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老年生活,除了寄托在儿女身上,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其实我有答案。只是这个答案,来得太晚了。

这些年,我从一个耳顺之年的退休工人,变成了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孝子"。身边的人都夸我至孝,可每当深夜独处,我总是无法平静。妻子临终前的那个眼神,像一把刀,狠狠地剜着我的心。



我想告诉你我的故事,不是为了博取同情,而是想和你分享这些年的困惑与领悟。毕竟,每个人都会老去,而我,已经走在这条路上。

意料之外的退休生活

2015年的深秋,我在北京昌平区的一家国企正式办理了退休手续。那天回家,老伴李淑芳特意买了两瓶茅台,说要好好庆祝一下。"等开春了,咱们就去云南,看看你念叨了好几年的玉龙雪山。"她笑着给我倒酒,眼睛里闪着光。

我俩都是从工厂大院里走出来的人。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北京机床厂做技术工人,她在隔壁纺织厂做会计。那时候年轻,干完活就爱往工人俱乐部跑,看场电影,听个相声,日子过得清淡却充实。



后来赶上改革开放,厂里效益不错,我们买了厂区附近的住房,生了个女儿小雨。日子像温水一样,慢慢地好起来。直到2008年金融风暴,厂里开始裁员,我硬是咬着牙坚持到退休。

"老马,你这运气也是没谁了。"同事王大勇退休那天跟我说,"刚退休就赶上养老金上调,每月能多拿好几百。"

可我没想到,退休第一个月就接到了大姐的电话。

"老三,爸妈那边可能得你多上点心了。"大姐在电话那头叹气,"二姐前两天查出了肺结节,得去医院配药,我这边刚接了几个私活,走不开。"

父母住在昌平区北七家镇,那是个不大不小的城乡结合部。父亲今年83岁,是个老知青,年轻时从天津到北京支边。母亲小他两岁,祖上是满族正白旗,从小在什刹海长大,骨子里带着老北京人的讲究。

"没事,我这不是刚退休吗?正好空着。"我应下来,心里却有点发虚。倒不是怕照顾父母辛苦,主要是担心母亲的脾气。

从小到大,母亲就特别在意礼数。她常说:"咱们满族人,规矩不能丢。"但凡过年过节,给长辈敬茶,都得双手递上,递完还要垂手站在一边等着。就连我们兄妹仨说话,都得字字带着"请"字。

结果第二天,李淑芳就主动提出搬去北七家。"反正闺女上大学了,这边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她收拾行李的时候,顺手把旅游攻略也装进了箱子,"等把老两口安顿好了,咱们再出去玩。"



谁知道这一等,就是五年。

头两年还好,父母身体硬朗,能自己料理生活。每天早上,母亲准时起床做早饭,父亲在院子里打太极拳。老伴就负责打扫卫生,陪母亲聊天。到了周末,大姐二姐轮流来看望,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

转折出现在2017年冬天。那天早上起来,发现父亲躺在院子里,太极拳没打完就晕过去了。送医院一查,是心脏病。医生说需要装支架,花了十几万,可术后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没过多久就瘫在了床上。

"老大,你看这支架装了也白装。"母亲坐在病床前抹眼泪,"早知道就听你的,去养老院算了。"

我心里一惊,赶紧劝道:"妈,您别这么说。爸这不是还有我们照顾吗?"

可母亲却摇摇头:"我看电视上说,现在养老院条件多好啊。护工24小时守着,比在家里强多了。"

这话让我心里不是滋味。母亲从小就要强,什么活都要自己干,现在居然主动提出去养老院,看来是真的累了。

李淑芳听了这话,连忙把母亲拉到一边:"妈,您别想那些。我和老马都退休了,时间多得是。再说了,您看我这身子骨多硬朗,伺候您二老绰绰有余。"

母亲被她这么一说,眼泪掉得更凶了:"淑芳啊,这些年真是亏待你了。整天围着我们转,连个清闲日子都没过上。"

我站在一旁,看着她们抱头痛哭,心里五味杂陈。窗外飘起了雪,北七家的冬天,总是特别漫长。

母亲的倔强与老伴的隐忍

2018年的春节刚过,父亲就因为第二次心梗离开了我们。母亲整整三天没合眼,坐在父亲的太师椅上发呆。我劝她去休息,她就摇头:"你爸在的时候,我总嫌他话多。现在他走了,我倒想听听他唠叨了。"

那时候,母亲的精神状态开始明显走下坡。有天半夜,我被一阵响动惊醒,起来一看,母亲正在厨房忙活。

"妈,您这是做什么呢?"

