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部“革命样板戏”中,挂头牌的当推《红灯记》,其次则为《沙家浜》(由《芦荡火种》易名而来)。从这两部现代京剧的产生到成为样板,可以看到“旗手”江青贪天之功为己功的对艺术的令人发指的掠夺。


江青接见京剧现代戏《杜鹃山》剧中雷刚扮演者裘盛戎

先说《红灯记》。这部被江青称之为“我的戏”的现代京剧,其产生并不是在“文化大革命”中,而是在“文化大革命”前。

产生于北京,有着二百年历史的京剧,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瑰宝,被称之为中国的“国戏”。

新中国成立以后,随着社会政治、经济等领域里日新月异的变化,文化艺术领域也不断“推陈出新”,大量的地方剧种,如评剧、豫剧、曲剧、沪剧等均开始演出现代戏,反映现代生活。

而京剧,由于受到唱腔、念白等一些固定程式的影响,在演现代戏方面长时间地落在其他剧种的后面。


游行彩车表现八个样板戏的情景

大跃进的高潮中,在狂热和充满激情的氛围里,中国京剧界人士也曾积极追赶时代的步伐,以“大跃进”的精神,尝试着排演出一批现代戏,这些戏,虽说也曾得到某些领导人的肯定和观众的欢迎,但尚未像后来那样被明显地赋予政治上的功能。

进入60年代以后,文艺为政治服务的功能不断被强化,文艺工作者要积极投身于三大革命斗争、塑造工农兵的高大形象成为 文艺界的通则。

1962年10月,中共八届十中全会作出了要在全国进行阶级斗争的决定后,文化方面的兴无灭资斗争也一步步开展起来。

京剧要不要演现代戏?能不能演现代戏?怎样演好现代戏?开始被认为是京剧发展的一个方向性问题,并在全国范围内展开了讨论。在“政治挂帅”的空气越来越浓的60年代,这种认识的产生是可以理解的。


江青观看革命样板戏后与演员合影。

作为对这场讨论的总结,1963年末,中国剧协负责人提出,应该将对现代戏的态度如何,看成是阶级斗争在戏剧战线上的具体反映之一。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全国各地掀起了一个大规模的编演现代戏的高潮。投入到这场编演现代戏高潮中的艺术家们,一方面为某种责任所激励,另一方面也为某种压力所驱使,而无论哪一种动力为主,他们的努力都是热情的、真诚的、竭尽全力的。

作为中国戏剧之王的京剧,在这样的氛围下,不仅认为演现代戏是理所当然,而且要努力走在其他剧种前面也是责无旁贷的了。

一直处心积虑地捞取着政治资本,并绞尽脑汁地寻觅着走向中国政治舞台中心的合适阵地的江青,抓住了这个时机并选中了 “京剧革命”这一文化革命的“前沿阵地”。


阿甲

1963年秋季的一天,中国最大的京剧演出团体——中国京剧院的导演阿甲应召来到了文化部副部长林默涵的办公室。

落座以后,林副部长递给他一个剧本,对他说:“这是江青从上海拿来的,她建议改编成京剧,你是专家,谈谈你的意见。”

阿甲手中剧本封面上印着几行字: 《红灯记》,上海爱华沪剧团演出。

翻了翻剧本后,阿甲同意回去研究一下。

早在1937年于延安就编演过宣传抗日的京剧《松花江上》的阿甲,近些年来一直在寻思用京剧来成功地表现现代生活的阿甲,就此开始了为改编现代京剧《红灯记》的呕心沥血,也就此导致了他日后的惨遭迫害、九死一生。


阿甲(右一)指导《红灯记》排演

阿甲连夜阅读了沪剧《红灯记》剧本,觉得有改编的基础,第二天便动手改编。他先草拟出改编提纲,交由专业编剧翁偶虹执笔写出剧本初稿,然后,阿甲又从导演的角度进行修改,写出第二稿。再后,经编剧、导演、音乐唱腔、美工服饰等方面集体讨论修改,进入排练。

为排好这出戏,争取在1964年6月于北京举行的全国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大会上获得成功,中国京剧院集中了全院四个剧 团的优势兵力,排出了最佳阵容:由李少春扮演李玉和、刘长瑜扮演李铁梅、高玉倩扮李奶奶、袁世海饰鸠山,导演阿甲、骆洪年,唱腔设计刘吉典、李金泉。

