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来源:Unsplash

前情提要

深夜,在未经启用的停车场,韩恬第一次与高森互换身份,凝视着那个让她饱受凝视之苦的男人。在查证的过程中,夏予珍偶然发现了高兴失踪的线索,案件逐个明晰之际,她的内心在误解和逆流中越发坚定,终于为曾经的自己发出了勇敢的呼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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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暗 流

13

“你忍着!”

“别说话。”

“你还不明白吗?”

“别问了。”

数次梦魇中,这些短促的声音不断重复,织成一张细密的网。网下的她无处可逃,只能向内收缩,将自己压缩成一个坚硬的金属球体。

在面对郭文如、韩恬和罗颖的时候,她无法用语言表达共情,给予她们安慰。她原本想着自己可以通过实际行动来帮助她们,安慰她们,但显然她的能力有限……刘贺新说的话没错,公安机关办事有规章和分工,不是“个人英雄主义”的地方。


夜色降临,这一晚十分平静地过去了,对于她们来说和之前的每一个夜晚都没有什么不同。直到第二天早上,网上出现了一条热搜:

“承源医科大学副教授顾献国被实名举报性侵学生。”

实名举报者讲述了十年前读研期间,自己先是被顾献国的儿子戏弄和猥亵,又被顾献国叫到办公室遭受言语攻击和性侵犯的全过程。

举报原文是发布在没什么人看了的博客上的,被转发到微博和短视频平台很快就突破了一百多万的阅读量。消息不仅立刻传遍了承源市,甚至在全网的热度都在持续上升,承源市医科大学和承源儿科医院也如同炸开了锅。因为举报者曾发布了很多仇恨生育和婚姻的激进言论,导致讨论度比一般的指控性侵事件高很多,话题不仅涉及男女,还有母职、隐私、婚育等种种挑战人们神经的关键词。

她的举报没有录音,没有画面,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且已经过去了十年,作为猥亵案件,早就过了追诉时效。而且她知道只要顾献国为自己辩护,他就很可能为了保全自己的社会关系,诬陷自己。网友们显然也很快意识到这点,出现了对她在十年后才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的动机的猜测。看着那些猜测,她没有打算做任何回应,合上了屏幕。

其实,她根本不需要什么动机。仅仅是因为她突然回忆起了大学时期博客的密码,那个她忘记了十年的密码,其实是她被顾献国叫去办公室那一天的日期。

昨天在会议室里,刘贺新其实还让她想到了另一句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现实却是所有人都有“保持沉默的权力”,没有人必须自证其罪。韩恬是刘贺新口中的傻姑娘,傻到主动自证其罪。吴鑫也是,他承认自己有道德污点。她也刚刚自证其罪,试图抹黑一个德高望重的副教授。他们都是大傻子……但这却让她释然。

“你太不理智了,新闻很快就会变得不新,但你未来的路呢?为什么要把路走死?”

看着施宁给她发来的一条微信,她没有回复,因为她还有很多要应对。顾献国是施宁的老师和朋友,也是哲峰医药的合作专家,这件事对他们来说一定会造成不小的冲击。

学校和医院给她打来了电话了解情况,王筝和之前的老同学纷纷对她表示关心,师父和小海在群里发小作文鼓励和支持她,也在网上为她声援……

她只是想让所有人都放下心来,她现在很好,情绪平稳,心态积极。


早上八点左右,在出门上班和送孩子上学的人流纷纷离开小区大门后,一队便衣进入了小区。在某户人家门口,他们敲门宣告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等待许久无人应声。

警用破门槌出动,对着门锁砸下。

大门打开,一个装修体面、挂满字画的中式客厅出现在面前。高志群和白芳从卧室里走出来,看着面前的便衣目瞪口呆。

他们卧室对面的房间,房门紧闭。一个便衣开门见山:“高兴在里面吗?”

