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贵,在北京的社稷坛里,黄、青、红、白、黑五色土中,黄色居于正中,代表土地之色,正宗之色。

黄土平凡,它可以被烧成砖,垒成炕,筑成墙,造成堡,与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融入人间烟火,走进市井生活,平凡不过如此。

无论高贵还是平凡,黄土都以自己的方式见证着岁月。在白水县史官镇纵目村,黄土的记忆是纵目古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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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目村是个古老的小村,因纵目古堡而知名,从某种程度上说,村即是堡,堡就是村。

初见纵目古堡,只觉得荒芜空寂,落日斜晖、枯枝败叶、残垣断壁,但相比于庭院中的精致造景,这处黄土塬上的粗朴实物更大气,更辽远。古堡外形轮廓还在,只是四面城垣失去了包砌的青砖,露出里面的黄色夯土,好像卸了甲的迟暮武士,威风不在。东边的主城楼只剩下8米高的台基,台基正中留有高宽同为2.7米的门洞,因为缺少瓮城和护门墙,拱形门洞形成一个天然风口,朔风灌入,呜呜咽咽,更添苍凉。


堡内主路

登上城楼,举目四望,可以看到古堡的矩形全貌,一条主路连接东门与西门,将古堡一分为二,南北两排院子都门朝主路。据学者介绍,古堡城高两丈六尺,顶宽六尺,面积约17000平方米,由原先70孔窑洞圈围而成,赵氏家族住城东,张氏家族居城西,整个古堡由两家分享,原本繁华无比,现在室迩人远。听罢讲解,只觉得意外,贫瘠的黄土塬上,为什么有人会建造这么一座堡垒?求田问舍,置办产业,肯定选风调雨顺的膏腴沃土,显然,靠天吃饭的塬上并不符合条件。占山为王,割据一方,必定选盘峰据水的关卡要冲,同样,纵目村与这些也不沾边。那么,排除各种“扳指头算经济账”的猜测,也许这座古堡诞生的原因并不复杂,事实上,答案确实很简单。学者直言,白水名人赵树勋捐资修建纵目古堡,因为这是他的老家。万千大道理,抵不住故乡两个字。

纵目古堡夯筑于1918年,赵树勋时任陕西靖国军左翼总司令曹世英所属第一支队司令,他发动纵目村乡邻将村内的窑洞连接起来,以窑洞本身的墙体为基础,围建古堡城墙,用以防范匪患。据赵家后人赵利事回忆,古堡四角各有一座三层的角楼,以便瞭望观察,另有装备了土炮枪械等武器的民团驻扎城墙,可以说纵目古堡城坚兵利,易守难攻,数十年里很好地保障了纵目村的安全。城内原有雕梁画栋的赵家大院,高大雄伟的赵家门楼,以及清代洛北夫子明经进士赵衣言故居。赵利事说,赵家大院在城堡的东南,一座因地制宜的关中四合院,他还记得院子里的亭台楼阁,但这些现在已经看不到了,记忆中祖辈生活的屋宇,如今只剩下倾颓的残墙。

旧时关中豪门大户置办的四合院,与北京四合院类似,但又有地域特色,院子通常较窄,少有跨院,纵深三四进,营造出“庭院深深”的格局。整院多由门房(或门楼加倒座)、正房(厅房)及左右抱厦(厢房)围成“天井”,称为第一进。第二进与第一进类似,也有左右抱厦,区别是二进的正房会建成两层,俗称楼房。过去第二进基本住女眷,所以楼房二层也被称为“绣楼”,供家中未出阁的女儿居住。四合院如果有第三进,则与第二进相仿,但房屋结构相对简单,由长工、佣人居住,或存放杂物农具,出入都走后门。关中四合院,无论几进,正房、耳房均面向“天井”挑出腰檐,正房腰檐称“大厦”,耳房、门廊腰檐称“小厦”,大小厦长短错落,不仅能遮风挡雨,还可遮住直射强光,专为关中地区的四季环境设计。


窑洞近景

赵家大院因为古堡宽度的限制,无法太长,所以舍弃了进深,将古堡南墙的四口窑洞作为正房,分别由赵树勋的几位夫人居住,而在正房之前,则是抱厦以及账房门楼。赵家大院的门楼据传呈“品”字形,上下两层,长15米,宽5米,高13米,门洞中开,两边附带侧门。中门为巨幅石门,悬挂的楹联为:台仰怀清清辉一片镰峰月,门高通德德泽千尺金水波。门楼正面饰有大量精美的石雕、砖雕图案,正中石匾刻“地通乾元”、侧门上方石匾分别刻有“光裕”“福履”,门楼背面正上方石匾刻“终南霞蔚”,门楼浑厚壮观,足以彰显赵家财力。

