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虚构、真实的浮华世界

《了不起的盖茨比》海报

人类总是对于名利场有着一些幻想，甚至演变成当代流行文化里重要的一环。这种当代语境下对名利场的想象，或许可以从F. Scott Fitzgerald那本著名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及其衍生的同名电影得以窥见一斑。无论是Fitzgerald本人的文笔，又或是Baz Luhrmann极尽奢华的视觉，都在尽力描摹着浮华之下所充斥的各种假象。

从这部影片中我们不难看出，当影视作品想要以一种虚构的姿态去呈现出名利场背后的明争暗斗时，往往会选择将其作为一个更宏大议题的切片。透过这种“微缩”社会景观，来完成创作者的隐喻。譬如在Daniel Day-Lewis宣布自己息影前的最后一部作品《魅影缝匠》（Phantom Thread）中，导演Paul Thomas Anderson便借由1950年代的伦敦高级时装设计场景里所诞生的那些惊世佳作，来隐喻一段充满病态、控制的浪漫关系。

作为一个鲜少涉足时尚领域的大导演，Paul Thomas Anderson在《魅影缝匠》里，将他所擅长的“人与社会”对抗的议题进行了转译。看似精美的高级定制，成为了一种霸权的象征——代表着男主角、设计师Reynolds Woodcock对女主角、他的缪斯Alma的掌控。在导演的镜头语言塑造下，这些由针线缝制的艺术品被笼罩上了一层不安的气息，是一种贵族阶级对普罗大众的压迫。爱情与工作的取舍，两人间的迷恋和占有，相互交织，凝结成了一个纯粹的哥特式爱情符号。

《意大利制造》剧照

在剧集《意大利制造》中，导演Ago Panini和Luca Lucini通过展现由Greta Ferro饰演的女主角Irene进入时尚杂志《Appeal》寻求一份工作并不断向上攀升的故事，来映射1970年代不断崛起的意大利时装以及充满动荡的社会时局。你会发现，导演在片中除了将视野放在Missoni、Krizia这些当时如日中天的时装品牌之外，同样也在刻画当时各种权益运动在意大利的兴起——它们为新时尚思潮的诞生提供了肥沃的土壤。Irene在《Appeal》的成长故事，同样也是意大利时尚的发展经历。

《霓虹恶魔》剧照

这一部分更为极致的呈现或许集中呈现在了恐怖片中，像是当年一经上映便收获两极分化评价的《霓虹恶魔》（The Neon Demon）便是如此。导演Nicolas Winding Refn将故事设定在了时尚行业，天生丽质的Jesse独自来到洛杉矶追寻自己的模特梦，在获得了行业的赏识之后，又招致了同行的嫉妒，最后落得了被人生吞活剥的悲惨结局——在Refn极度考究的灯光和场景设计之下，“吃人”的片段显现出了一种诡异的美感。过于血腥的画面和惊世骇俗的情节似乎是Refn对这个行业的一种戏剧化观察。在一切都更新频繁的时尚行业，似乎如果不跟上步伐，就有可能会被淘汰，只不过导演以一种片面到有些符号化的视觉语言呈现了出来，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影片在戛纳首映时许多观众愤然离席的原因。

但实际上导演Nicolas Winding Refn想要讨论的，或许是对美的定义的质疑。无论是社会或是个人，我们真的需要追寻一种统一的美吗？这种对于某种美近乎偏执的追逐，到底会让我们收获掌声和鲜花，还是会走向无可挽回的悲剧。

《MaXXXine》剧照

在同样聚焦于娱乐产业的两部于2024年上映的恐怖电影《MaXXXine》和《某种物质》（The Substance）中，血浆横飞的名利场厮杀，同样都是欲望的投射。《MaXXXine》中女主是通过杀戮，掩盖过往的丑闻以满足自己想要成为大明星的欲望。

《某种物质》剧照

《某种物质》的女主Elizabeth Sparkle则是在成为一个如同异形般的怪物后，完成了电影对于传统男性凝视的嘲讽。这些影片都在展现着一种浮夸到不真实的名利场环境，但同时，里面的厮杀和恐怖桥段，又将观众拉回了现实———在浮华的背后同样存在着很多的不堪。

《明星助理》剧照

当然，虚构的名利场并不只是为了嘲讽那些身处其中的人士，同样也是在给普罗大众提供一个窥见“梦想成真”的窗口。譬如一位寻常的家庭主妇Winifred Watson在1938年出版的书籍《派蒂格鲁小姐的大日子》（Miss Pettigrew Lives for a Day）中，就将穷困潦倒的派蒂格鲁小姐“咸鱼翻身”的过程浓缩在了一天的故事里。尽管Watson女士并未见证过上流社会的名利场，但她通过自己的幻想让派蒂格鲁小姐成为了名流斡旋的“搅局者”，她帮助女明星Delysia Lafosse解决了一个个名利场上的难题，并最终成为了这位明星不可或缺的贴身助理。后来导演Bharat Nalluri看上了这个故事，并邀请了Frances McDormand以及Amy Adams出演了由其改编的电影《明星助理》。这部电影同样是讲述派蒂格鲁小姐在这一天发生的种种事情，但多了更多名利场上的荒诞戏谑，也加入了更为浪漫的结尾。