依旧无人应声。直到几个警察绕过他们撞开房门,看见了半睡半醒的高兴,高志群才像突然意识到面前的情况一般,情绪激动地想要把那些便衣从家里推搡出去。

高兴被带到了承源市公安局,罗颖接到通知也立刻赶来了。

和罗颖分开了一个月的高兴再次见到母亲时,却没有旁人想象中那种感人的反应。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任由罗颖抱着她,又哭又笑地眼泪鼻涕擦到自己身上。

就这么抱了好一会儿,罗颖才在夏予珍的劝说和搀扶下放开了高兴。

她需要做一个笔录,才能带高兴回家。夏予珍陪着高兴坐在大厅里,一起等罗颖出来。夏予珍心里有些感慨,还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始于和高兴的第一次相见。那天吴鑫哭得难以自制,高兴也是这样淡淡的。

“高兴,你认识我吗?”她忍不住问。

高兴看向她,摇了摇头。

夏予珍笑笑:“能回家找妈妈了,你开心吗?”

高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你知道这些天和你在一起的人是谁吗?”

“是爷爷奶奶。”

夏予珍没有继续问,她无法想象高森的父母是如何和高兴相处、讲述他们和她之间的关系的。她很怕自己贸然触动高兴心中受伤的地方。

“阿姨,警察为什么要把爷爷奶奶抓起来?” 高兴看着会议室里正在和警察说话的罗颖,又看向夏予珍。

“他们不是被抓起来,警察和他们聊完天,他们就出来了。”

时间过去了将近半个小时,罗颖还在会议室里,等得无聊的高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在手里把玩了起来。

那像是一个挂件,像是纸板材质的大公鸡被精心塑封了起来,然后打了孔,用五颜六色的珠子串成一个链条。对证物的敏锐让夏予珍一下子从这个挂件背后看到了它原本的样子。吴鑫的房间里有一本《没有屁股毛的大公鸡》,封面上的公鸡图形被刻下来了,大小和形状都同这个挂件十分吻合。

“这是吴鑫叔叔给你做的吗?”夏予珍问高兴。

“嗯,你怎么知道的?”

“这是你喜欢的绘本封面上的大公鸡吧?吴鑫叔叔是什么时候给你做的?”

“是他走了之后,他做好了,让舅舅带给我的。”

“舅舅?范永坤?他什么时候给你的?”

“不记得了,就是……很久之前。”

夏予珍其实还有更多的问题,但高兴似乎有些懒得回答。她又重新把大公鸡放进口袋里了,应该是在躲避夏予珍那一副想把挂件抢走的表情。

这时罗颖从会议室出来了,她自然地牵起高兴。看上去情绪稳定了不少,只是在面对夏予珍时有些莫名的尴尬,口中虽然说着感谢的话,却不看她,一直低头盯着高兴。

看着罗颖牵着高兴走出了公安局,夏予珍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高兴找回来了,那个大公鸡有可能是找到吴鑫案凶手的最后一块拼图吗?


在罗颖被带进会议室的同时,高志群和白芳也在被审问。

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带走高兴并不是高志群和白芳的个人行为,而是高兴的表舅,范永坤。

五月三号,也就是一个多月前,高森把范永坤带回家,问父母是否可以让高兴以后跟着爷爷奶奶生活。范永坤接过话说自己表妹一个人带孩子实在太辛苦,她原本找了个男人,但那个男人因为意外变成了残废,和表妹离婚了。高兴还要上小学,上中学,只靠罗颖那一点打工的工资是绝对负担不起的,不如拜托高森接过孩子的抚养权。听到这里,高森打断了范永坤的话,表示孩子若真的跟了自己,那自己以后找对象结婚都很麻烦,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父母接受抚养高兴的事。

夫妻两问,罗颖那边要怎么说?

