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5月,中国远征军第一次入缅作战受挫,新28师在腊戍与日军一触即溃;新29师奉命前往增援阻敌,以确保远征军的补给线, 但是未站稳脚跟也被日军打垮,两师分散溃退回怒江东岸。战后, 第11集团军宋希濂召开缅甸战役检讨会议,最后建议军委会,将第66军军长张轸、新28师师长刘伯龙撤职,将新29师师长马维骥撤职查办,同时撤销第66军和新29师番号,将两师残部合成一个新28师,划归第71军指挥。宋希濂也以这一正当理由扩充了个人实力。
新28师虽然划归了第71军建制,毕竟是一个收养的“孤儿”,再加上“败军”的名声,难免处处受歧视。反攻一开始, 就被分散使用, 也是在各师“打补丁”。
对第71军的这些情况,就连日军情报部门都摸得很清楚。第36师曾在战场上缴获到一份日军第56师团文件, 内中对第71军各师有如此评价:“第88师为第71军著名部队,在兵团正面敌人中堪与第9师(属第2军) 比肩”;“第87师与第88师略有同等战力”;“新28师在缅甸作战时, 在第66军几受歼灭的大打击而败走”, 言外之意自然是轻视。
“死去”的原第66军, 唯有一事值得欣慰:其所属的新38师,师长孙立人,第一次入缅作战中在仁安羌击退日军, 解了被围困的英军之危,尔后基本全身而退撤到了印度。在这颗“种子”上生长出的中国驻印军新编第1军,如今在军长孙立人指挥下正在缅北孟拱河谷势如破竹地扫荡日军第18师团残部。
部队不可无荣誉感, 败军尤其需要机会洗刷耻辱。此刻,担负松山攻击任务的新28师官兵摩拳擦掌, 决心誓报当年缅甸战场的一箭之仇。
6月2日
至今日, 第11集团军全部反攻部队均顺利渡过怒江, 如第20集团军在怒江上游的情形一样, 在江岸未遭到日军有力抵抗。这再次印证了日军兵力不足, 使得第11集团军的将士们信心倍增。特别是担负攻击松山任务的新28师,士气空前旺盛。虽然从滥坝寨至松山一线山坡陡峭, 人马难行, 艰苦异常, 但将士们似乎锐不可当。
我怒江东岸的重炮继续轰击松山, 并将试射目标从西山阵地逐步转向音部山和本道阵地。数十门大口径榴弹炮开始急促射击, 之后是齐射, 大约十几秒后, 松山先炸起一片亮点、烟簇, 紧接着,亮点变成火海, 烟簇形成了烟雾, 烟雾直冲云霄。确实是万炮齐发、弹如雨下!
因日军野炮第7中队进驻松山才一个多月,设在横股阵地的防御设施薄弱, 其观察所位于西山阵地上, 其间以电话联络。该中队连一发炮弹都未打出去, 电话线就被我军炮击炸断。该中队通信曹长木村英人要去修复电话线,刚跳出战壕即遭我150毫米榴弹炮炸毙,僵硬的右手还抓着电话机的摇柄。
随后,日军利用西山阵地和本道阵地的两个炮兵观察所进行交叉测定, 测出了我炮兵阵地的准确位置。基于振作士气考虑, 金光惠次郎下令在本道阵地第8中队及西山阵地第9中队的5门105毫米榴弹炮一齐还击。霎时间, 敌我双方的炮声震撼松山, 在怒江峡谷回荡。
105毫米榴弹炮, 日军称之“十榴”, 这是松山日军最大口径的火炮了, 且只有区区8门。这无疑是一场严重“不对称”的炮战。中国抗战7年来, 这是首次在炮火上对日军形成绝对优势。
远征军老兵董启超, 曾任炮10团弹药装填手, 生前曾留下片段回忆。
1937年7月, 22岁的河北冀县小伙子董启超在天津学织布。闻听卢沟桥事变后毅然从军, 被分到了国民党航空委员会第一运输大队, 在南京修飞机场。12月13日,日军破城, 董启超在下关冒死乘船逃脱, 身后码头上是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数万难民⋯⋯刚逃到江西, 南京大屠杀的确切消息便传来, 董启超和同伴们心如刀绞!