如果说以上这些影视代表的是一种基于现实生活观察而来的想象，那么总有一些真实的故事，是落在大数据观察之外的。而这些“不寻常”的真实故事，往往比虚构的剧情能够给人带来更强的冲击力。

《虚构安娜》剧照

或许我们可以用2022年的美剧《虚构安娜》（Inventing Anna）为引。这部由Netflix推出的限定剧集，是基于《纽约》杂志上Jessica Pressler发表的文章《How Anna Delvey Tricked New York’s Party People》故事内容改编而来。故事讲述的是曾经轰动纽约的一桩诈骗案：原名为Anna Sorokin的Anna Delvey通过伪造自己的身份、资产证明以及开虚假支票等等一系列的行为，将自己塑造成为了一个拥有上亿欧元信托基金的低调富豪后代。并通过这一伪身份带来的便利，于2013至2017年间诈骗了包括金融机构、银行、酒店和许多个人在内的多方。最终， Anna Delvey在2017年因被其朋友Rachel DeLoache Williams指控诈骗而被捕入狱。Delvey的诈骗丑闻也因Williams在次年于《名利场》上的一篇文章而被大众所熟知。

在剧版《虚构安娜》中，导演除了带领观众们直接感受Anna Delvey的一些行骗过程之外，同样也通过虚构的方式将很多现实故事中的角色融为一体，通过第三视角来重新审视这位知名的“上流女骗子”。

那么为什么会说《虚构安娜》代表了一种比虚构更为疯狂的现实？如果你点开这部剧的豆瓣评论，便会发现很多高赞的短评，都在指出观众认为不合理的一个问题——为什么大家都会相信这个女骗子，是不是呈现得过于简单了？但现实就是如此，如果你读过Rachel DeLoache Williams的文章，便会发现Anna Delvey能够用这样的骗术诓住许多人，不仅仅是因为她善于学习那些“好品位”并模仿真正有钱人的一言一行，更重要的是她抓住了大多数人都会有的一种“虚荣”以及“美化富人”的心理。譬如被骗了63000美金的Williams，她认识Delvey的目的也并非文章中展现的那般单纯。第三方的补充描述告诉我们，她也希望通过Delvey结识更多上流社会的朋友——有的时候，名利场的尔虞我诈，就是这么的简单粗暴。

《侯斯顿》剧照

2020年至2022年， Netflix先后播出了许多与时尚行业有关的剧集。除了2022年的《虚构安娜》之外， 2021年上映的《侯斯顿》（Halston）同样也是基于真实故事改编，讲述了美国高级时装大师Roy Halston Frowick传奇又跌宕起伏的一生，由本身就很擅长用华丽视觉来创造戏剧张力的Ryan Murphy执导。

《侯斯顿》并没有花大量的篇幅讲述这位曾经的“时装之王”成长的经历。在第一集里，他仅用寥寥数笔就带过了Halston成长经历，以及他最初的帽匠生涯，和后来因为Ultrasuede面料制作的风衣在美国高级时装界掀起话题的事件。到了第二集，便开始着重讲述那场著名的“凡尔赛之战”——此时Roy HalstonFrowick已经是一个响彻全球时装行业的名字。从第三集往后，尽管依旧有着大量辉煌的场面描写，但他的自大、内心的脆弱都在预示着未来的悲惨结局。

我们似乎从《侯斯顿》中窥见了1970年代与迪斯科时代一同辉煌的美国高级时装，那些大胆出挑、不按常理出牌的设计，为观众和当时的名流贵妇们提供了一个又一个流动的梦境。但与此同时，我们也在《侯斯顿》里看到了一种艺术创作走向商业化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悲剧。艺术创作者的自大带来的短视，让他无法考虑到当下抉择可能产生的后果。而快速成名也会让人冲昏头脑，让他纵情享乐无心事业。

你不可否认Halston天才的商业头脑，也不可以否认他出众品位带来的精彩设计。但与此同时，这种“天赋”又成为了他最终晚景凄凉，甚至无法拥有自己名字的“诅咒”。这并不全是因为酒精和性所导致的毁灭，更像是一种天才内里自带的摧毁程序。跟随Ryan Murphy的视角，你既能看到这位时装天才的辉煌，也能一步步见证他如何走向自我毁灭。

《侯斯顿》并不是Ryan Murphy第一次涉及时尚题材和名利场的斗争——相信每个时装爱好者都不会对《美国恐怖故事》第三季里女巫校长最后被烧死前的遗言“Balenciaga！”感到陌生。在他执导的另一个剧集《美国犯罪故事》中，第二季便聚焦于时装史中的另一桩轰动凶杀案，意大利时装设计师Gianni Versace之死。

《美国犯罪故事第二季》剧照

不同于许多讲述谋杀犯罪的剧集，《美国犯罪故事》第二季一开始，便已经向观众们呈现了AndrewCunanan开枪射杀Gianni Versace的画面。无论是在剧集还是在现实中，这桩案件都没有任何扑朔迷离的情节。但让人好奇的地方在枪击之外，即Andrew Cunanan为什么会对Gianni Versace这位仅有两面之缘的设计大师痛下杀手。因此， Andrew成为杀人魔的过程，便是Ryan Murphy于剧中着重刻画的部分。

