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晋:毛泽东在闽西的那半年
学习党史
1929年下半年的闽西山村,呵护着36岁的毛泽东,承载起他陷入革命和人生双重低谷的岁月。
革命陷入低谷,是因为离开井冈山后,红四军内部围绕如何建党建军的大原则,发生了激烈争论。6月下旬,在闽西龙岩城公民小学召开的红四军党的第七次代表大会上,毛泽东落选前委书记,还背了一个“严重警告”处分,不得不离开红四军。
没有毛泽东挂帅的红四军,日子很不好过。当选前委书记的陈毅后来说:“我挂了几天帅,感到自己不行,事情就是这样,你不在那个位置上,不干不知道,一干前后一比较,就觉察出来了。”8月间,陈毅离开红四军,前往上海向中央汇报工作。军中靠同样背着“警告”处分的朱德来孤掌大局。红四军“三巨头”分开了,内部出现了危机。
溶洞与竹寮
毛泽东7月上旬离开红四军到上杭那天,显然很不痛快。随行的江华曾回忆:“由龙岩出发时,把我们的马也扣留了。那时候我们一行人真有些灰溜溜的。”意气难平的毛泽东后来说,这是把他“赶出红军”。
让毛泽东更为痛苦的是,这时他又得了一场大病。闽西山区的夏天,蚊虫肆虐,他染上恶性疟疾,俗称“打摆子”。好一阵,坏一阵,再加上脚病、便秘等,颇受折磨。他先后在上杭县古田镇的苏家坡和永定县岐岭乡的牛牯扑养病。一听地名,便明白这里是偏僻的大山深处。
苏家坡村外的半山腰,有一个天然溶洞,叫圳背岩洞。洞里空间不小,中间有一块突起的石头。毛泽东两度在这个洞里休养,一是7月下旬,二是10下旬到11月。白天,为了安全,他化名杨子任,常常费力地爬山进洞,发病时则被人背入洞中,在那里读读《龙岩县志》《长汀府志》之类的书,有时陷入沉思。精神好时,便请人来洞中谈话。比如,毛泽东在洞中,就和中共闽西特委书记邓子恢讨论过“领导者的责任是什么”这样的话题。因洞里潮湿,晚上回村睡觉。来来回回,村民们都不知道这位古怪的“杨先生”是干什么的。新中国成立后,才知道当年的“杨先生”便是毛主席。如今,苏家坡人在洞口树立一块“主席洞”的牌子,让人不经意地就会联想到王阳明在贵州龙场悟道的“阳明洞”。毕竟,毛泽东和王阳明出入山洞的时候,都正遭遇人生低谷。
时局和病情都在恶化。毛泽东在八九月间,又被抬在担架上,转移到永定县岐岭乡金丰大山深处一个只有十来户人家的牛牯扑村。不久,国民党的民团得知后,便要进村搜查,地方党组织干脆在大山更深处盖了一座只有十来平方米的客家竹寮。毛泽东在这里住了28天。因为附近的山地曾被称为饶丰山,他便用毛笔在一块木板上写上“饶丰书房”,挂在竹寮门口上方,依然是一派风雅。
“书房”里的生活,并不枯燥,也非闲情逸致。虽然比不上年轻时住过的岳麓书院,但除了读书、写作,更有邓子恢、张鼎丞一大批闽西干部经常出入,听他讲如何建立闽西革命根据地的“天下大计”。饶丰书房,竟有了些岳麓书院的气息。只不过,毛泽东从一个求学的书生,变成了讲学的先生。
有人碰到这位“杨先生”,感觉他谈吐不凡,还一头长发,定是大人物,便把消息传了出去,引来国民党600多人的保安团进山围捕。后来成为新中国开国第一大将的粟裕率一个连在前面抵挡,枪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一位叫陈添裕的农民,硬是背着毛泽东跑了十来里的羊肠小路,才脱险。
生“死”·担架·诗词
住在山洞和竹寮里的毛泽东,仿佛在红军中消失了。9月27日,上海《申报》在第4版登载国民党将领张贞发自福建的电报:“毛泽东在龙岩病故。”10月21日,该报又据来自汕头的电报,称“毛泽东在上月(即9月)暴死。”
这样的消息,在外界引发一阵情感波澜。民国元老、词坛领袖柳亚子写诗悼念,称颂孙中山和毛泽东,是“并世支那两列宁”。