董启超后来辗转到了滇西的芒市, 为滇缅公路搬运物资。1942年5月日军从缅甸杀了过来, 董启超逃命过了惠通桥再次大难不死。在昆明, 中国远征军直属炮兵师第10团招兵, 招兵军官嫌已27岁的董年纪大了不想要, 董启超一急脱掉上衣亮出一身结实肌肉, 声泪俱下:“长官, 我当过7年搬运兵, 有的是力气, 也懂滇西少数民族的摆夷 (傣族旧称) 话, 就想为南京死难同胞报仇! ”军官感动了, 破例收了这个年龄足以当连长的兵, 安排他在第2营第4连当装填手。
训练近两年就开始了滇西大反攻,炮10团隆隆起程往怒江开拔。该团当时装备18门150毫米德国野战重炮, 全以车辆牵引, 一路前进声势浩大。董启超坐在驾驶室里豪情万丈: 当步兵一枪才打死一个鬼子, 当炮兵一炮就能轰掉几十个, 过瘾! 部队在怒江东岸“缠头山”后布下阵地, 董启超每天光着膀子、举着50公斤重的炮弹跑上跑下苦练, 临战前他的装填速度超过了每分钟8发, 成了全团的标兵。
6月2日,董启超所在的炮10团率先开火, 猛轰对岸直线距离仅6公里左右的松山。一个连3门炮, 连长举着小红旗站在土坡上,不时猛挥小旗大喊:“8发急促, 放! ”“6发间歇, 放! ”董启超十分明白, “急促”就是要他疯了一样装填炮弹, “间歇”就是歇一会儿再打下一发, 让观测员辨认效果修正弹道……50公斤的大炮弹在他手上像没事儿一样, 流水般送进炮膛; 有时候送得过快, 上一发的炮弹壳“叮当”滚出来贴到他身上, “扑哧”一下就烫掉一层皮!
打在松山的近千发炮弹, 曾是董启超亲手送入炮膛的。老人说,这是他这辈子最感自豪的事。
6月3日
即日,第11集团军总司令宋希濂于怒江东岸施甸半坡寨, 向各部下达“全衔作命第3号”命令;
……本集团军决以一部先攻腾冲、松山之敌, 以主力指向龙陵、芒市行包围攻击。
第71军(欠军搜索营及新28师第84团之一营) 配属第5军山炮营为右翼攻击军, 应即编组一加强团, 于6月3日展开于大石头、连厂、沙子坡之线,6月4日拂晓协同惠通桥我东岸炮兵, 向腊勐、松山之敌攻击。该军主力应于6月4日进出于淘金河、咬郎(今绕廊)、蚌渺之线,5日向黄草坝、龙陵行包围攻击。但须注意右侧警戒, 至少以一团配置于淘金河附近, 并另派一部进出黑水河(镇安街东2公里),破坏该地公路桥梁, 截断腊勐与龙陵间之交通。
炮兵第10团及炮7团之混合营归炮10团胡团长指挥, 应于6月4日拂晓, 直接协同第71军加强团对腊勐、松山之攻击⋯⋯
这天上午, 在我军连日炮击中头晕脑胀的松山日军, 忽然看到美军第14航空队数架侦察机以极低高度掠过松山,机翼形成的强大气流将山上的松树吹得剧烈摇摆。然而,却不见有炸弹落下来。11时许, 怒江东岸又一轮炮击开始, 这回炮弹打得又刁又准, 几乎都在堡垒顶部炸响, 松山各阵地的日军士兵忙钻入堡垒下层的掩蔽部内躲避——拥有制空权的我军, 现在可以利用飞机 (应为L-5型空地联络机) 低空盘旋, 引导炮兵进行准确射击。
据载, 当日我军炮兵共发射炮弹280余发, 4门“十五榴”命中日军长岭岗(应指松山) 阵地4发, 75毫米山炮命中阴登山阵地数发。日军火炮还击二三百发, 我1门“十五榴”受损伤, 士兵伤亡3名。至下午3时,日军火炮完全沉默。昨日曾在松山主峰发射的3门山炮全天“哑巴”, 似乎已被击伤。
日军方面则记述: 经两日来还击,到3日傍晚时分击毁远征军火炮2门; 日军方面因阵地坚固, “十榴”火炮并未受到损失。但加大了射程的远征军重炮炮弹, 当日已经落在了野炮第7中队的横股阵地周围。
第8、9中队因进驻松山已久, 原先牵引火炮的驮马均留在了缅甸腊戌。但第7中队因刚刚进驻, 其牵引炮车的30多匹驮马因无足够的隐蔽空间, 临时停放在阵地旁边的公路上,遭远征军重炮轰击后驮马受惊乱窜, 被炸断的残肢漫天飞舞。素以爱马著称的日军炮兵, 看到这些从日本出征时即跟随自己的战马一匹匹被炸死,禁不住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