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语言话术·题外话》008
林黛玉辞别父亲,随着贾府来接人的仆妇以及附在身后的老师贾雨村一同进京。越近京城她便越谨慎,叮嘱自己要注意,别被贾家人轻看耻笑了去。
且说黛玉自那日弃舟登岸时,便有荣府打发轿子并拉行李车辆伺候。这黛玉尝听得母亲说,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的仆妇,穿吃用度,已是不凡,何况今至其家,多要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要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行一步路,恐被人耻笑了去。(引程甲本第三回)
林黛玉的这番心理活动写得极好,且透露出不少讯息值得关注。她会有这种心思说明心情紧张。想也是如此。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孤身一人去到千里之外,虽说是外祖母和舅舅家中,到底比不得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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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贾府是什么样?外祖母和舅舅如何对待自己?表兄弟姊妹会不会排斥她?贾家上下人又会怎么看她?她要如何与之相处……这都需要小女孩认真考虑。
再看薛宝钗进京就完全不同。她和母亲同去贾府,完全由薛姨妈做主,更多是好奇贾家怎么样,不用担心人情世故的基础问题。
我们再看这段文字。林黛玉最先想到的是母亲说“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注意这里的重点是“母亲说”,潜台词表现出林黛玉想妈妈了。她来贾府是因为母亲去世。越对前路担心就更想妈妈。如果母亲在身边,她根本不用面对这些烦恼。你就说可怜不!
而贾敏常对她说“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这个不同不是不一样的意思。而是以林黛玉的见识和经历,比较林家与她见过的其他人家,都不如贾府富贵的意思。
毕竟荣国公府是“府”,古代唯有王公以上才能以“府”称之。其他哪怕是一品大员人家也不敢用“府”,只能用“宅邸”称之。远不是巡盐御史的公廨住宅可比。而荣国府的生活品质、规矩礼仪、用度排场又全是国公之家的气度,通过林黛玉近日所见的几个接她的三等仆妇就表现出来。
林黛玉用“不凡”二字形容贾府的三等仆妇,是说他们的表现不平凡、不一般,引起了她的惊异。原来贾府三等仆妇“吃穿用度”都是不同凡响,也侧面证明贾家之富贵非林家可比。
如今林黛玉进入贾府,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时刻提醒自己说话行事的分寸,避免出丑被人笑话。
林黛玉小小年纪如此表现自是知礼懂礼。但那时候的大家闺秀,哪个不是受到全面的礼仪规矩教育?林黛玉母亲贾敏是国公千金,对此更是熟知。所以,礼仪的问题不需要提醒林黛玉也能应对得体。怎么行礼、如何坐、如何退,都是她从小受的教育。而真正能出问题的,是她对未知变数的担心。
什么样的可能才会出现未知变故?肯定是林黛玉没经历过,不熟悉的情况。虽说各家有各家的不同。但就像串门一样,去同学同事家基本不会紧张,但去老板、老板家或者更有身份地位人家时,就会在心中存在忐忑,提前打好各种腹稿以应对可能出现的问题。
再举个不恰当的例子,林黛玉此时进贾府的心情,多少与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时一样。刘姥姥对贾府一无所知,以她的经历和见识也谈不上什么笑话不笑话。但她求人在前,如何张口就是难题。若贾府不给怎么办,也让她患得患失。
尽管拿刘姥姥比较林黛玉不太恰当,但实际二人的心情确有殊途同归之处。反观薛宝钗、薛宝琴、邢岫烟和李纹姊妹等来贾府的心情就完全不同。所以,林黛玉与刘姥姥一样,都是“两进荣国府”。
之所以讲林黛玉进贾府前这段心理活动,重点当落在“母亲说”三个字,将黛玉失去母亲、想念母亲的可怜表现出来。而她背井离乡孤身一人来到未知的贾府,更增加了她的人生悲剧性。
当然,林黛玉的忐忑侧面交代出林家与贾府在家世上的差距。国公世袭之家远不是普通官员之家可比,尽管林家也曾四代列侯,可没有实权只靠侯爵那点俸禄,连仪仗排场都无法支撑。就像第五十三回贾珍说其他世袭之家是穷官,需要皇帝赏赐才能过年祭祖一样,林家身为四代侯爵之家,不可能富贵。
至于林如海的巡盐御史确实是肥缺,但是“养廉银”是在雍正朝后才有的补贴。而雍正之前推至整个明朝,巡盐御史除非“贪”,否则收入就算比别的御史强也不会太多。更无法与有爵位、爵产以及领导四大家族整个集团利益、明暗资源庞大的贾家相比。这也从林如海只安排了一老一小两个在贾母眼中根本看不上的人伺候林黛玉表现了出来。
如果林家富贵,伺候林黛玉的就不可能是王嬷嬷和雪雁。起码要是紫鹃相当的素质。林如海送女进京,尽管外祖母家啥都有,哪有自己得力的人伺候更好?就更应该安排两个可靠的人跟随。之所以不安排,实在也是林家没有。这也侧面佐证林如海是清官,配得上林黛玉父亲的身份。
至于贾敏下嫁林如海,主要源于林家书香门第是贾府的需求。就像贾珠娶李纨,贾蓉娶秦可卿一样,是贾府在转型期最佳的联姻对象,就不多赘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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