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以来，多起顺风车司机和乘客冲突事件爆发：天津一女大学生在高速路上被司机拽下车、深圳乘客错付3600元联系不上司机……顺风车司机和乘客的人身及财产安全备受关注。
其中，“女乘客在高速上被拽下车”一事中，外界围绕司乘双方迟到、改线路等行为热议不止。南都、N视频记者采访了多位顺风车车主，他们对乘客变更行程的态度不一，但都认可提前沟通协商的重要性。
在中国法学会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研究会副秘书长陈音江看来，顺风车司机和乘客之间并非经营者与消费者的关系，但平台与司乘之间却是经营者与消费者关系。因此，平台应承担起资质审核、技术支持、日常管理和协助维权等责任。
春运即将开启，多个平台陆续推广顺风车活动，出行安全不容忽视。为何司机与乘客矛盾频发？顺风车服务模式有什么特殊之处？平台要如何应对安全隐患？顺风车合规发展有哪些探索？多位司机、乘客及法律界人士向南都、N视频记者分享了他们的见解。
顺风车女乘客称在高速上被赶下车。
乱象：乘客被拽下车，司机遭遇逃单
近日，有用户反映称，其从广东深圳市出发乘坐哈啰出行顺风车时，“不慎将目的地广东汕尾市上沟村选错为山东日照市上沟村”，最终支付高额费用后联系不上司机，引发热议。
1月11日，哈啰出行就此事回应南都记者表示，乘客在行程开始前预付了3600多元的订单费用。平台已识别到订单异常，正在紧急和车乘双方进行核实，后续将协助乘客退回多付的费用。
顺风车用户称因选错目的地产生高额费用。
而就在几天前，一女生在高速上被顺风车司机赶下车的消息掀起讨论热潮。该名女生表示，她打独享顺风车，却被告知还有位乘客，后因拒绝司机绕路办私事被拽下车，致脚踝受伤。
1月5日，涉事平台嘀嗒出行发布情况说明称，基于录音，车主向乘客表示车上有亲友，双方约定乘客减少15元高速费。车主按约定时间到达后，女生表示自己刚考完试，让司机等待20分钟。在行程中，车主与第三人通话沟通要中途下高速取个东西，后就乘客迟到问题与乘客发生激烈言语纠纷。
事发后，嘀嗒出行永久封禁涉事车主账号，并退还乘客全部费用。当地警方也对涉事司机依法作出行政拘留处罚。不过，此次事件暴露出来的司乘冲突引发了广泛争议。不少网友认为乘客不应该迟到。
对此，广东环球经纬律师事务所律师郑诗敏认为，涉事乘客本身并不构成法律上的过错。“如果驾驶员选择继续等待乘客并最终接到乘客，可以认为双方之间的运输合同关系成立并生效，驾驶员即负有将乘客安全运输到约定地点的义务。”
南都记者梳理发现，近年来，顺风车司乘之间的冲突事件频发，不少案例还危及到人身安全。
潮州女子乘顺风车遭劫财。
2021年8月，一女乘客搭上嘀嗒顺风车后要求更改地址未果，被司机当街追打。平台随后将车主账号作出了暂停接单和封禁处理。2022年1月，据广东潮州市公安局潮安分局披露，有不法分子在凌晨通过顺风车平台接到女乘客后取消订单，将其载到偏僻路段持刀抢劫。
顺风车车主和乘客的财产安全也面临一定风险。2024年8月，一男子打1400公里顺风车从北京到湖南张家界，到达后拉黑司机逃单，车费两千余元。涉事平台哈啰方面对此回应称，已限制乘客发单资质，将协助车主挽回损失。警方随后通报称，车费已被追回，逃单男子被予以行政拘留。
男子打1400公里顺风车逃单。
同年9月，有用户称在哈啰App发起顺风车订单后，账户被多次莫名扣款3000余元。对此，哈啰有关负责人回应南都记者称，账户被盗号，目前公司已向公安机关报警。
顺风车发生事故致乘客死亡。
此外，如果顺风车在出行期间发生事故，车主还面临保险理赔问题。2024年5月，湖南省株洲市渌口区人民法院审理了一起财产保险合同纠纷案，一辆顺风车发生事故致乘客死亡，保险公司以“车辆用途发生改变”为由拒绝赔偿。法院经审理判决被告某保险公司赔付原告车辆损失近11万元。
争议：顺风车服务模式对司机乘客要求不同
乘客因行程纠纷被司机追打、拖拽下车等事故一经曝出便引发热议。顺风车的安全性之所以备受关注，是因为其与普通网约车、出租车的产品形态有很大不同。
据交通运输部披露，私人小客车合乘，也称为拼车、顺风车，是由合乘服务提供者事先发布出行信息，出行线路相同的人选择乘坐合乘服务提供者的小客车、分摊部分出行成本或免费互助的共享出行方式。