范永坤说,他会想办法在高兴从幼儿园放学的时候带走她,等过个半年一年的,罗颖就会接受孩子已经回不来的事实,到时候他就把她劝回老家。

高森对范永坤的说辞没有发表什么评论,只是看着二老的态度。高志群和白芳犹豫了一番,最后答应了下来。

高兴失踪那天,范永坤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罗颖没有及时赶来接高兴放学。高兴一看到幼儿园外面冲她招手的舅舅,就自己从幼儿园跑了出来。之后他抱着高兴,来到高森父母提前等候的地方,把孩子交给了他们。

高兴其实有一些抗拒和疑惑,但范永坤告诉她这是她的爷爷奶奶,想让高兴跟着他们住一段时间,他们不仅会给高兴买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会带她去泡泡乐园。

带高兴回家后,夫妻二人战战兢兢,几乎有整整一周都没有带高兴出门过,其间在海南出差的高森接到了警方的电话,但他很快给父母打电话报了平安,表示一切都在掌控中。第二周,高兴把家里给她准备的玩具全都玩腻了,实在憋闷得受不了,他们才带高兴出了一次门。但为了不被熟人认出,他们直接打车去了郊区的一个公园。

回家之后,高兴仍然情绪不高,她经常问他们什么时候去泡泡乐园。高志群和白芳知道游乐园里人多眼杂,到处都是监控,很容易被警察发现,所以一直在糊弄高兴。直到上周,高兴意识到他们的敷衍,于是不再询问,而是直接用哭闹抗议。还没闹几次,邻居就找上了门,问夫妻俩最近是不是在看什么电视剧,声音太大了,她总能听到小孩在叫……

于是两人商量后,决定由白芳带着高兴去一次泡泡乐园。

虽然高兴被头巾和口罩包得像个粽子,但是她还是兴奋地冲进了乐园里。乐园里有被做成各种造型的泡泡机,挥舞着钳子吐泡泡的大螃蟹、伸着长脖子往天空吐泡泡的长颈鹿、还有放出泡泡屁的一群小猪……她只有一个动作,就是不停地抓住身边的泡泡,然后打破。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在打破了成千上万个泡泡之后,高兴终于疲倦了。她看着一个吐泡泡的恐龙雕像,一些孩子正骑在恐龙背上拍照片,她想到了吴鑫,曾经吴鑫总是装作泡泡龙的样子逗她。

白芳看高兴不玩了,而是看着恐龙发呆,就走过去问她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高兴说,她想家了。

这话把白芳吓了一跳,她赶紧说,那奶奶带你回家。

坐上了出租车,在行驶到白柳老街附近的时候,高兴问:难道不是回妈妈和吴鑫叔叔的那个家吗?

白芳再一次从高兴口中听到了吴鑫的名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随意搪塞了一句:什么吴鑫叔叔……那是他的家,又不是你的家,你的家是和爷爷奶奶,和爸爸在一起的。

不,那是吴鑫叔叔和妈妈,还有我的家。

别说傻话了,吴鑫不是和你妈妈离婚了吗。

离婚是什么。

离婚就是吴鑫离开了你们,再也不会来找你了。

不,他来找过我,他给我打过电话,他还找过舅舅呢……

当时,白芳不知道吴鑫已经去世了,更没有在意吴鑫找过舅舅的真正意思是什么。眼看着高兴越说越激动,直到撅起了嘴抓住车门摇晃了起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高兴的喧闹很快引起了司机的注意,刚才的对话也让他产生了怀疑,司机一边提醒高森母亲看好高兴,一边问您是孩子的奶奶?

是啊,亲奶奶。

白芳尴尬地说着,挤出一个笑。

那我们就在街口停一会儿,但是你不能下车。白芳对高兴说。

高兴没有回应。

出租车停在了白柳老街的街口,车窗缓缓摇下,带着大大的遮阳帽的高兴趴在车窗上,往她熟悉的那个街道望去。蒙尘的广告牌,随意牵拉的晾衣绳和乱麻一样的电线,在这些杂乱的前景后,就是高兴的家。

白芳也从车窗看了出去,街边有一片用矮砖围起来的垃圾站,没有垃圾桶,所有生活垃圾和废品就直接在地上堆积成小山,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一头扎了进去。白芳心里很不是滋味。高兴还小,她还不知道什么是好的生活。如果高兴不是个女孩,而是个男孩,那从一开始无论高森多拒绝,他们都一定会把高兴带走的……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看着窗外的高兴突然大喊了一声:“哥哥!”