为了塑造好每一个艺术形象,阿甲不仅组织演员先后观看各地及各种有关《红灯记》题材的剧种和故事片,而且还将整个剧组拉到东北山区和铁路车站深入生活。

就这样,在一批京剧艺术家的共同努力下,京剧《红灯记》一举成功地创造了出 来,1964年5月彩排,一炮打响,得到了文艺界同行的一致叫好。



就在这时,江青从上海回到了北京。她要看戏。导演阿甲和京剧院副院长张东川至今还记得,江青那天在观看《红灯记》时是相当激动的,是满意的。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两天后,江青突然将阿甲、李少春、张东川等主创人员以及文化部负责人唤去,板着面孔十分生气地说:“阿甲,你们真让我失望,把我的戏改坏了!”

阿甲等人大吃一惊,面面相觑。“改坏了?”她的戏?这是怎么回事?

江青继续说道:“这出戏的精神你们还没有吃透。”“还要改!”

改什么呢?

“李玉和的形象不突出,老奶奶压了他”。

“监狱那场戏,哭哭啼啼的,情调不对!”

“粥棚一场戏,怎么删去了?”

“李铁梅唱段里怎么出来‘吹腔’了……”

阿甲等人好像挨了一闷棍,他们在当时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江青用意何在。说她爱护关心这出戏吧,她声色俱厉;说她想否定 吧,她又未提出什么原则性的意见来。其实,江青这时已经准备摘桃子了。

“我的戏”这三个字,江青已经把意思说得很明白了。


阿甲为钱浩梁、高玉倩排演《红灯记》

在《红灯记》长达半年的创作排练过程中,江青未提出任何与创作有关的意见,更没有到过排练场,如果现在就这样让《红灯记》通过了,而不强加上自己的主张和“意见”,如何能算“呕心沥血,精心培育”?

天真、善良的艺术家们不能接受江青的指责,因为如果按江青的意思去改,就会将戏改砸了,他们要对这出戏负责。

但是,他们又觉得不能不听,谁都知道江青的特殊身份啊!


京剧《红灯记》剧照钱浩梁饰李玉和,刘长瑜饰李铁梅

从此,《红灯记》的主创人员便在无休无止的“修改”中经受着折磨,既要尽量不伤戏的筋骨,又要让江青无可挑剔。但是,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

江青每看一次戏,就要动一次肝火、发泄一次,不是灯光打得不对,就是音乐太弱……

阿甲等人尽量忍让,可仍免不了要顶牛,事后又要违心写检讨。

因为阿甲等人没有按江青的意思修改《红灯记》,江青甚至闹到了周恩来的办公室,弄得周恩来既不能工作,又不能休息。


1964年9月,毛泽东观看现代样板戏《红灯记》。

直到1964年11月6日,毛泽东、刘少奇、邓小平等观看了《红灯记》并与演职员合影后,《红灯记》才算基本定稿,可以公演了。

而就是在这一天,江青得意洋洋地对阿甲宣告:“这出戏是我们顶牛顶出来的。”她此时已经当仁不让了。

与此同时,江青还对阿甲心怀叵测地说:“这个问题现在不跟你谈,将来你会知道的。”

可怜的阿甲,直到文化大革命爆发,《红灯记》的主创人员和一直领导着这个戏创作的林默涵、徐平羽等,统统被打成破坏革命样板戏的“反革命分子”时,才对江青这句话恍然大悟,因为到这时,他才发现,《红灯记》已挂上了“江记”的招牌,成为江青的专利了。


江青

与《红灯记》一样,《芦荡火种》(后改为《沙家浜》)也为江青耍弄伎俩,窃为己有。

1963年冬天,拥有马连良、谭富英、裘盛戎、张君秋等名家的北京京剧团接到一个现代剧剧本——上海市人民沪剧团创作的沪剧《芦荡火种》。有关方面交代说,本子是江青交来的,让改编成京剧。