南都记者查询发现，交通运输部发文指出，合法的私人小客车合乘与网约车经营性客运服务有很大区别，不需要办理网约车相关许可，但应当符合以下要求：一是应以车主自身出行需求为前提、事先发布出行信息；二是由出行线路相同的人选择合乘车辆；三是不以盈利为目的；四是每车每日合乘次数应有一定限制。
中国法学会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研究会副秘书长陈音江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表示，这种共享出行方式不仅便捷了日常生活，也确实能够节约资源、节约成本。然而，由于顺风车不以盈利为目的，司机一般无需承担经营者责任。
“且因为提供服务的司机未经过专门培训和日常经营管理，乘客素质参差不齐，双方在约定出行时间、路线变更等方面更容易产生纠纷，也存在一定的安全隐患。”陈音江表示。
顺风车司机如何处理与乘客的这些纠纷？车主李谦（化名）告诉南都记者，自己偶尔会顺路接一些乘客，“顺风车以我的目的地为主，不支持变更行程，且一般接送距离超过10公里的我都不接。”
也有多位车主表示，可以接受修改目的地，但前提是要协商加钱。其中有车主称，“如果不愿意加钱，就按原来的行程。”还有车主表示，“只把平台当作一个中介，出发之前都会和乘客商量好，且平时都是时间充裕的情况下才会接顺风车，目前接到的乘客都挺好的。”
有车主表示自己会提前和乘客沟通细节。受访者供图
张亮（化名）是一名兼职顺风车司机，其表示，“有些乘客为了省钱选择拼车，却把顺风车当成专车来打，忽略了司机不是专业从业人员，也忽略平台协议写明的，乘客应配合按照车主推荐的路线行驶。”但并非所有乘客都会如此。乘客薛瑞（化名）就向南都记者表示，“顺风车对时间要求会更加严格，毕竟司机不是来提供服务的，不好迟到。”
张亮还注意到，现在有很多职业司机开始做起了顺风车，“搞坏了风气”。而在社交平台上，不少吐槽顺风车的网帖均指向“打到专职司机了”“绕路载满乘客再出发”。
南都记者注意到，早在2019年4月，嘀嗒出行、哈啰出行等平台就曾因“以顺风车等名义变相从事网约车经营活动”被地方交通部门约谈。2020年11月24日至12月1日，北京市交通运输执法总队约谈了多家企业负责人，要求杜绝借“顺风车”的名义从事网约车经营活动。
同年12月8日，交通运输新业态协同监管部际联席会议办公室组织对嘀嗒、哈啰等顺风车平台公司进行了提醒式约谈，主要针对媒体反映的“附近订单”功能偏离顺风车本质等问题。当日，嘀嗒出行回应称，已对“附近订单”功能进行修正。
区分：与普通网约车平台责任划分有所不同
近日“女生在高速上被赶下车”一事发酵后，涉事女生曾在接受采访时质疑平台在审核司机资质等方面监管不力。事件也引发了外界对顺风车平台充分履责的讨论。
南都记者梳理多个顺风车平台发现，平台公布的用户协议或合乘协议都明确了顺风车车主、乘客及平台自身的权利义务。
协议指出，车主自愿与乘客达成合乘，一旦确认接受合乘需求，车主即应当按照订单显示的时间，到达订单指定的合乘起始地点；不得提出或参与乘客与其通过取消订单的方式实现私下交易。
此外，乘客应按照双方约定的时间和地点等候合乘。乘客理解并接受，车主并非专业的驾驶服务或出租车服务提供者，在合乘过程中出现的分歧，双方应进行友好协商。部分平台的用户协议还指出，乘客不得在合乘过程中进行吸烟、喝酒、吐痰等不文明行为。
顺风车司乘矛盾突出、安全隐患堪忧，社会争议事件屡次出现，平台责任也频繁被讨论。
事发现场。
对此，陈音江向南都记者进一步表示，严格意义上讲，司乘之间并非经营者与消费者的关系，但平台与司乘之间却是经营者与消费者关系。因此，平台应承担起资质审核、技术支持、日常管理和协助维权等责任。
陈音江认为，平台应对入驻车主及车辆资质进行审核，确保能提供安全的乘车服务。平台也可以通过硬件和软件为车辆运动轨迹留痕、收费管理、证据固化等提供技术和管理服务。在发生纠纷事故时，平台还应协助相关方维权。如有未履行资质审核、日常管理不到位等情况，平台还可能要承担连带责任。
不过，在郑诗敏看来，“根据目前的情况判断平台无需对驾驶员赶女生下车的行为承担侵权责任的可能性更大。”