"给你爸熬粥啊,他不是最爱喝我煮的小米粥吗?"母亲头也不抬地说。

我心里一紧,赶紧上前:"妈,爸已经不在了啊。"

母亲愣了一下,突然扔掉勺子,冲我吼道:"你胡说!你爸刚才还在院子里打太极拳呢!"



从那以后,母亲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医生说这是老年痴呆的早期表现,建议我们多陪她说话,保持正常的生活规律。

可母亲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古怪。有一次,李淑芳给她端早饭,她看了一眼就把碗摔在地上:"这是什么东西?想毒死我吗?"

李淑芳连忙跪下来收拾:"妈,是我煮的小米粥,您最爱喝的。"

"放屁!"母亲抓起桌上的筷子就要打人,"我闻着就是有毒!你这个害人精,趁早给我滚出去!"

我赶紧冲过去拦住母亲,李淑芳却跪在地上直掉眼泪:"妈,您别生气,是我的错,我重新给您煮。"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在上演。有时候母亲清醒了,就握着李淑芳的手道歉;有时候又糊涂了,骂李淑芳是个贱骨头,存心要害死她。

每到这时,我就特别痛恨自己的无能。医生说我的先天性心脏病不能受刺激,稍微激动就会心悸气短。所以重活都是李淑芳在干,我只能在旁边看着,帮不上什么忙。

2019年夏天,母亲的病情进一步恶化。她开始整夜整夜地不睡觉,非要李淑芳陪着说话。有时候兴致来了,还要李淑芳跪下来给她捶腿。

"淑芳啊,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有天晚上,母亲突然清醒了,拉着李淑芳的手说,"你说你图什么呢?带着小雨去美国投奔你姐姐不好吗?"

我正在客厅看电视,听到这话愣住了。原来李淑芳的姐姐早就让她带着闺女去美国定居,可她一直没告诉我。

"妈,您别瞎说。"李淑芳擦了擦眼泪,"我这辈子跟老马,值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退休前立下的目标,说要带李淑芳环游世界,到现在连北京城都没出过。倒是小雨常给我们发国外的照片,可每次视频,她都说想接我们过去住,都被李淑芳以要照顾外婆为由拒绝了。

2020年初,疫情爆发,北七家也实行了封控。那段时间,母亲的病情突然好转了不少,每天都能认出我们。她说,这样的日子让她想起了知青岁月,虽然艰苦,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踏实。

可好景不长,八月份的一天,李淑芳突然晕倒在厨房。送医一查,是胰腺癌晚期。

"老马,答应我一件事。"病床上的李淑芳握着我的手,"等我走了,一定要把妈送养老院。你自己也该歇歇了。"

我拼命摇头:"你别瞎说,你会好起来的。"

李淑芳笑了笑:"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小雨。本来答应她今年去美国看她的,现在看来是去不了喽。"

四十二天后,李淑芳走了。临终前,她还在念叨着:"妈,您别着急,我这就去给您煮粥......"

独自面对母亲的最后时光

李淑芳走后,我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每天醒来,都觉得房间里还有她的身影。有时候半夜听到动静,下意识喊一声"老伴",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是母亲又在折腾了。

"你媳妇呢?怎么不见她?"母亲经常这样问我。每次我说李淑芳已经走了,她就会发一通脾气,说我们都在骗她。

2020年深秋,大姐来看望母亲,看到我憔悴的样子,主动提出带母亲去徐水住一段时间。"你也该休息休息了,这样下去你的身体肯定吃不消。"

可母亲才住了一个月,大姐就打来电话。"老三,实在不行了,妈现在天天半夜醒来要吃茶点,我这把老骨头真是伺候不了了。"



我赶到徐水接母亲时,大姐正在给她梳头。母亲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但还是固执地要求用满族的老式发髻。"就知道你会来接我,"母亲看到我就笑了,"还是我家老三孝顺。"

这句话让我心里一阵刺痛。如果真的孝顺,当初就不该让李淑芳承担这么多。

回到北七家后,我试图跟母亲商量去养老院的事。"那里环境好,有专业的护工照顾您,比在家里强。"

没想到母亲听了这话就发起脾气来:"你想赶我走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你要是嫌我烦,我现在就去死!"

说着,她就要往阳台上冲。我赶紧把她拦住,可她却一把推开我:"你们都盼着我死,我成全你们!"

我一着急,心脏病就犯了,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直喘气。母亲被吓住了,呆呆地看着我:"你这是怎么了?来人啊,快叫淑芳来!"

