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星事件后，中国游客赴泰春节游预订下滑。
文丨么思齐
编辑丨漆菲
春节本是国人赴泰旅游的最佳时机，如今却蒙上一层阴影。中国演员王星被救回国后，类似失联事件不断被爆出，让“恐泰”情绪激增。很多人宁可赔钱退票也不敢再去，多个泰国航班上座率不足一半，陈奕迅和赵本山等明星干脆取消了曼谷的演出。
《凤凰周刊》日前联系了多家旅行社，均表示近期前往泰国的订单出现一定程度的退改现象。泰国旅游业协会（ATTA）预计，即将到来的春节假期，中国赴泰的游客数量可能减少10%至20%，这将给泰国旅游业带来约10亿人民币的损失。
不过，泰国官方依然给出了较为乐观的预测——该国副总理兼交通部长素里亚1月16日表示，1月24日至2月2日当周，预计入境外国游客数量将超过400万人次，同比增长10.4%；其中中国游客约77万人次，同比增长22.6%。
为了挽回中国游客，泰国国家旅游局局长塔帕妮在微博上发文称，泰国高度重视游客的安全问题，将尽最大努力为中国游客提供优质旅游体验，并高喊“中泰一家亲”。泰国总理佩通坦甚至分享了自己差点遭遇电诈的经历。
然而，很多中国网友对此并不买账。中国作为泰国最大旅游客源国，王星事件带来的负面影响恐将远超预期。泰国《新新闻报》指出，此事已成为泰国能否平衡其旅游业雄心及其边境日益严峻的安全挑战的“关键考验”。
部分国人不惜赔钱退票
电诈人口贩运风波比此前的“噶腰子”事件影响更为深远。1月9日，王星获救后，在小红书上搜索“如何取消泰国游？”的帖子单日超过38万条。虽然一些旅居泰国的人士表示正常旅游是安全的，但仍有人表示“安不安全都不去了”，宁可损失机酒和预订费，也坚持取消行程。
一位女士告诉《凤凰周刊》，自己原本报了今年1月前往泰国清迈的蒙特利索冬令营，“但关注到最近的旅游风险后，觉得如果旅行还没开始就这么焦虑和担心，不如直接取消来得轻松”。退完所有订单后，她共损失了17000元。
另一位来自浙江的女士，原计划春节期间与三位女性友人一同前往泰国度假，得知王星事件后，她们一致同意取消行程。她在接受香港《南华早报》采访时表示：“出于基本安全考虑改变了主意，尤其是我们是四个女性一起旅行。我从没去过泰国，大家都说那里经济实惠又好玩，我以前觉得那里可能有点不安全，但还没到现在这种担忧的程度。”
◆很多中国网友表示，“安不安全都不去了”。
“泰国挺安全的，大家不要担心。”王星获救后的这句安抚性质的表态，却让很多人觉得有欲盖弥彰之嫌。
不少网友说，这样的表态可能会让更多人对前往泰国旅游产生顾虑，因为王星的成功获救并不能掩盖其他曾是水深火热中的受害者的困境，“王星幸运地获得了舆论关注，但大多数受害者却没有这样的机会”。
◆王星获救后接受采访时称，“泰国很安全”。
总部位于南京的“有时旅行”主营泰国旅游，该旅行社告诉《凤凰周刊》，目前咨询退订的客人明显增多，但由于临近春节，酒店和机票大多为买断性质，无法退款，旅行社只能按照合同履约， 告知客人实际损失。“相比于退订，预 订 受到的影响较大， 1月的影响最为显著，2月次之，这段时间原本应是春节的预 订 高峰。”
1月14日，旅游分析公司Forward Keys发布的数据显示，当王星事件传遍社交媒体后，中国飞往泰国的航班取消量较2024年同期增加了155%。1月13日，有中国网友在小红书晒出当天飞往清迈的航班，有一大半空座。
中国携程旅行网上海实体店的一位经理表示，“王星的经历导致前往泰国的预订量减少。截至目前，该地只有一个前往泰国的旅行团将在1月底前出发，参加者只有十几人。短期内肯定会影响旅游信心。”
不少原计划在春节赴泰旅游的游客在网上晒出订单取消的截图。一位1月8日前往泰国的中国游客表示，当他从曼谷前往较为靠近缅甸的清迈后，明显感受到路上的中国面孔少了很多，绝大部分是欧美游客，或是日韩等亚洲游客，他本人也打算提前一周返程。
赴泰旅游的中国游客多以家庭自由行为主，由于携带老人、孩子，对安全问题自然更为敏感。名为“曼巴旅行”的一家旅行机构告诉《凤凰周刊》，“目前很多跟团的客人仍选择正常出行，也有客人的家属临时不让其出行的，但只占到1-2成。不过总体来说，预订情况的确受到影响，春节出游肯定没往年那么热了。”
◆1月13日，有工作人员在香港机场派发宣传单，呼吁前往东南亚国家的人小心求职诈骗陷阱。
