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日,自己便会不在人世。
这屋子有关自己的痕迹,他会一点点全都清理干净。
一丝一毫的气息,他都不会留下来碍那个女人的眼。
整理衣物时,陆翊璟蓦地看见曾经被他藏在衣柜深处的一个小荷包。
荷包上歪歪扭扭的针脚细线,透着少年稚嫩的爱意和秘密。
而荷包里,放着一枚断成两截的海棠玉佩。
及笄那天,这枚玉佩被墨琉璃亲手给他佩戴在腰间,却也在那一夜碎成了两节。
陆翊璟将整个荷包拿出来,又打开另一个柜子,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全都是墨琉璃送给他的东西。
有她亲手打造的紫檀木弓箭,虎皮牛筋制成的金丝软鞭,还有每一年生辰,她爬了999台阶去相法寺为自己求来的平安符……
一样又一样,全都是那个女人对他偏爱和独宠的证明。
可如今看着这些东西,他却只剩下无边的苦涩。
天边亮起鱼肚皮,一抹朝霞从东边显现。
陆翊璟将所有东西一件件取出,然后在庭院里燃起了一盆炭火,统统丢了进去。
火舌肆虐,所有物品在火光中一点点被烧毁,而他对墨琉璃的爱也随之一起消失殆尽。
烧完火熄,大火盆里只剩下一堆残铜破铁和黑漆漆不成形的灰烬。
陆翊璟只看了一眼,便转身回了房间。
没一会儿,他的房门被人猛得推开。
墨琉璃大步走了进来,一把攥住他的手,脸色难看。
“陆翊璟,你将我送你的东西全都烧光,是什么意思?!”
第3章
陆翊璟没想到她会这么快过来,但还是面色平静地说出说辞。
“三年没回来,柜子里的东西全都生了霉,腐坏了,我便都烧了。”
闻言,墨琉璃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只是攥着他的手一时没有松开。
“是我的疏忽,没让人好生看管,以后再给你重新备新的。”
陆翊璟微微垂眸,心底一阵发苦。
姑姑,我已经没有以后了……
他将自己的手从墨琉璃掌心抽离,轻声说道:“姑姑可还有事要交代?若无事,我便先回房继续收拾了。”
手中突然一空,可蚀骨的的凉意还留着掌心,墨琉璃忍不住皱了皱眉。
“翊璟,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可是昨夜受凉了?”
陆翊璟身形一僵,不知如何作答。
他都已经死了,身体自然是冰的,如今不过是阎王给他续了十日阳寿而已。
“昨夜下了雪,棠苑比较冷。”他随便找了个理由。
墨琉璃紧拧的眉心久久没有舒展:“等下让管家多给你拨一些金丝炭过来。”
说着,她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陆翊璟,眸色更冷冽了几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个男人和三年前,有些不一样了。
“边疆接连胜仗,你提前回来是为了给姑姑惊喜吗?”
陆翊璟低着头:“快到生辰了,上头允我快马加鞭回来好好过一个生日。”
墨琉璃没有多疑,现下这男人的乖顺让她有些不习惯。
“一起去用膳,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说完,她不由分说的拉着陆翊璟往膳厅走去。
膳厅。
刚刚踏入门内,陆翊璟便看见里面坐着一个穿着一身锦袍的男人。
那男人他认识,是大楚最大的皇商之子——许鸣琛
三年前他出征突厥前,许鸣琛已经来到了墨琉璃的身边。
只是没想到,如今他俨然是男主人的姿态出现在摄政王府。
想到昨夜那羞人的粗喘声,陆翊璟有些僵硬地走向餐桌。
刚要坐下,墨琉璃不悦的声音响起。
“见了你姑父不叫,三年边疆打仗,可是连礼仪都忘了?”