折腾了一晚上,等母亲终于睡着,我坐在客厅里掉眼泪。茶几上还摆着李淑芳生前最爱看的《红楼梦》,书签停在那一页:"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

可现在的我,除了继续做这匹老马,还能怎么办?

2021年春节前,小雨从美国打来视频电话。"爸,要不我请假回来陪您和姥姥过年吧?"

我连忙摆手:"别回来了,现在回国还得隔离。再说你不是马上要升职了吗?"

小雨在电话那头哭了:"爸,我好后悔。如果当初我留在国内,妈也不会......"

"傻丫头,"我打断她的话,"你妈走的时候最放心的就是你。在国外有出息,她比谁都高兴。"

挂了电话,我独自坐在阳台上抽烟。记得李淑芳在世时,总说我的烟瘾太大。现在倒好,想抽多少抽多少,也没人管了。

母亲的情况越来越差,经常半夜爬起来到处找药。我怕她出事,只能跟着熬夜。有一次我实在撑不住睡着了,等醒来发现母亲把所有安眠药都吃光了。

送到医院洗胃,医生说如果再晚半小时,可能就救不回来了。"阿姨这种情况很危险,建议送专业的养老机构,那里有24小时看护。"

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却说:"我不是想自杀,我就是睡不着,想多吃几片药。"她的眼神清澈,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李淑芳临终前的话。原来她早就预见到了今天的局面,可我却一直没有勇气做出改变。

艰难的抉择

2022年初,我终于下定决心,开始联系养老院。找了好几家,但都因为母亲的特殊情况被婉拒。"您母亲这种情况,普通护工很难应付,建议去专业的护理机构。"

北京城里的养理护理机构收费都在每月两万以上,还得排队等床位。我把父母在北七家的老房子卖了,勉强能支撑两年。可母亲知道后,直接把他关在屋里三天不吃不喝。

"你要是敢把我送走,我就去死!"她的眼神决绝,"我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

那段时间,我经常梦到李淑芳。梦里她还是那么温和,给母亲端茶递水,脸上永远带着笑。醒来后,枕头总是湿的。

2022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我在老小区的长椅上遇到了一位老人。他自称是退休中医,看到我就说我面相不对,气血两虚,怕是有心疾。

"您也是照顾老人的吧?"他笑着问我。

我点点头,聊着聊着就说起了母亲的事。老人听完,沉默了许久:"有些路,不是你不孝顺,而是必须要走。"

回家路上,我遇到了住在对面楼的王阿姨。她老伴前年去世,儿女都在国外,一个人住在这个老小区。"马大哥,你也别太自责。"她拄着拐杖说,"现在的年轻人,谁能像我们这代人一样啊?"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李淑芳牵着我的手,带我去看一座花园。花园里有很多老人,他们在下棋、打太极、聊天。母亲也在其中,穿着她最爱的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在教别人包饺子。



"老马,你看妈多开心。"李淑芳在梦里对我说,"有时候爱,不是一味的付出,而是学会放手。"

醒来时天还没亮,母亲又在厨房里忙活。我走过去,看到她正在和面:"你爸说想吃饺子,我得给他包。"

"妈,"我突然开口,"您还记得您年轻时是怎么照顾姥姥的吗?"

母亲愣了一下:"你姥姥那时候也是,整天说想家。后来送她去了天坛医院的老年科,那里的大夫特别有耐心,护工也懂规矩。你姥姥在那住了三年,走的时候特别安详。"

我心里一震,没想到母亲还记得这些事。原来在她年轻的时候,也面临过同样的选择。

"妈,您觉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母亲打断我的话,"我就是怕,怕到了那地方没人懂规矩,怕死在外头没人收尸。你爸走的时候我就想通了,可我这个人争强好胜惯了,拉不下这个脸。"

我看着母亲佝偻的背影,突然泪如泉涌。原来她什么都明白,只是和我一样,都在害怕改变。

最后的道别

2022年深秋,我终于找到了一家适合的养老机构,在西山脚下。这里的院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自己就是满族人,特别理解我母亲的情况。

"您放心,"院长拉着我的手说,"我们这里的护工都经过专业培训,特别了解老年痴呆症患者的心理。最重要的是,我们懂礼数。"

听到"礼数"两个字,我眼眶一热。这是母亲最在意的事情。

等我回到家,母亲正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她穿着那件李淑芳给她买的紫色绸缎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就像年轻时的样子。

"妈,"我在她身边坐下,"我带您去个地方看看好吗?"

