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人民日报海外版
本报记者 刘少华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25年01月16日
第 05 版)
图①:在北京市野生动物救护中心,一只受伤的红隼正在接受检查。
本报记者 刘少华摄
图②:2025年1月7日,北京延庆区野鸭湖,工作人员放归救护的雕鸮。
图③:工作人员正在救助一只豹猫。
(图片除署名外,均由北京市野生动物救护中心提供)
潘旭涛制图
北京昌平,京藏高速辅路旁一片树林里,远处驶过的车灯照不到树林深处,一片黑魆魆的场景。树林里,稀稀拉拉站着4个人,手里都抓着一只手电筒,光束打在不同的树枝上。大家轻轻挪着脚步,时不时小声交流着。
本报记者是其中的一员,此刻是2024年10月25日,秋天的一个晚上,我们从晚上6点一直等到9点多,树上那只猕猴始终在换地方。麻醉吹管举起又放下,被它一次次“识破”。最终,它消失在漆黑的深夜中,这个晚上的抓捕行动没有成功。
北京市野生动物救护中心救护管理科科长李杰看起来并不十分沮丧,站在路边跟大伙分析起了失败的原因。“猴子还是狡猾,昨天平谷那只也是,就在离我们不远处挑衅,一旦举起麻醉吹管,立刻跑没影了。”大家聊了一会儿,发动汽车,赶回50公里之外的北京市野生动物救护中心,李杰和同事们的主要工作除了抓捕这些非本地自然分布的危险动物外,更重要的是救护。
对于北京市野生动物救护中心的人来说,这是平平无奇的一天,甚至,这只暂时没抓到的猴子,都统计不到他们在2024年救助的野生动物中去。
野生动物是北京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北京除了是一座由2000多万常住人口组成的超大城市,还是全球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大都市之一。
不断增多的野生动物,让北京市野生动物救护中心的数十位工作人员越来越繁忙。不过也因此,他们有了看待首都北京的一种独特视角。
一
北京顺义区仁和镇潮白河畔,穿过门口一群飞鸟组成的雕塑,就进入了北京市野生动物救护中心。
北京市野生动物救护中心正式成立于2001年,2005年位于顺义的救护基地建成,至今已有约20年时间。在这16公顷的野生动物救护繁育基地内,有鸟类、兽类、两栖类、爬行类野生动物笼舍100多间。
如今在救护中心主持工作的副主任田恒玖,正是在这一年大学毕业,作为“野生动物饲养”专业的应届生来到这里。
田恒玖还记得,2005年,这里直接救护的野生动物数量有1000多只。2024年,共接收市民救护以及执法部门罚没野生动物251种4504只,其中国家一级保护动物11种30只,国家二级保护动物44种1108只,放归野生动物123种2376只。
秋色中,正在5米外斜睨记者的褐马鸡,正是其中一种。作为山西“省鸟”,褐马鸡是我国特有的鸟类,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中国生物多样性红色名录》“易危级”(VU)物种。这还是成立以来,救护中心第一次救助到褐马鸡。
“我们总说,发现一只蟑螂时意味着附近肯定有一窝蟑螂,褐马鸡也一样。”李杰说。“这只褐马鸡的现身,不仅标志着其遇见概率的上升,更是向我们透露了一个积极信号——北京地区褐马鸡的种群数量正在稳步增长。”
美中不足的是,这只褐马鸡尽管能吃能睡,看上去却有些郁郁寡欢。李杰和饲养员们总在观察它,也进行了诸多检查,什么病都没有发现。慢慢地,大家得出一个结论——这只雄性褐马鸡很可能是在族群中被“揍”了一顿然后赶出门的,它因此出现了一些心理问题。
不过,深秋的这个下午,真正让李杰发愁的还不是褐马鸡,而是一只正蜷缩着身子发抖的中华斑羚。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饲养员们找来一只最大号的木箱子,将斑羚从笼舍中抬出来,塞进箱子,运往一百米外的动物医院。建设之初,这里就搭好了一座动物医院,矮矮的建筑配上大大的屋顶,风格十分独特。但是随着动物数量增加,原来的动物医院不够用了。于是,就在园区的树林中,开辟了第二个动物医院。
狭小的空间里,地上铺满稻草,4位工作人员用检查灯照射着斑羚的眼睛、嘴巴,依次检查。斑羚十分瘦弱,也没什么力气,虚弱地任由大家摆弄——这也是它状况不佳的表现,正常情况下斑羚应该很难按住。肉眼几乎什么问题都看不出来,但它表现出的症状,让大家怀疑是感染了寄生虫。
得给它打吊瓶。饲养员许树群拿来一把剃须刀,在它左前蹄剃掉一小块毛,慢慢扎针。但它营养不良的时间实在太久了,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血管。于是换成右前蹄,针终于扎进去,药液开始缓缓流入。
二
两个多月后,已是深冬时节,潮白河畔的白杨树落叶都掉光了。
同此前那次探访一样,救护中心的工作始终忙忙碌碌。电话响个不停,有发现了小鸟的热心市民,有求助抓捕野生动物的单位,有罚没了野生动物的执法部门。记录系统里,每天都是密密麻麻一长串动物名单。
又是天气寒冷的时节,每年这个时候,救护中心的工作人员就要为猛禽的到来做准备。