《芦荡火种》一剧是由著名沪剧艺术家丁是娥、邵滨孙等主演的。早已蜚声剧坛,北京京剧团十分高兴地接下了改编任务。

剧本由汪曾祺、杨毓珉、萧甲、薛恩厚改编,萧甲、迟金声导演,以歌颂阿庆嫂的主题出发,取名《地下联络员》。经过一阵紧锣密鼓的排练,戏很快就排出来了。

首场彩排,彭真、罗瑞卿、江青等都来观看。演完后,江青认为改编不好,大失所望。之后,她认为这出戏的改编难以成功,便不再过问,飞往南方疗养去了。


彭真

江青不管了,北京市却认为这戏的基础不错。在彭真等市领导的关心和支持下,北京京剧团重新加工修改剧本、调整演员阵容、 观摩沪剧演出并组织演员下连当兵,体验生活。

功夫不负苦心人,重新排演并更为原来的剧名《芦荡火种》,令人耳目一新。赵燕侠饰演的阿庆嫂、谭元寿饰演的郭建光、马长礼扮演的刁德一均各具光彩,极为传神。万一英的沙奶奶、周和桐的胡传魁、刘雪涛的陈天民等均是成功的艺术形象。

1964年3月,北京市长彭真等领导人重 新审看了《芦荡火种》,大加赞赏,批准北京京剧团对外公演这出戏。

随即,北京舞台上掀起了一个“火种”热,该戏连演100多场,盛况不衰。

彭真为北京市搞出这样的好戏十分高兴,他亲自出面邀请各界人士观看,并让《北京日报》刊发社论祝贺。

不料,祸从天降。


毛主席、江青

这年春季的一天,江青乘一架专机从上海赶回北京,出席即将举行的全国京剧现代戏观摩大会。当她在机上随手翻阅近几天的 《北京日报》时,突然发现了戏剧电影栏里刊登着北京京剧团演出京剧现代剧《芦荡火种》的广告,她的眼睛瞪大了:她所弃之一旁的戏,怎么能公演呢?再翻到报纸第三版,又发现一篇赞扬京剧《芦荡火种》的文章,她的心绪突然变坏了……

到北京的当晚,江青径直前往北京工人俱乐部看戏。

演出结束,江青将剧团领导、演职员们叫到一起,沉着脸,大发雷霆:“你们好大胆子,没经过我就公演了!还有人给你们发文章吹捧。这个戏是我管的,我说什么时候行了才能对外演出,懂吗?”

不懂。大家目瞪口呆,实在是不懂。有人在想,是不是什么地方没演好,惹恼了她呢?


沪剧《芦荡火种》剧照

谁也没想到,此时江青对《芦》剧已生窃取之心,因为她已感到此剧成功在即。不妙的是,自第一次彩排后,她就没有过问此剧,相反,彭真和北京市委却在修改、复排和上演上花费了心血。因而,她要对《芦》剧加以否定,重新加工,否则,便不足以显示她江青在苦心经营。

江青如此复杂的心理活动和不可告人的动机,北京京剧团的演职员们又怎能猜透呢?

重新排练又开始了。这次美其名曰是在江青的“指导”下进行的。与《红灯记》剧组一样,《芦荡火种》剧组被江青折腾得晕头转向。


《沙家浜》第四场“智斗”剧照

在排练的过程中,江青没有结构一个情节,没有设计一段唱腔,没写过一句台词,有的只是随心所欲、信口开河。

在江青的心里,《芦》剧已成了她的剧。她对北京京剧团的演职员气咻咻地说:“彭 真给你们发一篇社论,我给你们排戏,以后让《人民日报》连发两篇社论。”

1964年7月24日,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观看了北京京剧团 演出的《芦荡火种》,演出结束后,毛泽东等照例上台与演员们合 影。毛泽东对《芦》剧的首肯,仍未结束剧组演职员从江青那里受到的折腾。


毛泽东接见北京京剧院《芦荡火种》剧组演员

几天后,江青又来到了北京京剧团,以传达毛主席指示的名义,宣布了两条意见:一、剧名改为《沙家浜》。二、突出武装斗争,因为,突出正面打还是地下斗,是突出哪条路线的大问题。

于是《芦荡火种》变成了《沙家浜》,这就从剧名上割断了彭真等人与这出戏 的渊源联系,使这出戏更“名正言顺”地成为“江记产品”。

而突出武装斗争的结果,是将阿庆嫂带人化妆成送新娘的队伍,混进敌巢,消灭了胡传魁等精彩耐看的戏去掉,换上让郭建光等人养好伤,杀出芦荡,连夜奔袭,攻进胡府。诸如此类的改动,违背了生活逻辑, 减少了《沙家浜》的艺术感染力。

然而,江青可不管艺术作品的质量和感染力如何,只要能贴上她“江记”的牌子,成为她向上攀爬的政治资本,让世人知晓她是样板戏的“开创者”、“领导者”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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