白芳吓坏了,赶紧把高兴扯回了车厢里。

嘘……

但那个被高兴叫做哥哥的人已经走了过来,是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也像是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一样脏兮兮的。他好奇地走到出租车旁,看到了高兴。

“我想把在泡泡乐园买的巧克力分给哥哥。”高兴看着白芳,语气里带着请求。

“他是谁?”

“邻居的哥哥,也住这里,我们经常一起玩。”

事已至此,司机又在前面看着,白芳只能点了点头。

于是,高兴大方地抓了一把巧克力从车窗伸出手去递给了男孩。

“哥哥,我去泡泡乐园了,以后我带你一起再去一次。”

“好。”

男孩和高兴说话的时候,浑身灰扑扑的他眼睛却是明亮温柔的。

除了那个男孩,白芳觉得自己足够小心。那个男孩很可能是个小乞丐,就算他把见到他们的事情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但在她们这次出游回来后不久,警察还是找上了门。只不过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因为高森。高森死了。

两个人顿时觉得天都塌了。但是家里还有一个孩子,又不能被外人发现。

他们终日以泪洗面,抱着高兴嚎哭着告诉他,你没有爸爸了,高兴却一脸平淡。

她没有爸爸不是第一天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因为这件事痛苦。

高森父母看着不为所动的高兴更加痛苦了,难道这孩子没有感情吗?

但高兴这时候却又提到了那个叫吴鑫的人。她说,无论遇到什么事她都不会哭,因为她和叔叔约定过,只能在彼此的面前才能流泪。

撞死高森的凶手在逃,尸检结束后,他们就同意了殡仪馆先进行火化。

即使千般万般不舍,他们还是需要先保住高兴,保住他们唯一的孙女,等风平浪静后再找时间为儿子举办葬礼。

不久之后,范永坤联系了高森父母,一方面表示哀悼,一方面让他们再坚持一段时间,因为罗颖已经快坚持不住了。只是高森的案件还在调查过程中,警察难免会三番五次来找他们,他们需要格外注意。

于是他们打算采取鸵鸟策略,这段时间无论谁来都不回应。加上丧子的悲痛,他们也确实不想见任何外人,直到警察在今天早上破门而入。


夏予珍听完这些,有一个地方怎么都想不明白。

高志群和白芳藏匿高兴的行为或许构成拐骗儿童罪,但不涉及营利和买卖,可范永坤这种帮助行为就有些难界定。他把孩子交给高森的父母,能获得什么好处呢?

“无论如何,先把范永坤控制起来。”刘贺新说。

但夏予珍心中却涌起一股越发强烈的不安。高志群和白芳被抓后肯定会供述出范永坤,这一点范永坤是知道的,他也知道在这之前自己和思康保险牵扯了多少复杂的疑点……他会坐以待毙吗?

果不其然,范永坤像是从这个城市里蒸发了。

思康保险的办公室里已经人去楼空,他们拨打宣传单上的电话也没有人接听。罗颖的电话也在占线……

“范永坤有暴力倾向,高兴被找回来了,我怕他会对罗颖和高兴不利。”夏予珍说。

“你为什么觉得范永坤有暴力倾向?”刘贺新很疑惑。

“之前我去找罗颖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勒住了我的脖子,还说担心我是高森派去的人。现在看来范永坤完全是找了个借口,他早就背叛了,还一直在和高森联系。”

“这么大的事,你当时怎么没跟我说。”

“我们还是先赶去罗颖家吧。”

来到罗颖家楼下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地下室的半窗上,抽油烟机排气管道震动着,阵阵饭香从里面飘出来。和他们急促的喘息声比起来,这里显得格外平静。

刘贺新让其他人等在外面,自己和夏予珍敲响了罗颖家的门。

一阵暖烘烘的饭菜香混合着有些辛辣的油烟扑过来,家里不仅开着吊灯,还开了小夜灯,整个屋子虽然不够明亮,却因为点点昏黄多了一些温馨和柔和。这是他们第一次觉得这个地方像是一个家。

罗颖系着围裙,红光满面。看到他们她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羞怯地笑了笑:

“你们怎么这就来了,进来吧……今天是个好日子,正好你们过来了一起吃个饭,一会儿冉冉姐她们也会过来……我正做饭呢,做了特别多好菜……我先去看下汤……”

罗颖边说边急着回了厨房,似乎认定他们肯定会留下和他们一起吃饭庆祝。卧室和卫生间的房门都敞开着,刘贺新往里走了一步就掌控了整个屋子的情况。家里只有罗颖一个人,范永坤不在。

“罗颖,高兴呢?”刘贺新问道。

罗颖正拿着汤勺翻动锅里的炖菜,发出叮当碰撞的声音,再加上油烟机的轰鸣,她并没有听见刘贺新的话,也并没有反应。

夏予珍走进厨房,把油烟机和灶台关了。

罗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两人。

“高兴去哪儿了?”

“和我表哥出门了。高兴说这里的床太硬了,我就让我表哥带着她去买新枕头和新床褥了……”

“范永坤什么时候来的,他们是几点离开的?”

“他们走了大概两个小时……我没看时间,高兴回来了,所以一下午都在忙着收拾家。”

罗颖说着,原本微微兴奋和和煦的表情也逐渐僵硬,她似乎预感到了两人即将告诉她什么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

刘贺新酝酿了一下,问道:“事关高兴的安全,罗颖你一定要说实话。你之前不知道范永坤一直在和高森联系,对吗?”

“表哥和高森联系?他们联系什么?表哥和我一样恨高森,他们见面不要打起来就不错了……”

“你被范永坤骗了。”

夏予珍忧心忡忡地看着罗颖。她不确定罗颖是否能接受这个现实。

“你们有话直说,表哥骗我什么了?”

“一个月前,范永坤在和高森商量过后,亲手把高兴交给了高志群和白芳。”

罗颖彻底懵了,缓了好久才开口:

“怎么可能?表哥帮高森爸妈拐走高兴?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也是我们觉得奇怪的地方。不过我们推测,范永坤这么做很可能和吴鑫的死有关。”

“怎么……怎么还和吴鑫有关系?”

“吴鑫搬回北安县后,你和高兴都没有再见过他,但范永坤见过。你记得吗,吴鑫走时带走的东西里,有一个高兴的绘本,叫《没有屁股毛的大公鸡》。”

“记得,高兴很喜欢那个绘本,吴鑫就当纪念带走了。”

“那本书在吴鑫带走时还是完好的吧?范永坤在诱骗高兴的时候,给了她一个用那个封面做成的卡片,那个卡片是吴鑫从书上裁下来准备送给高兴的。”

罗颖已经不得不接受事实了,可是她还觉得很不可思议。

刘贺新看了一眼手表,快六点半了。

“他们去哪里买床垫了,需要两个小时吗?”

“去了万花百货大楼,就在附近。”

“罗颖,我们找了很多电话但是都联系不到范永坤,你还有别的联系方式吗?”

“有,他跑业务所以有很多个手机号,但是我一直都是联系他那个生活用号的,我现在就打给他……”

罗颖说着匆忙走到客厅拿起了茶几上的手机。她的手机还是老式的按键手机,或许是因为刚才得知真相的冲击,在拨号时慌乱地按错了好几次数字。

刘贺新赶紧提醒道:“开免提,别提我们,让他赶快带着高兴回来就行了。”

罗颖点了点头,虽然按下了免提,但她还是紧紧地把手机贴在了脸旁。

“喂?”

“高兴?”

“妈妈。”

听到高兴的声音,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罗颖赶紧继续问:“高兴,你没事吧?东西买好了吗?你和舅舅什么时候回来,妈妈已经做好饭了。”

“我和舅舅在吃肯德基。”

“妈妈做饭了呀,你们怎么不回来吃呢……”

随着衣物摩擦的声音,背景里的嘈杂被放大了片刻,手机传递到了另一个人手里。

“妹,是我,我们不回去了。”

“你说啥呢!”

