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每日电讯记者 胡虎虎 陈朔

祖国西陲,万山汇聚,冰川林立,这里是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的帕米尔高原。

新疆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简称“塔县”)地处高原东麓。在这里,人们抬手西指,常说“那边是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在山对面”“出去就到巴基斯坦”。


1月9日,多来提曼·开米克(左一)与本村的护边员巡边。新华每日电讯记者 胡虎虎 摄

“一县邻三国”,坐拥近800公里的边境线,距离北京约5000公里,塔县是名副其实的边关重镇。

铁马秋风、战地黄花、楼兰夜雪、雄关冷月,古人赋予边关无数意象。边关的“风花雪月”满是阳刚之气,催人奋进。


1月9日,多来提曼·开米克(右三)提前祝福本村护边员新春快乐。新华每日电讯记者 陈朔 摄

一场30年一遇的大雪后,塔县瓦恰乡夏布孜喀拉村党支部书记多来提曼·开米克前往边境一线巡边、看望村里的护边员。

越野车从山村出发后,连续行驶了约4个小时,仍没有抵达点位。翻越一山又一山,在一处海拔约4600米的山口,因积雪过膝,车辆有滑坠的风险,我们被迫再次绕道。

“其实,现在的巡边路,已经非常好了。”31岁的多来提曼早在8年前就被评为全乡优秀护边员。那年,他从学校毕业,接过父辈的接力棒,踏上护边路。这也是很多塔县牧民的人生轨迹。


1月9日,多来提曼·开米克(中)与本村护边员聊天。新华每日电讯记者 陈朔 摄

阳光直射,让人难以睁开眼。虽是中午,气温却接近零下20摄氏度。沿途,没有一棵树,远处仅有牦牛在雪原上觅食。路旁就是沿着界碑设立的边境管控设施。国与国的界限,如此具体可感。

汽车又驶过一处冰雪盘山路,海拔7500多米的慕士塔格峰最终消失在身后。“就是那里,到了!”多来提曼指着前方喊。

一排彩钢房前,五星红旗迎风招展。夏布孜喀拉村的护边员列队挺立,齐刷刷敬礼,欢迎我们到访。经年累月的高原户外工作生活,在他们身上留下印记。这些护边员大多皮肤黝黑,嘴唇皲裂,双手粗糙,指关节粗大,但笑容质朴坚毅。

多来提曼招呼大家快进屋暖和。宿舍内,炉火正旺,还有电采暖器在供热。


1月9日,护边员嘎达依在宿舍休息时吹奏乐曲。新华每日电讯记者 胡虎虎 摄

嘎达依·卡斯木坐在床边,吹响笛子,身旁稍年长的同伴手拿热瓦普(一种六弦琴),两人合奏《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记者跟着众人轻声和唱。伴着这首耳熟能详的乐曲,初见的局促渐渐化解。

今年元旦时,34岁的嘎达依与同村十多位护边员一起换勤到这里。为了让闲暇多点乐趣,他带上了这支7年前在昌吉市买的笛子。“在大学时,我是学英语教育的,后来因为其他原因,没能继续当老师。”嘎达依把笛子放到枕边,打开话匣。

“不算太辛苦,为家庭,也是为国家。”作为全村屈指可数的曾去过乌鲁木齐的“大人物”,嘎达依见过高原外的世界,“我希望孩子去北京上大学,如果他还是想做护边员,我也只有支持。”


1月9日,多来提曼·开米克(右二)倾听护边员对于巡边工作的建议。新华每日电讯记者 陈朔 摄

此前,嘎达依的任务区在海拔接近5000米的红其拉甫区域。尽管生于斯、长于斯,他说,只有亲身守过边境,走过巡边路,才知道国家之大,才能切身明白作为塔县人的责任。

“没有国家,哪来牧场”,在塔县总能听到类似的话语。对山川地形的熟悉、对高海拔恶劣环境的耐受度,是本地牧民作为护边员的先天优势。


1月9日,新疆塔县瓦恰乡夏布孜喀拉村的护边员在巡边。新华每日电讯记者 胡虎虎 摄

关键路段徒步巡逻、专人盯守监控设备、及时上报重要信息,牧民出身的护边员将这些日常轻描淡写,说“就像放牧一样”。护边已成塔县人生活一部分。

早年间,多来提曼的父亲参与巡边时,几乎完全是义务的,并没有固定收入。有时候,乡政府会分发一些米面油等生活物资作为补偿。后来,才有了“护边员补助”的说法,几十块、几百块,2017年4月,提升至每人每月2000多元。