泰国努力挽回中国游客
过去20年来，泰国因其物美价廉、地理位置便利和宽松的签证政策，成为中国游客首选的度假目的地。
中国连续多年成为泰国最大旅游客源国，尤当中泰迈入“免签时代”后，两地实现了旅游的双向奔赴。2024年，赴泰中国游客稳居第一位，达到670万人次；泰国赴华旅客也同比增长显著，2024年前三季度同比增长近三倍，超过2019年同期水平。
旅游业是泰国经济的支柱之一，疫情前对泰国国内生产总值（GDP）的贡献率高达18%。而2025年，泰国计划进一步深挖旅游业潜力。泰国旅游局希望能吸引3600万至3900万名国际游客，力争让中国游客达到900万人次，这将能创造5000亿泰铢（约1061亿人民币）的收入。
◆中国连续多年成为泰国最大旅游客源国。
王星事件发生后，泰国政府轮番表态，试图挽回中国游客的信心。1月9日，泰国总理佩通坦对媒体表示，泰国需要防范将本国作为中转站进行犯罪的问题，包括加强并完善相关法律法规，严厉打击相关犯罪事件。此前，佩通坦责成有关部门“有效管理”事件相关的网上讨论，避免影响泰国形象。
1月12日，成功指挥解救王星的泰国国家警察总署技术和信息犯罪打击中心负责人塔猜·皮塔尼拉布特会见了中国驻曼谷大使馆的代表，讨论设立一个协调中心，供两国警方协调搜寻被诱骗至邻国的人员，交换包括电话诈骗在内的跨国犯罪信息，改善边境安全措施以保护游客安全并阻止非法活动。
同时，泰国国家警察总署署长基蒂拉·潘佩奇宣布成立旅游安全行动中心 (TSOC)，全面协调全国各地警方和旅游警察局，共同打造系统化的游客安全管理体系。泰国警方还加强了与各驻泰外国使馆的合作，及时共享信息，协调解决涉及游客的紧急事件，并通过国际渠道发布准确及时的安全信息。
为了提升服务效率，泰国已于去年12月推出一款名为“泰国旅游警察（Thailand Tourist Police）”的手机应用程序，这款应用可以让游客轻松地发送消息、图片和定位信息，以便他们能够快速获取所需信息、报案或寻求帮助。
◆泰国政府轮番表态，试图挽回中国游客的信心。
1月12日，塔猜向中国驻泰国使馆通报了泰国警方近期针对有关中国公民失联案所做工作，重申将进一步加强防范和打击跨国犯罪，全力维护来泰中国公民安全和合法权益。泰国政府则命令数字经济和社会部打击虚假新闻报道，并与中国当局密切合作，以恢复中国游客的信心。
1月15日，佩通坦进一步现身说法，分享了自己近期遭遇的电诈经历，以此警示公众提高防骗意识。
她回忆说，诈骗分子利用人工智能技术模拟外国领导人的声音，与其进行通话，试图诱骗其捐款。接到电话时，她首先听到的是“早上好，泰国总理”的问候，对方的声音与她熟悉的一位外国领导人极为相似，让她差一点相信了对方的身份。最终经过核查，她才确认这是诈骗电话。佩通坦强调，电诈手段变得愈加先进、顺畅和微妙，以至于人们很容易上当。
◆1月15日，佩通坦在财政年度预算政策会议上分享了自己差点被骗的经历。
两天前，佩通坦的父亲、泰国前总理他信在一场晚宴演讲活动发言中提到电诈的问题，呼吁要通过断电断网来遏制。他信说，泰国政府内阁经过讨论，要求泰国地方电力公司和各大电信公司切断对邻国的电力和电信服务，以杜绝邻国的电话诈骗和毒品生产。
泰国旅游协会主席西迪瓦认为，如果泰国政府和相关部门能够迅速恢复旅游业信心，王星事件带来的影响可能微乎其微。
但他承认，即便没有近期的案件，泰国也很难从中国旅游市场获得巨大增长。“大多数中国人会继续在国内旅游，或者选择前往周边国家，比如日本。由于日元汇率走低，日本成为越来越受中国人欢迎的旅游目的地，而日本政府也承诺今年将进一步放宽对中国公民的签证限制。”西迪瓦指出，如果泰国无法向中国人提供新产品，可能会失去中国人首选旅游目的地的地位。
妙瓦底救援为何如此之难？
王星成功被解救，给其他受害者的家属带来希望，类似求助消息不断被爆出——例如“00后”模特杨泽琪和21岁的灯光师小孙同样被骗到泰国拍电影后失联，与王星的经历极为相似。
好在，杨泽琪等人眼下已经获救。1月17日凌晨，杨泽琪发视频称已回国，“落地第一时间和大家报平安”，并向亲友表示感谢。视频中他戴着帽子和口罩，大拇指指甲发黑。
◆杨泽琪获救后报平安的视频。