“警察在找我吧,他们是不是联系你了?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能相信警察,他们都是装好人,假好心!你不要再被他们骗了!”

刘贺新没有犹豫,立刻从罗颖手里接过了电话:“范永坤!你骗了你妹妹这么久,教唆了她这么久,还诱拐她的孩子,你还是不是人?如果你不赶快带着孩子回来,后果自负!”

夏予珍隐约记得罗颖说过,范永坤面对警察的时候很怂,这表示他只是想要控制和洗脑罗颖,自己对警方还是有所忌惮的,这或许也是刘贺新选择恐吓的原因。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带上了颤抖的气音:

“你们一定要抓我?好,你们抓吧,但是别想再见到孩子了。”

这句话像一阵飓风,带走了房间里所有被罗颖精心准备的暖光和温馨。她拼命地按着手机的回拨键,但每一次都是拒接音,直到对面变成了关机的提示音。

刘贺新联系着在外面等候的其他警员,迅速安排了搜查计划,几个人分组搜查,一旦发现范永坤的踪迹就立刻将他控制起来。

“小夏,你在这里陪罗颖,有什么消息随时电话。”

“好的,刘队,你们注意安全。”

刘贺新还没走出两步,就被罗颖从后面扯住了。

“我也要去。”

“不行,行动不能出差错,如果你想要尽快看到高兴,就老老实实呆在房间里……小夏,务必盯紧她,如果范永坤再打来电话,你直接在群里开语音共享。”

门咚的一声被关上,一切回归寂静。罗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半点声响,就像是又一场暴风雨的预告。夏予珍站在罗颖的背后,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刘贺新刚才控诉范永坤的话,也让她再次明白了为什么罗颖总是在“发疯”——她刚爬到了某个风平浪静的庇护岛,一个接一个的谎言和欺压就会像浪一般把她再次拍倒,卷入深渊……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见不得我好,为什么所有人都想把高兴从我身边带走,我只有高兴,她也只有我了啊,我们什么都不求,只想在一起而已……”

她用平静地语调,一遍遍重复着差不多的话。

夏予珍扶着罗颖坐到了沙发上,拿起桌面上的纸巾递给她,罗颖没有接,她就轻轻地帮她擦泪。

“夏医生,你说……表哥说的是不是也有道理。”

罗颖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很难不让人觉得她真的失去了理智。但又似乎不是,她脸上并没有过于悲痛的麻木或者疯狂,目光也还在流转,似乎在思考什么。

“你要坚持住,高兴一定能安全回来的……”夏予珍又安慰一句。

“我觉得我就是太相信别人了,不是吗,我总是在相信别人……夏医生,你不是也说过吗,你说,我不相信你,那就也别相信范永坤。我是高兴的妈妈,我只有她,她也只有我,如果我想把她找回来,那就只能靠我自己。”

她的声音含混不清,但她似乎也无意让夏予珍听清,这些话她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电话响了,是刘贺新的。

“小夏,让罗颖接电话。”

“我开着免提,你说。”

“罗颖,范永坤今天来找你的时候,是不是开了他自己的车?”

“他是开车来的,一辆黑色的比亚迪,车牌号是青N90723。”

“好,这个车牌号你确定吗?”

“确定,我坐过很多次了,他的车后窗贴着一个红旗贴纸,很显眼。”

电话被挂断了,夏予珍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罗颖,她的情绪并没有崩溃,而且迅速配合回答了问题。

罗颖起身,在房间里翻找着什么,她拿了一个小外套,一盒巧克力,还有手机和钥匙,装进了一个小包里。

“夏医生,我必须去找高兴。”

“你刚刚也听到了,刘队交代你好好在这里等,为了保证你和高兴的人身安全,我不能……”

话说了一半,手机铃声又响起来了,夏予珍以为又是刘贺新打来的,赶紧抓起手机,屏是黑的,她们这才意识到铃声是从罗颖收拾好的小包里传来的。

“是表哥……”罗颖看向夏予珍。

她立刻按照刘贺新所说在专案组的群里发起了语音,并示意罗颖接通。

“……我看到那些警车了,妹,你可真有办法,和他们合起伙来把你哥往火坑里推?”