不光当时国内有人相信这个误传的消息,连远在莫斯科的共产国际也相信了。《国际新闻通讯》发了一则千多字的《讣告》,称“中国共产党的奠基者,中国游击队的创立者和中国红军的缔造者之一的毛泽东同志,因长期患肺结核在福建前线逝世。”还说:“毛泽东同志完成了他的使命。”
毛泽东果真完成了他的使命?没有,远远没有。徘徊于生死之间的毛泽东,依然要生龙活虎地去完成他的使命,而且充满诗意。
其实,处低谷之境,革命的高潮和诗人的激情,在毛泽东心中并没有停歇涌动。
却说毛泽东牛牯扑脱险后,被人用担架抬到了永定县的合溪乡继续养病。9月下旬,红四军攻占“铁打的上杭”县城后,朱德在县城主持召开红四军党的第八次代表大会,会前通知毛泽东回来参会,毛泽东疟疾正发作,加上个性倔强,竟回信拒绝。看来他心里对红四军七大的遭遇,还存有不小的火气。收到毛泽东的回信,红四军前委也动了气,又给了毛泽东一个党内警告处分。毕竟要服从组织,病得支不起身板的毛泽东,只好让人用担架抬到上杭县城,但争论了3天也没有结果的红四军八大,已经结束了。大家见他身体虚弱,浑身浮肿,让他继续养病。
毛泽东又被担架抬回了合溪乡。担架上的毛泽东并非不关心红四军的命运,他为红四军打下上杭而高兴,而且突然来了诗兴。其间,一首《清平乐·蒋桂战争》出来了,下阕直陈:“红旗跃过汀江,直下龙岩上杭。收拾金瓯一片,分田分地真忙。”
10月10日前后,毛泽东坐在担架上再次来到上杭县城。一路上,秋高气爽,山峦竞秀,黄菊遍野,溪流潺潺。10月11日,正好是重阳节,这是个特别能让诗人抒发人生感慨的日子,毛泽东不由得移情于景,涌出一首《采桑子·重阳》。下阕写道:“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
在秋气逼人,菊花惹人的时节,毛泽东抛却了传统“悲落叶于劲秋”的凄绝感伤,突显出“战地黄花分外香”的豪情和乐观。这是全诗的诗眼所在,是对生命、对革命、对闽西大地和自然秋色的礼赞。
这次进上杭,命悬一线的毛泽东,竟然奇迹般迎来转机。在县城,终于找到一名西医治疗,用了当地极其珍贵的金鸡纳霜(奎宁)。有人说,当地没有这种药,是中共闽西特委派人到上海搞来的。
但是,毛泽东进城只10来天,危机再次来临。敌军逼近上杭,毛泽东和邓子恢只好率中共闽西特委机关撤出县城,毛泽东回到那个有天然溶洞的苏家坡继续休养。
从文昌阁到万源祠
11月下旬,一匹快马从前线给毛泽东送来一信。信是接替毛泽东任前委书记的陈毅写的,大意是:我这次到上海中央去了一趟,现在回到了部队。我们争论的问题解决了,红四军七大是我犯了一个错误,中央认为你的领导是正确的。此间同志也盼你回队。
11月26日,毛泽东从上杭蛟洋抵达长汀,毛泽东、朱德、陈毅“三巨头”又齐聚了。他们要干更大事情了,毛泽东和红四军的命运将发生根本转折。
其实,养病之初,毛泽东在刚刚离开的蛟洋,他就干了一件大事。他以前委特派员的身份,指导中共闽西第一次党代会。地点是上杭蛟洋的文昌阁。
文昌阁是毛泽东离开红四军养病的第一站。刚到这里时,邓子恢等人筹备的中共闽西一大,准备在7月11日开幕。毛泽东了解情况后,认为准备不够充分,代表们对党的土地政策、政治工作、党务活动等方面的情况还不是很熟悉,不利于党代会作出决议。他让已经聚在一起的代表们又分散下去搞调查研究,会议推迟9天才开幕,毛泽东在大会上作了政治报告。毛泽东的报告从国内外大形势说起,提出要把闽西和赣南两块红色区域连成一片,这是建立中央苏区的最早谋划。
毛泽东对闽西工作的要求也很明确,就是要开展土地革命、建立工农武装、消灭民团土匪、发展党组织、建立政权。可惜,毛泽东在参加各项决议讨论时,病倒了。但闽西的革命形势,却迸发出异常的活力,上了一个大台阶。回荡着毛泽东声音的文昌阁,成为闽西革命的宝地,甚至被喻为党的发展在闽西的“红船”。