她解释称，顺风车、网约车平台与驾驶员之间的法律关系不同。网约车属于道路运输经营行为，网约车平台公司应当依据法律法规的规定，结合工作时长、服务频次等特点，与驾驶员签订多种形式的劳动合同或者协议，明确双方的权利和义务。
“而私人小客车合乘为共享出行方式，不属于道路运输经营行为，宜定性为合乘各方自愿的民事互助行为。一般情况下平台仅提供撮合服务，即整合供需信息，提供私人小客车合乘信息服务，相关权利、义务及安全事故等责任由合乘各方依法、依约自行行使及承担。合乘平台可在合乘者分摊的费用中提取一定比例的信息服务费。”郑诗敏表示。
除了合乘各方之间的法律关系，顺风车平台与普通网约车平台的责任划分也有所不同。
郑诗敏分析指出，根据《网络预约出租汽车经营服务管理暂行办法（2022修正）》的相关规定，网约车平台具有营利属性，由网约车平台承担承运人责任，保证运营安全，保障乘客合法权益。
而私人小客车合乘不以营利为目的，无需承担承运人责任。她表示，顺风车网络平台作为电子商务平台经营者，对关系消费者生命健康的商品或者服务，对平台内经营者的资质资格未尽到审核义务，或者对消费者未尽到安全保障义务，造成消费者损害的，依法也承担相应的责任。
探索：不得按时间计费、限制每日合乘次数
顺风车这一交通运输新业态如何合规发展？各地陆续开展了探索。
南都记者注意到，根据《网络预约出租汽车经营服务管理暂行办法》（交通运输部令2022年第42号）第三十八条规定，私人小客车合乘，按城市人民政府有关规定执行。截至目前，全国多地均已出台了相应的行业规范和具体政策。
以广州市为例，2021年12月31日出台的《关于查处道路客运非法营运行为涉及私人小客车合乘认定问题的意见》指出，合乘平台应做好合乘出行管理，采取有效措施保障线下实际提供服务的合乘出行提供者、车辆与线上发布信息一致。同一合乘计划及线路匹配的合乘出行需求不超过两个，对于跨城出行线路，每个合乘计划及线路只能匹配一个合乘出行需求。
前述交通运输部披露称，私人小客车合乘每车每日合乘次数应有一定限制。南都记者梳理发现，天津市对顺风车的每车每日合乘服务次数要求是不得超过2次，山东菏泽市要求不得超过2至4次，云南省大理州是不得超过4次；深圳市则是同一车辆每天不得超过3次合乘服务。
顺风车车主接单页面。受访者供图
在合乘出行成本分摊方面，各地的政策也不尽相同。深圳市明确规定单次里程分摊总费用仅限燃料成本及通行费等直接费用，按合乘里程计算，且不得超过巡游出租汽车里程续租价的50%（不含起步价、候时费、返空费、附加费、预约服务费、大件行李费）。
广州市也明确规定私人小客车合乘分摊的出行成本仅限于车辆燃料（用电）成本及通行费等直接费用。成本费用按合乘里程分摊计算，单位里程总分摊费用不得超过本市巡游出租汽车里程续租价的50%，不得设置起步价，不得按合乘时间计费。通行费等费用由合乘各方协商分摊，并在合乘平台提前确认分摊比例。
而天津市规定合乘服务分摊费用，仅限于能耗成本和发生的路桥通行费用等直接成本，不得按时间计费。云南省大理州则要求合乘人员分担成本仅限于燃料成本及通行费，不包括时间成本、车辆折旧等。
陈音江向南都记者指出，不同城市的交通特点和需求不一样，由所在地政府制定顺风车的相关规范，更具有针对性，也更有利于执行落实。他建议，国家层面可提供政策性、原则性指导文件，特别是涉及安全问题的红线规定，同时在收费等具体细节方面可根据需求提供参考，给予地方一定自主空间。
“有关部门和平台应加大对顺风车出行方式的宣传力度，提高司乘双方的责任意识、安全意识和自我保护意识，引导公众合理选择出行方式。”陈音江表示。
为规范顺风车行业健康持续发展，郑诗敏认为，建议参照网约车平台相关规定，结合顺风车运营特点，对涉及路线更换、乘客人数等常见驾驶问题进行适当的约束和指引，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由相关部门发布合同范本供合乘平台所涉各方主体参考使用，以进一步明确各方主体的权利义务关系。
郑诗敏还指出，“相关部门可以考虑制定更为详细的规章制度，以区分是否存在利用私人小客车合乘名义从事或变相从事非法营运活动的违法行为。”
出品：南都即时
统筹：南都记者 向雪妮
采写：南都记者 冯奕然 实习生 纪琳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