参与解救王星的志愿团队成员张坤（化名）在接受新加坡《联合早报》采访时透露，王星和杨泽琪均是以“零赔付”被释放的，在如此大的舆论压力下，谈及赎金几乎不可能。“这不仅是个案问题，它已经关乎中缅泰三国关系及缅甸地方势力的形象。”
“王星之所以能迅速获救，是因为他上热搜了，所以被关到小黑屋卖不出去。如果他当时被转卖，解救行动会复杂得多。”张坤说。
小孙的母亲贾女士说，小孙之前在浙江横店影视城从事灯光师的工作，去年11月通过中间人认识了“颜十六”，对方叫他去泰国拍个电影，结果抵达曼谷后失联。
而这个“颜十六”正是诱骗王星前往泰国的人。根据公安部1月17日发布的消息，2024年12月29日，王某在微信群中看到一则赴曼谷拍摄影片的通告，遂根据通告内容添加副导演“颜十六”微信，沟通拍戏事宜。2025年1月3日凌晨，王某抵达曼谷机场后，乘坐“颜十六”安排的车辆经泰缅边境被送入缅甸妙瓦底“阿波罗”园区，随后又被贩卖至“环亚”“凯旋”等多个电诈园区。
据悉，“颜十六”是一个圈里人，当过导演。这些天，至少有10位演艺圈从业者称接触过“颜十六”或接到其发来的拍戏邀约。
◆王星获救后在缅甸的诈骗窝点与泰国警察交谈。
与此同时，一份记录了1500多位缅甸电诈失踪者的文档在社交媒体流传。王星刚获救时，该文档只记录了174条信息，之后名单不断膨胀——截至1月12日，该文档已经登记了1564条失联家属的求救信息。
这些失踪者主要是17至35岁的年轻男性，另有少数女性，失联时间从几个月到三年不等。许多人被诱骗至缅甸，途经云南或泰国入境。
据公安部通报，截至1月17日，王某、孙某强、杨某琪、吴某琪、林某玲、许某宁等人已获救脱困、安全回国。中泰警方还联手抓获了12名境内外犯罪嫌疑人，相关案件侦办及其他犯罪嫌疑人缉捕工作正在进行中。
针对近期境外失联、被困人员家属发布的求助信息，公安部已部署各地公安机关全面摸排梳理线索，及时开展侦查调查工作，全力协调有关部门尽快查找解救失联、被困人员。
近期网上爆出多起泰缅边境失联、被困案件均与一个藏匿于缅甸妙瓦底、专门从事跨境人口贩运的犯罪集团有关。2024年12月以来，该犯罪集团在大量微信群中发布招聘演员、模特、剧组工作人员等虚假信息，通过为有意向人员购买机票、预订酒店、安排车辆等方式，将其诱骗至泰国境内后，再转运至缅甸妙瓦底，贩卖至各电诈园区。
自从中缅严打缅北电诈园区以来，涉诈人员不断向其他地区转移，缅甸东部克伦邦的妙瓦底便是其中之一。在这里，沿着泰缅交界的莫艾河，依次排列着30多个电诈园区。据媒体统计，中国每年有约10万人被诱拐至妙瓦底等地，从事电诈等违法行为，其中不少人是由黑中介经泰国中转，拐至缅甸。
曾在妙瓦底电诈园区工作的一位缅甸居民向凤凰卫视透露，妙瓦底境内有上万中国人，大部分是被骗进来的，在当地复杂的形势下，想拯救他们并不容易。当年缅北果敢老街的电诈园区被捣毁后，那里的人基本都转移到了妙瓦底。
在泰国对妙瓦底实施断网后，当地电诈公司竟然使用50个星链设备继续联网进行诈骗。即便断电，这些公司也会利用至少10米长的大型发电机维持供电，燃油则从泰国和缅甸境内购买。
一名曾在妙瓦底电诈园区工作过的人表示，想要彻底铲除这一行业几乎不可能，因为这种犯罪几乎遍布世界，只有像果敢老街那样通过武力彻底清除才能见效。园区内持枪守卫严密，受害者若无钱支付赎金只能认命。此外，由于缅甸国内战乱频繁，军方无法有效控制边境地区，加之当地经济萧条、民生困苦，电诈园区成为不少年轻人躲避兵役和增加收入的唯一选择。
一些曾被诱骗至电诈园区的亲历者指出，即使泰国方面严格管理边境，电诈园区也有方法取得所需物资。因为这里的人们只认钱，无所谓道德准则和法律规定，园区金主为开展业务，分别向反军方的人民防卫军以及与军方关系好的民地武交了保护费，因此在妙瓦底很难发生果敢式铲除电诈的行动。
不过，受到王星事件的影响，泰国政府正在采取更多行动。泰国反对党议员、议会国家安全和边境事务委员会主席朗西曼·罗姆（Rangsiman Rome）强调，王星一案并非孤例。“我们已经看到许多涉及泰国和外国公民的贩运案件。这些备受瞩目的事件应该成为加强边境安全措施的催化剂。”罗姆说。（实习生单畅、丁甜露对本文亦有贡献）
排版 / 朱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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