对整个党和红军的发展来说,在闽西最有名的“红船”,无疑是上杭古田镇的万源祠。因为著名的古田会议是在这里召开的。
万源祠由廖氏家族始建于1848年,正是马克思、恩格斯发表《共产党宣言》的那一年。万源祠是坐东朝西的两进四合院,古田会议的会场,设在后厅。左厢房是毛泽东、陈毅会议期间的办公室,右厢房是朱德会议期间的办公室。“三巨头”相聚,有了人气,也有了热气。但1929年的12月,闽西的天气却异常阴冷,人们只好在会场里摆了一些火盆。90多年过去了,在用三合土压磨而成的地面上,代表们当年烤火取暖时残留的黑色碳迹,还清晰可见。似乎在提醒到这里参观的人,1929年冬天万源祠里的一把火,一直映照到了今天。
经过1929年下半年养病期间的思考沉淀,毛泽东对红四军七大、八大表现出来的错误思想,逐渐清晰了。建立一支什么样的党的队伍,建立一支什么样的红军队伍,特别是怎样去建立,这些问题,他都有了比较明确的答案。吃一堑长一智,开代表大会,是异常严肃的事情,不能像红四军七大、八大那样没有预案去搞极端民主化。必须精心筹备,在程序上确保会议的成功。
毛泽东事先召开了各种各样的调查会,启发大家谈问题,还参加讨论。接着召开各级党代表的联席会议,鼓励大家发表意见,指明党和红军中存在的问题。毛泽东还指导各提案小组开展10多天的讨论,研究各种错误思想倾向的根源、危害以及纠正的办法。会前,毛泽东起草了长达3万字的8个决议案(统称《古田会议决议》)。
古田会议确立了“思想建党、政治建军”的建党建军基本原则,开启了中国革命“成功从古田开始、胜利从这里启航”的光辉起点。一支新型的人民军队彻底诞生了。毛泽东重新当选红四军前委书记。
从文昌阁到万源祠,毛泽东主导的闽西一大和古田会议,是土地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在闽西召开的两个最重要的会议,相隔近半年时间,跨越毛泽东从发病到痊愈的一头一尾。
战马上的大转身
对毛泽东来说,1929年显然是在愉悦的气氛中结束的。他和红四军的命运,乃至中国革命的走向,从低谷走向高潮,来了一个大转身。
跨过年来,毛泽东在古田镇的协成店写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1月7日那天,便意气风发跨上久别的战马。这匹战马是当时担任红四军第四纵队司令员的傅柏翠此前赠送的,毛泽东称他为“闽西傅先生”。半年没有指挥打仗了,这一次,他率领红四军一部,经闽西的连城、清流、归化、宁化诸县,翻越武夷山南部,西进赣南纵横驰骋,为土地革命开疆拓土。
毛泽东这一转身,告别了担架。骑在马上的毛泽东,何等豪迈,再次涌动诗情。极目武夷山下,迎面而来的是“风展红旗如画”;挥师西进赣南,他的感觉是“风卷红旗过大关”;红四军兵锋所指,是“十万工农下吉安”的壮观场面。如此这般,不正是他在古田镇畅想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革命风景吗?!
毛泽东这一转身,暂别了闽西。骑在马上的毛泽东,难免回首望望,或许感慨万千。在他的身后,半年岁月,跌宕起伏的革命和人生,经历的一洞一寮,一“死”一生,一阁一祠,还有一副担架和两首诗词,渐渐嵌入闽西土地,成为永恒的闽西故事。
【陈晋:长安街读书会成员、原中央文献研究室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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