姑父二字,让陆翊璟心底酸涩难挡。
当初圣上为墨琉璃赐婚,她接二连三拒绝。
还说:“这辈子我守着翊璟一人就够了,不需要旁的男人,人多了规矩就多了,我只想将他自由自在的养在摄政王府。”
当初纵得他无法无天的是她,现在嫌他没有规矩的也是她。
陆翊璟咽下舌尖的苦涩,张了口:“见过姑父。”
许鸣琛轻笑一声:“我和你姑姑还没成亲,叫早了。”
话落,又显得极为熟络地握住陆翊璟的手。
“往后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你姑姑要是欺负你了便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墨琉璃眉眼温柔:“你就宠着他吧。”
明明都是在说陆翊璟,可他却感觉自己像是个局外人。
满桌菜肴一一端了上来,墨琉璃细心地为许鸣琛布菜。
“都是你爱吃的,多吃点。”
许鸣琛一脸幸福,但笑着着推开了女人的筷子。
“够了,都要给翊璟看笑话了。”
说着,他又亲自给陆翊璟夹了几道菜,莞尔一笑:“你姑姑就是这样,只要喜欢一个人,眼里就没旁人了。”
陆翊璟心底五味杂陈。
从前他被唯一偏爱之时,墨琉璃也会给他夹满满当当的菜。
收敛情绪,他端起碗沉默的吃了一口。
饭菜入喉,剧烈的疼痛袭来,整个五脏六腑似乎像是被火烧了一般难受。
陆翊璟连忙吐了出来。
直到此时,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早已身死,这些阳间的食物怕是不能再吃。
“陆翊璟,鸣琛给你夹的菜,你全吐了是几个意思?”
墨琉璃训斥的声音响起,让大口喘气的陆翊璟脸色白了几分:“我没有……”
“既没有,就不要辜负你姑父的心意。”
一字一句,如重鼓敲击在陆翊璟的心扉,只剩一阵悲戚。
陆翊璟深吸一口气才重新端起碗,强忍着烧灼之痛一口口吃下。
火烧的感觉从喉咙一直窜到胃里,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身体更痛还是心更痛。
不过痛了也好。
痛了,才能更清醒的将她放下。
第4章
晚上回了棠苑,陆翊璟吐了很久,才堪堪减轻身体的疼痛。
他擦去眼角的泪,走到庭院看向雪夜中的一轮弯月。
再过九日,自己就要离开这个世界。
是不是已经等不到月圆之时了?
陆翊璟睫毛轻颤,正要转身回屋休息,却听到一墙之隔的庭院内,又传来似是而非的暧昧声。
“琉璃,轻点……别被翊璟瞧见了……”
“他还是个孩子,没事。”
听这墨琉璃和许鸣琛的缠绵之语,陆翊璟的心底一片潮湿。
大抵在那个女人眼中,就算她曾将他压在身下唇齿相缠过,也只会永远将他当成孩子看待吧。
陆翊璟回了屋,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
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陆翊璟正在清点东西,身披白色斗篷的许鸣琛缓步走了进来。
“翊璟,你姑姑的生辰快到了,我想给她一个惊喜,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吗?”
陆翊璟怔了怔,八天后他的生辰,也是墨琉璃的生辰。
墨琉璃作为摄政王,每年生辰日,皇亲国戚都会在皇宫为她操办宴会。
可不管宫宴如何盛大,墨琉璃都会亲自下两碗长寿面,他们两人一人一碗。
“我和翊璟的缘分是天注定,所以连生辰也是同一天,祝翊璟岁岁年年,万喜万般宜!”
那时候,墨琉璃满心满眼都是他,每一年的生辰都会带他一起做祈福牌,然后挂上丝带系在王府倚梅园的梅树上。
可这三年,他的生辰都是在战场厮杀中度过。
又如何知晓姑姑所爱呢?
陆翊璟正要开口回答许鸣琛,门口传来墨琉璃的声音。
“鸣琛,我的事,你问错了人。”
许鸣琛走过去,将她揽进怀中温声开口:“我想着翊璟和你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应该更懂你,看来他也并不了解你。”
陆翊璟勉强一笑,没再说话。
待他们两人离开,他也出了门。
天上又下起了雪。
陆翊璟去街上买了些纸钱,又提了壶酒,去了陆家祖坟。
三年没来祭拜,如今这一次,也是此生最后一次。
凛冽的寒风在绵密起伏的山地穿梭。
一座座坟丘高低错落,是陆家世世代代将士最后的归属。
乱世动荡,陆家军身披战甲保家卫国,直至战刀卷刃,箭矢穿身仍死守阵地。
百姓安宁,军勋凯旋,可他们却是马革裹尸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