母亲抬头看着我,目光清澈:"你是不是找到地方了?"

我愣住了:"您都知道?"

"我虽然糊涂,但不是傻。"母亲笑了笑,"这几个月你总往外跑,我都看在眼里。你放心,我不闹了。你带我去看看,要是地方好,我就住下。"

那天下午,我开车带母亲去了养老院。一路上,母亲都很安静,只是不停地看着窗外。在路过天坛医院时,她突然说:"你姥姥在那住了三年,临走时拉着我的手说,'闺女,你没亏待我。'"

养老院的环境超出了我的预期。院子里种满了月季,还有一片小菜园。食堂的阿姨是东北人,一口京腔,跟母亲聊得很投机。

"这里不错,"参观完后,母亲主动说,"就是有点贵吧?"

我摇摇头:"您别管这些,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傻孩子,"母亲拍拍我的手,"咱家那老房子不是还没卖吗?卖了足够了。"

回家的路上下起了小雨,母亲靠在车窗上,轻声哼起了一首老歌:"世上只有妈妈好......"

2022年冬天,母亲正式住进了养老院。让我意外的是,她适应得很快,甚至开始教其他老人包饺子。每次我去看她,她都会念叨:"这里的护工懂规矩,茶水都是双手递的。"

小雨知道这个消息后,特意从美国打来视频。看到外婆精神好了很多,她也放心了。"爸,您也该歇歇了。要不这个春节,您来美国住一段时间?"

我摇摇头:"等过完年再说吧。"

2023年正月初五,我照常去看母亲。刚走进病房,就看到她安详地躺在床上,嘴角带着笑。院长说,她是在睡梦中走的,一点都不痛苦。

收拾母亲遗物时,我在她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封信,是写给我的:

"老三,你别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要不是有你和淑芳,我这后半辈子不知道要多难过。现在我终于可以去找你爸了,你也该歇歇了。记住,不要重复我的倔强,该放手时就放手。你还年轻,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新生活的开始

母亲走后,我在家里整理了一个月的遗物。清理到她的旗袍时,发现每件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就像她生前那样一丝不苟。李淑芳给她买的那件紫色旗袍还挂在衣柜最显眼的位置,上面贴着一张字条:"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要穿着它走。"

我履行了母亲的遗愿,在她最后的时刻为她穿上了这件旗袍。

春节过后,小雨执意要接我去美国住一段时间。"爸,您都68了,该享享清福了。"

我想起母亲信中的话,答应了下来。临行前,我去看了看王阿姨。这位老邻居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去儿子在上海的家。

"马大哥,现在想开了。"王阿姨笑着说,"与其在这守着一间空房子,不如去尝试新的生活。"

在美国的日子过得很快。小雨在硅谷工作,每天下班后都会陪我散步。走在异国的街道上,我常常想起李淑芳。她要是在,一定会喜欢这里的生活。



有天晚上,我跟小雨说起了这些年的事。说着说着,我们都哭了。

"爸,其实我一直有个心结。"小雨抹着眼泪说,"如果我没出国,是不是妈就不会......"

我打断她:"你妈走的时候最放心的就是你。她总说,咱们这一代拼命工作是为了让下一代过得更好。你在国外有出息,她比谁都高兴。"

小雨扑在我怀里哭得像个孩子。我抚摸着她的头发,忽然发现她鬓角已经有了几根白发。原来我的女儿,也已经不年轻了。

回国前,小雨送了我一部新手机,教我用视频软件跟她联系。"爸,您答应我,照顾好自己。要是觉得孤单了,就来美国住。"

我点点头:"放心吧,我想通了。以后我要好好活着,这样你妈和你姥姥在天上看着,也能放心。"

回到北京后,我把北七家的房子卖了,在昌平新城买了一套小户型。离我以前的单位不远,周末还能跟老同事聚聚。

最近,我报名参加了社区的太极拳班。每天清晨,和一群老伙伴在广场上打拳,感觉整个人都年轻了。有时候遇到独居的老人,我会跟他们分享这些年的经历,告诉他们:"人这一生,不只是为了子女活着。"

昨天,我收到了养老院寄来的一份报纸。是母亲生前参加他们活动时,写的一篇短文被登在了上面。文章最后写道:"我这一生,经历了太多变迁。从满族后裔到普通工人,从年轻到年老。现在想明白了,人生没有对错,只有选择。重要的是,别让遗憾成为永远的遗憾。"

看着这段话,我哭了。可这次的泪水,不再是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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