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干啥?这种事儿能轮到你?”二叔翻着账本,声音不大,却带着刺。
我站在门口,手里攥着刚从车上拿下的两条烟,脚步有点僵。
堂屋里,父亲的灵堂摆得简单,几根白幡在风里摇晃,母亲坐在靠墙的小凳上,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胸口憋得慌。
院子里静得出奇,只有几只鸡在角落里刨食,偶尔扑棱几下翅膀。
风吹过来,带着冬天田野的冷意,我缩了缩脖子,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我的名字叫林舟,今年47岁。
老家在南岭村,山靠水绕,村子不大,但人情味却一直浓。
小时候,谁家有事,我父亲总是跑前跑后,从不计较。
可我没学到他这一点。
高考落榜后,我学了个路桥工程,后来到城里打拼,干了建筑项目经理。
这些年,日子过得还算体面,一年挣三十多万,买了车,也换了套大房子。
可是,这次回乡,父亲突然走了,我才发现,自己在村里竟然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找不着。
其实,年轻时我和村里人的关系还算不错。
小时候,村里谁家盖房子、修路,父亲带着我去帮忙。
那时候,乡亲们见了我,总是笑着拍拍我的头,“这孩子长大准有出息!”
可后来,进了城,挣了钱,买了车,我觉得自己“出息”了。
回村的次数越来越少,村里人家的红白喜事,我总想着“哥哥在呢”,也就没再操心过。
母亲劝过我,说:“你再有本事,咱根还在村里,亲戚乡邻这点情分不能丢。”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觉得,现在不是有钱就行吗?谁还计较这些?
可是,这次父亲的后事,真让我着了急。
邻居们都不来帮忙,二叔说得明白:“林舟啊,你这些年回来少,乡里乡亲都不熟了,谁有空帮你忙?再说,平时人家有事儿你不去,你现在有事儿,谁还愿意搭理你?”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几个邻居下工骑着摩托从路上经过。
见我家门口停着车,竟一个个绕道走了。
堂哥林强从地里回来,扛着锄头,听说我父亲没了,掏出200块钱放在桌上,拍拍屁股走了。
我心里堵得慌,想起几年前他找我借钱被我拒绝的事,暗骂自己太冷情。
可现在后悔有什么用?人家早就不搭理我了。
母亲看我愁得直抽烟,叹了口气说:“儿啊,这可不是钱的事儿。你父亲走了,村里人不来帮忙,是因为你把人心丢了。”
“你看你哥哥,平时谁家有事,能去就去,实在去不了,礼也到。他是个老师,挣得不多,可和人家来往多。到了关键时候,人家才愿意帮忙啊。”
“你呢?你总觉得自己有钱,谁也不用求,可这人情债,哪是钱能买来的。”
我总算明白了。
母亲说得对,这几年,我在外面挣了钱,却把村里的人情世故全忘了。
这次父亲的后事,哥哥在外地出差赶不回来,我才发现,村里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真是扎心。
正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门口传来一声:“林舟,听说你爸没了,我来帮忙。”
我抬头一看,是小时候的玩伴阿德。
他在镇上的水泥厂上班,这几年见面少,感情淡了。
我赶紧迎上去,递烟倒水。
他摆摆手:“咱哥们儿不说那些虚的,后事怎么安排,你说吧。”
阿德一来,事情就有了转机。
他给厂里几个老同事打了电话,没多久,三四个人陆续赶来,有的扛着桌椅,有的拿着香烛。
院子里开始有了动静,邻居们见有人来了,这才三三两两地进了门。
到了晚上,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大家有条不紊地帮忙布置灵堂、安排席面,忙得热火朝天。
第二天上午,哥哥风尘仆仆赶了回来。
他看到院子里忙活的乡亲,感慨地说:“还是村里人实在啊,有事儿都能顶上。”
我听着这话,心里不是滋味。
大家是因为哥哥的面子才来帮忙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就在我以为事情总算平稳时,阿德突然拉我到一旁,说:“林舟,跟你说个事儿。昨晚你堂哥林强去村里散了消息,说你有钱不讲情分,这几年谁家事儿你都不理,父亲去世了也没人愿意搭理你。”
“村里人原本不想来,是我跟他们说,这事儿你哥回来会安排,不是你不管。大伙儿才愿意给你哥面子,一起来的。”
我听得脑袋嗡嗡直响。
林强是亲堂哥啊,他怎么能这么拆我台?
可转念一想,我自己做得确实不够好,怨不得别人。
我问阿德:“那你为什么还帮我?”
阿德拍了拍我的肩膀:“咱小时候一块长大的,你家帮过我家不少忙,这人情我记着呢。再说了,这时候不帮你,咱们以后怎么还做朋友?”
父亲的后事总算体体面面地办完了。
我站在村口送乡亲们离开,心里五味杂陈。
哥哥拍着我的肩膀说:“林舟,乡里乡亲的情分,是要用心经营的。以后多回来,跟大家走动走动,咱们林家的人情味不能丢啊。”
那天晚上,我在村里的饭馆摆了五桌酒席,把帮过忙的乡亲们都请了过来。
我端着酒杯,挨个敬酒:“大家今天帮了这么大的忙,我心里记着。以前我做得不好,怠慢了大家,以后谁家有事儿,尽管找我。我林舟没别的本事,搭把手还是能行的。”
乡亲们笑着说:“林舟啊,咱们乡里人不兴说客气话,以后有来有往就行。”
从那以后,我变了。
不管多忙,每年清明和春节我都会回村里,跟乡亲们聊聊天,谁家有事儿,我都竭尽所能地帮忙。
母亲说:“儿啊,你终于懂了,咱农村人讲的就是这份情。”
2022年秋天,堂哥林强的儿子大学毕业,工作没着落,他厚着脸皮找到我。
我笑着说:“强哥,侄子是家里人,这点事儿不用说,交给我吧。”
我把侄子安排到了公司实习,还亲自带着他跑项目。
这件事传开后,村里人对我的态度也变了,遇到我都主动打招呼,甚至会开玩笑喊我“林老板”。
现在回想起来,这些年我虽然挣了钱,却把最重要的东西丢了。
父亲走后,我才明白,人这一辈子,不是有钱就能解决一切的。
乡情、亲情,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才是最宝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