯大,现在好了,你们都能挣钱了。”

是啊,我和大姐都能挣钱了,二叔托举我们长大,我们有能力了,也要好好孝顺他,照顾他。

就如同当年,二叔爱我们一般,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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