“有保障,大家动力更足。”多来提曼说,“肯定不只为了钱,护边的神圣感和我们对英雄的崇拜一样,都是发自内心的。”在塔县,有位名扬神州的护边员——“人民卫士”国家荣誉称号获得者,巴依卡·凯力迪别克。

巴依卡老人的儿子、“时代楷模”拉齐尼生前与多来提曼是同事。2021年1月,拉齐尼英勇牺牲后,塔县人用他的名字命名村小学、把他的雕像安置在多个护边员工作站、专门谱写歌曲《雄鹰飞过帕米尔》传唱他的英雄事迹。

“雄鹰飞过帕米尔,飞越茫茫边境线,守护头顶这片蓝天……”在他牺牲的那个寒冬,乌鲁木齐大街小巷的大屏上,也反复播放这首动人的音乐。至今,在不少重要场合,依然能听到这首英雄歌曲。

塔县的护边员并没有完全脱离农牧业生产。大家每次上边境执勤,取决于任务的具体情况。县里同行的干部说,农牧民参与护边,本身也是增强国家意识、公民意识、法治意识的过程。塔县还积极鼓励护边员“二次就业”,开拓增收渠道。

“想去考个驾照。”

“我要参加厨师培训。”

“主要在县城打零工。”

“去看看牦牛。”

你一言,我一语,大家谈论着换勤后的安排。家家有经难念,人人都有鲜活具体的生活梦想。

“95后”木拉汗·哈尼克是这批护边员中最年轻的一位。“我自己名下有10只羊,还没有牦牛。”木拉汗与同为护边员的哥哥已经分家,单独立户。

三亩地种青稞用作饲草料、不上勤时就外出务工、草场补贴、地力补贴,再加上护边员补助,这些是年轻村民木拉汗的主要收入来源。在他的新年计划中,除了为未来成家攒足本钱,还要帮忙照顾年迈的母亲。

这几乎是全县数千名护边员日常生活最真实的写照。守边、发展,国家与塔县人都在努力奔跑,实现有关家国边关的“双向奔赴”。

巡边道路改善、长明电、通讯网络设施普及,更完善和人性化的基础设施充实着这片名为“彩色的湖”的抵边区域。

“当然想有人来看,这意味着我们的工作被知道。”木拉汗黝黑发紫的脸上露出笑容,“不过,边境不许随便进出,所以,没人知道我们,也没关系。”


1月9日,护边员嘎达依与同伴一起吹奏乐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新华每日电讯记者 胡虎虎 摄

边关的生活并不浪漫,也没有太多的轰轰烈烈,有的只是无尽等待、日复一日坚守。多来提曼说,不管你适应与否,只要是上勤,就只有学会“熬着守”。

塔县远在乌鲁木齐西南约2000公里外,距离地区中心城市喀什也有300多公里。全县约4.1万人中,农牧民占比达75%,他们散居在千沟万壑间。

一山之隔,似是一步之遥。记者常年在塔县蹲点采访,切身感受过其间的距离感。山外更繁华的世界、更大的城市,是他们的向往,却可能也是穷尽一生也无法抵达的地方。

但,“我伴寂寞守繁华”。

天色将晚,记者一行准备返程。多来提曼并未与我们一同上车,他决定夜宿于此,想再看一次边关冷月。

这位当过8年护边员的书记,还有一个身份——第十四届全国人大代表。拉齐尼牺牲后,他被补选为唯一的塔吉克族全国人大代表,负责将帕米尔高原上的民情民声带到国家议事殿堂。

“多来提曼”,塔吉克语意为“家国平安”。

夕阳沉入远山,雪山起起伏伏,越野车疾驰。直到灯火通明的县城浮现眼前,这一刻,多来提曼的名字具象化了:

家国边关何须寻!

就在你我脚下,也在你我身边。

来源:新华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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