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被群嘲的低分电影《刺猬索尼克》三部曲成了赚钱最快的电影系列?《刺猬索尼克3》自北美首映后的票房曲线,验证着武侠小说里的信条“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索尼克3》的北美首周末票房超过《狮子王:木法沙传奇》,一度让业内感叹“刺猬吃掉狮子”。尽管截至目前《木法沙传奇》的全球票房以4.86亿美元领先,但在北美市场,超音速的刺猬仍然跑在狮子前面。在全世界范围,备受期待、历时七年归来的“帕丁顿熊”同样跑不过索尼克。
这只蓝色的小刺猬从第一次跑上大银幕就被奚落“低幼且愚蠢”,但是它先后跑赢过漫威、迪士尼和全世界小孩喜欢的“温暖小熊帕丁顿”,也跑赢了许多从游戏改编而来的大电影。索尼克的第一次跑酷成功也许可以视作意外,但这只电子游戏形象在电影院里越跑越快、越赚越多,那么,“跑得够快”就是当代电影生产不得不面对的奇异现状了。或者说,在电影产业四面楚歌的当下,全家欢电影的出路是不是变成一场公共空间里的群体游戏?
要持续地拍出“很新的儿童电影”,太难了
《帕丁顿熊3:秘鲁大冒险》自11月初在英国首映,陆续两个多月在全世界公映的票房累计5600万美元,其中中国区的票房近3500万人民币。在2017年的冬天,《帕丁顿熊2》公映的全球票房是2.9亿美元。两部电影的票房落差远远超过了它们的艺术水准差距。
《帕丁顿熊3》上映后的遭遇,大致类似于往日的学霸在新学期里黯然失色。在前疫情时代,在电影还没有像今天这样受到流媒体传播和短视频的冲击时,《帕丁顿熊2》被认为是电影艺术和商业的双重成功,英国电影人拍出了一种很新鲜的儿童电影,哪怕现在重看,那仍然能被视为一部充满创造力、带来新鲜观影感受的电影。所以并不奇怪,根据英语地区的社交网络数据,《帕丁顿熊2》的评分有超越《公民凯恩》的势头。当然这也不奇怪,想想中文社交网络上,《好东西》也以9+的高分甩开了半部电影史。
《帕丁顿熊2》:电影和立体绘本产生通感,孩子们坐在电影院里,面对大银幕就像翻开超豪华立体绘本。
在过去七年以及未来更长的时间里,《帕丁顿熊2》会被持续地视为“好东西”,因为它用天真、幽默的态度开启了一些新的电影的游戏规则:导演从儿童立体绘本里得到灵感,不仅以一部“立体翻翻书”当作串联剧情的线索,整部电影的视听风格也是卡通化、平面化的,让电影和立体绘本产生通感,孩子们坐在电影院里,面对大银幕就像翻开超豪华立体绘本。同时,构成“绘本”的内容大量来自电影史的名场面,尤其是早期的“吸引力电影”的种种奇观,这激活了电影美学中被遗忘的一部分传统——马戏团,狂欢节,哑剧,小丑、表现主义的魔法和把戏,以充满童趣的面貌归来。《帕丁顿熊2》的票房成功证明,当代电影的奇观并不只是依赖“更贵、更庞大、更刺激”的强感官体验。
《帕丁顿熊3》的遗憾在于缺失了前一部在形式和美学层面的活泼原创性,即便奥利维亚·科尔曼扮演的“坏蛋嬷嬷”抱着吉他表演的模样是生动地戏仿了《音乐之声》,但是对老电影经典段落的简单挪用,在此时此刻的电影院里只是一个衰弱的手势,情怀是空乏的。
想要持续地、一部接一部地拍出“很新的儿童电影”,的确是艰难的挑战。即便BBC的评论维护这部续作“好过现在90%的全家欢电影”,但无法回避一点,从伦敦的街巷到秘鲁森林,帕丁顿熊的少年之心被沉沉暮气替代了,这陈旧感不仅是美学的,更是价值的。很难想象一部当代的儿童电影里,主角们来到南美冒险,出现在镜头下的人类全是欧洲白人游客或白人殖民者的后代,原住民是消失不见的,或者说,只有熊是原住民。“得到英国身份的帕丁顿熊荣归故里,带领家乡熊仔用现代工业方法制作伦敦风味的橘子酱。”这种在成年人的学术界都被反思的欧洲中心的叙事,竟然支配了一部儿童电影的叙事,这样的“帕丁顿”不再具有温柔的吸引力,也是预料中的。
“跑得够快”是游戏和电影的通感
陈旧的价值观念让《帕丁顿熊3》像个大喘气的老年人,同时,电影里的亚马逊河行船、徒步穿越雨林、熊仔骑羊驼横穿马丘比丘、老式螺旋飞机穿越峡谷……这些老式探险电影的桥段在今天看起来,很可能太悠哉了。尤其当隔壁好莱坞窜出一只能跑出超音速的刺猬,电影创作者不得不面对这个时代的观众需求:要么够快,要么够短,其实后者的本质要求也还是求“更快”。
《刺猬索尼克》上映于疫情即将全球蔓延的2020年2月,在电影行业尚未重启时,《索尼克2》在2022年3月的萧条市场中赚到4亿美元的票房,又在2024年底上映《索尼克3》,并且《索尼克4》也在制作中。回看这个IP的生产轨迹,它在电影行业陷入停滞和滑坡的大环境里、以惊人高效的流程推进。翻阅这个系列在纽约评论界得到的反馈,第一部:“这家伙除了快,还有什么?”第二部:“这货跑得是真快。”第三部:“在索尼克的游戏世界里,生活是加速度的。”从评论语气的微妙变化里能感知到,严肃评论家从最初不屑于“一个速朽的玩意儿”,到不得不接受——这种低幼的、空洞的、一根筋的跑酷电影,正在形成自成一格的电影类型,眼花缭乱的“快”是这个时代的终极爽文,这甚至成功缝合了电影和游戏的裂痕。《刺客信条》《古墓丽影》《魔兽世界》……多少著名游戏在改编成叙事电影时惨败,索尼克反向操作,不把游戏改造成电影,而把电影当作集体不拿手柄的沉浸式游戏现场。在索尼克的故事里,游戏即现实,蒙大拿州的山川、伦敦塔桥和东京秋叶原,真实世界的场景是游戏的发生地,观众和索尼克都在二次元的世界里。小刺猬快跑,“快”是情节,也是情绪,只要它跑得够快,总能刺激出观众的肾上腺素。这是成功的电影吗?至少票房成功了。
金·凯瑞制造出能适配电子/电影游戏的真人表演,又亲自拒绝继续生产这样的表演
在电影变得不像电影、电影变成一连串游戏高潮的剪辑组合的索尼克系列里,金·凯瑞竟然创造了罕见有趣的表演,他找到了真人表演在电子游戏里恰如其分的方式,用夸张的肢体线条演出数字卡通的画面感,又在特定的细节和特写中,创造出类似在剧场里面对面的、人与人的情感流动。但这样的金·凯瑞演完《索尼克3》将告别这个系列,他制造出能适配电子/电影游戏的真人表演,又亲自拒绝继续生产这样的表演——这才是悲凉的天鹅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