四合院和门楼都不复存在,试图感受古堡当年的生活气息,只能通过仅存的窑洞。古堡东南角楼下的小窑洞,据传当年是赵树勋的卧室,内部不甚宽敞,但却另有乾坤。作为赵树勋的后人,赵利事比其他村民更加熟悉古堡,他说小窑洞里有先人挖掘的窨井地道,上百米长,一直通到旁边的纵目东沟。听长辈回忆,古堡内有好几条地道,甚至还有翻板陷阱等,只是年深日久,无从考证了。

走入几口窑洞探索,看到土炕灶台,恍惚间觉得有人居住,出了窑洞,走在齐膝衰草中,又不禁怅然。用黄土将几十口窑洞围筑成堡垒,在堡垒里盖起预警的角楼、驻扎护卫的民团、修筑逃生的地道,这些东西似乎只能在影视作品里见到,但又实实在在存在于纵目古堡中,在堡中踟蹰踱步,很难不想象当年这里居民的生活,吃着黄土产出的小麦,喝着黄、渭、洛三河的水,但面对着匪患威胁,他们会如何应对危机?我想那段历史里肯定会有欢笑、喜悦、惬意、担忧、恐惧、仇怨……


堡内民居

每一处古村落,都有一段独特的历史,这段历史不可复制,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古村落正在凋零:据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称,20世纪80年代初到21世纪前十年,30年间有4万多处不可移动文物消失,第四次全国文物普查正在进行中,得出的结论可能依旧不乐观。2000年时,中国的村庄约有360万个,到2010年时,下降到270万个,到2020年时,再减少到约200万个。每一处消失的古村落,都是一些人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曾经有人告诉我,塞外北风太有劲,快把西夏王陵吹没了。我不顾一切地买了去银川的火车票,想赶在那几座陵塔消失前看一眼。看到纵目古堡凋敝的样子,我生出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贺兰山旁的荒原上望着黄土陵塔,心中一阵唏嘘。我不是纵目村人,也是头一次来到这座残城,因为触景生情,幻想着曾经住在这里的人的生活,似乎与那些素未谋面的人产生了某种特殊的联系,好像这里也成了我的一个故乡。

在纵目古堡,我体验到了陌生的乡愁。这种乡愁是想象的,但也是真实的,通过想象这处村庄里曾经的生活,想象居民的欢乐和痛苦,于是就和这里的人、物产生了联系,觉得这里成了自己经历中的一部分。纵目古堡让我一见如故,因为我的家乡也在黄土地上,疏松的黄土经历了千万年的演变,不仅见证了地球的成长,同时也见证了大地之上的悲欢离合,阴晴圆缺。站在纵目古堡的城楼上,我读到了黄土的记忆:原本的一抔细粉,经匠心巧手,获得形状,沾上人气,有了生命,不管是埋在地里的一砖半瓦,还是矗在地上的夯土城墙,黄土自有其精神,看似平凡,却也不凡,所以庄子说“道在瓦甓”。

黄土不仅有记忆,黄土也有情感,黄土更有乡愁。有人说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原是大地皲裂的伤口,经烈日炙烤,经久不愈,但我觉得黄土高原更像是大脑里专门负责记忆的海马体,那些沟壑是海马体的褶皱,越多越深越显示历史的深刻和复杂。


古堡东门

离开纵目古堡时,穿过那个呜呜咽咽的门洞,不由感慨,曾经这里应当很热闹,每日有很多人进进出出,如今却门可罗雀,整日难见一人。其实人生也跟进出门洞一样,年轻时走出门洞,离家闯荡;年老时走进门洞,回乡寻根,“乡愁”贯穿于人生从“离”到“归”的全过程。可要是“归”后找不到故乡,“乡愁”失去了乡,则只剩下无尽的愁。

2012年12月17日,住房和城乡建设部等部门组织开展了全国第一次传统村落摸底调查。截至目前,全国已有8155个村落列入中国传统村落保护名录,统一设置保护标志进行挂牌保护。

幸好,传统村落正在逐步受到保护,我们的乡愁仍然有处安放。


来源丨渭南日报

记者丨 倪伟 雷沛 李沛华

编辑丨任瑞

初审丨徐磊

终审丨夏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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