“是你要把我往火坑里推!高兴是我的命根子,你不知道吗?为什么要把她送人!”罗颖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我现在被他们追着,跟你解释不清楚,你最好赶快跟他们说放我走,只要我安全离开高兴肯定也会好好的,风头过了,我就把她送回来……”

夏予珍在群组里同时接到了刘贺新的消息,赶紧请罗颖看。罗颖阅读的速度很慢,嘴里还一直在嘟囔着 “王八蛋”,也就没有引起范永坤的怀疑。确定所有的信息后,罗颖对夏予珍点了点头,开口说:

“我现在就要见到高兴,跟她分开一刻我都受不了了……哥,你为啥非要逃跑呢,你把孩子送给了高森他爸妈,我就算气你,但毕竟你也不是把孩子卖了,警察也不能把你怎么样的。”

电话那边,范永坤一连喘了好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又犹豫不决。

“你是我哥,我再怨你,也是咱们家里的事,这些年你对高兴的好都是实实在在的,我能不知道吗?我能帮着警察一起对付你吗?高兴还小,我一个人带她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多难过,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的,行不行?”

“家里的警察走了?”

“警察都去找你了,他们让我在家等着。”

“你真的不怨我,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不怨我?”

“罗村的人都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了,谁对我好,我看得很清。”

表演了这么长时间,罗颖的精神已经有些快支撑不住了,她看向夏予珍的眼神带着绝望,夏予珍只能默默地握紧她的手。

“哥,只要高兴平平安安的,我什么都可以原谅,我什么都不在乎!”

罗颖最后颤抖着声音说了一句,或许这样的话罗颖已经说过了千万遍,所以在范永坤听来是她完全自发的想法。他不是相信罗颖,而是相信这几年通过自己和高森对她的操控,他已经对她了如指掌。

“那我就跟你说实话……其实我跑,不是因为高兴,是因为吴鑫。”

夏予珍赶紧捏了捏罗颖的手,生怕她在关键的地方说错话。

“之前那些警察来找我,其实提过,你是不是后来又去找过吴鑫?你知道他最后是怎么死的?”罗颖问。

“我是去找过他,而且,是我把他弄死了……”

罗颖脚下一软,几乎要直接栽倒。

“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王八蛋……你杀人了,你杀了吴鑫……畜生……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你真的是个鬼!”

这一连串辱骂不在任何人的安排中,仅仅出于罗颖心里快要爆炸的情绪,但对于范永坤来说也是合情合理的,他再次开口,语气中多了一些强撑的意味: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所以我必须带走高兴,因为高兴原本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吴鑫死前拿着我的手机给你打过电话,是高兴接的。我弄死他的时候,手机没有挂断,高兴应该一直在旁边听着……所以,我不能让高兴被找到。”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还不如直接把我也杀了!”

罗颖再次大叫了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流着,像是下一秒整个人都会碎裂。看着她那副模样,夏予珍又心痛又无能为力,她在群组里给刘贺新发去消息询问下一步的安排,刘贺新表示在罗颖和范永坤保持通话的这段时间里,市局技术部的警员已经在追踪着范永坤的手机的基站定位,查询接入基站的时间有些长,最好能保证通话时长能争取更多时间。

“不是你说的吗,妹,我们才是一家人,吴鑫是个外人啊,你们已经离婚了!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我还想让你和高兴好好把日子过下去,只要你不追究,高兴还这么小,没人会发现真相。”

夏予珍晃了晃罗颖的肩膀,即使明白她现在有多悲痛,她也不得不强行把她从情绪里拔出来。她把手机怼到罗颖面前,上面写着:答应他,和他一起走。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高兴。”

“要,要……我现在就要去找高兴,我跟你一起走。”

“那你出去打个车到红凤河大桥,过了桥之后我在那里等你。”

“好。”

通话结束的那一刻,范永坤的定位显示在红凤河大桥的桥东入口处。

范永坤说的是实话,他准备开车从红凤河大桥离开承源市。

未完待续,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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