经历了家道中落的Andrew Cunanan，因为贪图享乐而走上了以色侍人的道路。通过Andrew的成长经历和过往种种展露出反社会的性格， Ryan Murphy也试图在细腻刻画其背景故事时找到一个令人信服的杀人动机。同时， Ryan Murphy的故事线并没有只侧重在Andrew的过往经历，同样也讲述了Penelope Cruz饰演的Donatella Versace是如何在哥哥死后将这一风雨飘摇的时装品牌继续运营下去并发展壮大的故事。通过两条故事线的交织，将1990年代时尚行业里最为轰动的凶案真实回顾。

不难看出，这些基于现实改编的剧集，相比起虚构的故事，往往会更加侧重于探寻这些“想象之外”的轰动故事背后的原因。尤其是近几年，导演们不希望作品讲述的只是一个噱头，更希望观众能够透过这些我们寻常人无法想象的名利场斗争，探究悲剧的成因，以及带来的经验和教训。

当然，无论是虚构故事亦或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影视剧，其核心依旧要为戏剧冲突服务，因而导演和编剧往往会更青睐本身就有着话题度和冲突情节的故事进行发挥。但真实的名利场并不总是这般充满着意想不到的冲突，或许有巅峰、有低谷，但更多时候是有条不紊和专业坚持。

《九月刊》剧照

更真实的名利场，便是由纪录片来呈现。或许我们可以从当时为对抗《时尚女魔头》影片的噱头而推出的纪录片《九月刊》（The September Issue）开始说起。在前作中被几个高度紧张桥段勾勒出来的拍摄筹备过程，在后作里都被事无巨细地讲述了出来。当你对比着看完两部作品之后，便会发现，现实中一本刊物的诞生并非某个人的独断专行就能完成的，每个创作者之间的沟通、对抗和不断协调，才能让一本刊物呈现出最佳姿态。

《迪奥与我》剧照

同样的叙事手法也可以在大众都颇为熟知的纪录片《迪奥与我》（Dior And I）中找到，观众可以在片中探寻Raf Simons为一个系列塑造的完整创作脉络，也可以感受到高级时装背后的艰辛种种。

“揭秘”或许是这一类纪录片最初的目的，即让大众无需真实进入时尚行业便能够感受到其光鲜背后的种种故事。像是在1995年推出的纪录片《Catwalk》中，导演Robert Leacock便将镜头对准了彼时风头无二的超模Christy Turlington，跟随她的脚步进入时装秀的后台、与设计师工作互动等等，这一纪录片在彼时用最真实的视角展现了“超模”背后的琐事。而随着时尚行业影响力的不断扩大，加上互联网的发展，这种探秘在如今已经并非难以获得。我们可以在各大社交平台上感受到第一人称视角的“内部故事”，此时的纪录片也不再侧重于记录某一个创作背后的故事，而是更倾向于讲述一个颇具影响力的创作者是如何达到如今的成就的。

《Very Ralph》剧照

譬如在2019年推出，于2024年12月在中国首次上映的纪录片《Very Ralph》，就给予了观众一个梳理Ralph Lauren个人和品牌成长经历的通道。观众可以通过这部纪录片，感受到作为美式高级时装的代表， Ralph Lauren是如何在不同时代影响时尚行业的。

《House of Cardin》剧照

2019年于威尼斯电影节首映的纪录片《House of Cardin》，则将关注点放在了“太空主义三杰”之一的Pierre Cardin身上。除了向大众介绍这位已故时装设计师的伟大作品之外，更花了不少笔墨在他的生活方面，给人以更立体的感受。

《Jeremy Scott: The People’s Designer》海报

这样聚焦于单个设计师的纪录片还有很多。2015年上映的《Jeremy Scott: The People’ s Designer》将Jeremy Scott这位坎普艺术家创作的影响力进行了详细的展示；2011年的《Diana Vreeland: The Eye Has To Travel》聚焦于传奇时装编辑Diana Vreeland的生平，通过大量的采访和资料给当下的时尚爱好者一个窥探她惊人创意的窗口；2024年上映的《Dianevon Furstenberg: Woman in Charge》则是着重讲述了这位代表着女性身体解放的时装设计师内在的女性力量，和她对女性时装作出的贡献。

《High & Low - John Galliano》剧照

《The Super Models》海报

除此之外，也有很多纪录片，讨论的不仅仅是影响力，更多是在讲述时代的变迁。与Ryan Murphy电视剧同名的2019年纪录片《Halston》，以一种更加中立的视角带观众们感受Roy Ha lston Frowick跌宕起伏的一生；在2024年引起热议的纪录片《High & Low - John Galliano》，重新聚焦在了这位时装设计天才富有争议的时刻，以及他如何一步步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语言；2023年推出的纪录片《The Super Models》，不同于之前的《Catwalk》，而是以一种回顾的视角带观众们回到1980年代和1990年代，见证超模的黄金时代，感受模特行业的演变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