全球有九大候鸟迁徙通道,其中一条“东亚—澳大利西亚候鸟迁徙通道”正好覆盖北京,每年都有大量候鸟迁徙途经这座城市。鸟类在自然界中受伤是常事,施害者可以来自天气、天敌或者人类等。
一只受伤的红隼在2024年12月12日这天被送来。它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在笼子里有些不知所措。红隼最明显的伤来自右翅膀,不但整只翅膀耷拉着,绒毛也缩到了一起。记者戴上一次性手套摸它两只翅膀,右边明显手感冰凉。
兽医孙翔楠把红隼放到笼子里,往动物医院的X光室带。只有明确检查才可以得出结论。
X光的结果很明显,这只红隼的右翅膀两处骨折,断成了三截。电脑前,几个人看着影像不断摇头。为了飞行,鸟类进化出了中空的骨头,这让它身体轻盈的同时,也让骨折成为很难挽救的重创。
当然,这只红隼的例子再次证明,并不是所有救治都会产生理想的结果。此前那只斑羚,两个月后再见到它时,依然在病房中蜷缩于墙角。它看上去状况不佳,可是考虑到身体状况,不太敢给它做更深入的检查或者治疗。
每年,在这个救护中心得到救助的野生动物,只有大约一半最终可以康复到回归自然。剩下的,就要在这里长期进行饲养。
在长期喂养中,一些珍稀动物在北京东北角这片园子安了家。有一只受了伤的草原雕,甚至从这里建设之初就来了,堪称“老员工”。
三
“为什么新闻上说,通州的兔子可以一路跑到延庆去?就是因为绿道多了,或者说它们的栖息地连通性足够了,原来小块分布的公园、绿地,今天已经连接成片。”田恒玖说。
2012年至2017年,北京市开展了平原地区百万亩造林工程,建立了以大面积森林为基础的森林生态格局;随后,2018年至2022年间开展的北京新一轮百万亩造林绿化工程累计增绿102万亩。到2024年底,北京市森林覆盖率已达到44.95%,首都绿色生态空间大幅扩展。
“在北京这么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如此大规模的绿化造林,是十分罕见的。”田恒玖说,从救护者的角度看,这些年野生动物栖息地、生存空间得以保留甚至扩大之后,野生动物种群自我恢复的能力,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从救护中心放归自然的动物们,在野外展示出了强大的生存与繁殖能力。有些动物身上做了标记,有些动物身上戴着GPS定位器,研究人员得以追踪它们的轨迹。著名的北京雨燕,在密切观察之下最远居然可以迁徙到南非;而有些比较“宅”的鸟,居然用了一年时间没能离开救护中心方圆5公里。
最特别的是,在2024年3月29日,香港米埔回收到一只由北京汉石桥湿地在2023年9月25日环志的灰头鹀指名亚种雌鸟,这是北京地区雀形目鸟类的首笔异地回收记录,对于鸟类迁徙通道保护工作具有重要意义。
如今,北京的野生动物救护体系基本建成,各区都基本具备了科学、就近救护的能力。目前14个行政区共设立了17个野生动物临时收容救护站。
对于救护中心来说,即便工作人员增加不少,兽医有5人,饲养康复团队有13人,依然时常感觉捉襟见肘。毕竟,就在钢铁水泥丛林中,其实处处有野生动物。比如,珠颈斑鸠、白头鹎就生活在绿化带,刺猬、黄鼠狼也随处可见。
四
以年为单位,日常工作的累积变得格外壮观。
这一年,救护中心接听群众动物救护来电10039次,两辆救护车一共行驶了73068公里。当然,因为接群众热线多,大家外出救护、应急处置等经常开普通车,但这已经无法准确计算里程。
这一年,重要栖息地和重点物种的保护在持续推进。北京城区鸳鸯冬季调查已经进行到第六年,鸳鸯数量逐步上升,在全市16个有鸳鸯分布的地点中,最大记录鸳鸯1056只,其中雄鸟623只,雌鸟433只,较去年同期增加100余只;北京雨燕调查已经连续开展8年,在全市40个调查点最多记录到10182只,在另外22个零散分布点记录到1335只,共计11517只。
漫步救护中心内,在大树、道路、水泊、栏网、笼舍环绕中,无论哪个季节都有一种野趣。田恒玖掰着指头算,现在存栏的动物总计149种866只,每天饲养这些动物是由一件一件非常具体的事组成的,几乎每一种都有着不同的生活习惯和饮食方式。
李杰带记者来到水鸟生活的区域。秋天来时见到过的黑鹳,被挪到了一处更开阔的区域,在高近10米的网构成的区域内,既有树,也有草,还有水,很像它们天然生活的环境。几只黑鹳高高地立在树顶上,盯着远方。地面上,一对漂亮的蓑羽鹤在互相嬉闹。
李杰的眼中充满期待:“等春天来了,想让它们在这里繁殖。”
在另一处专门布置的仿自然场景中,一只大鹅正在为一群青头潜鸭当“保安”,看到记者走到附近,大叫着前来示威。在自然界,青头潜鸭多年来数量一直在急剧下降,如今已经是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
2023年10月,救护中心与北京林业大学、北京动物园签订《青头潜鸭人工繁育种群扩增研究项目合作协议》。2024年5月,完成了饲养繁育笼舍丰容改造工作,营造了一个适合青头潜鸭生存、繁育的环境,并在其中安置了20只青头潜鸭。
繁育笼舍内,饲养员崔汶举专心照料着它们。每天,他精心计算着饲料配比、数量以及饲喂方式等,确保它们摄入均衡全面的营养。
夕阳西下时,青头潜鸭围着一汪水嬉闹起来。用不了多久,就是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