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曾有齐白石,余墨尚存人世间。

若问余墨哪里求,白石山堂少白处!

白石山堂是中国齐白石书画院全资子公司:是目前收藏齐白石作品最多的一家书画院,全权负责齐白石文创、齐白石风尚等品牌的创立与发展致力于对齐白石书画、艺术、篆刻鉴定及拍卖等资产进行内容挖掘、体系梳理、产业推动、业态创新、价值观重现等工作的重要内容,是打造基于齐白石文化艺术的产品创新平台的重要环节。









1936年娄师白与恩师齐白石先生合影于齐老院内二门前

齐白石老师是我国杰出的艺术大师,他不仅绘画艺术在国内外有着广泛深远的影响,写诗、书法、治印也有着卓越的成就。他曾经治过一方印章,自谦地称“诗、书、刻、画四无成”,其实恰恰相反,他在这四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谐,堪称“四绝”。
白石师成功地继承和发展了我国的民族绘画艺术。他善于总结吸取前人绘画及民间艺术的精华,结合现实生活大胆创新,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他一生辛勤劳动,刻苦创作,遗留下大量的优秀作品。在这些作品中,有的歌颂伟大的祖国,有的揭露、讽刺侵略者和黑暗势力,更多的是表现大自然的美和花鸟虫鱼等自然事物的情趣,通过陶冶和感染,引发人们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热爱生活。白石师在艺术上的贡献是难以估量的,他的作品不仅丰富了我国人民的精神生活,给人以美的享受,也丰富了世界绘画艺术的宝库。作为白石师的一个学生,我早在六十年代初期,就计划写一部关于齐白石绘画艺术研究的学术专著,以便把白石师的绘画艺术理论和技巧介绍给广大读者。从搜集资料到编写和修订,经过几年的经营,至一九六五年,《齐白石绘画艺术》一书才基本定稿。一九六六年再次校定即将付梓之际,适遭史无前例的“文革”之难,这部费尽心血撰成的文稿及其有关资料,全部被毁,深为痛惜。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为了实现多年的夙感,我又重新执笔写成了这部书。
在这部书即将出版之前,原拟写一个自序,介绍白石师一生艺术实践道路和绘画艺术理论。后来考虑到那样写有些空泛,便决定把我在六年前写的一篇题为《我的老师齐白石》的文章,略加修改,放在前面,作为代序。这篇文章比较具体系统地记述了我跟从白石师受业二十五年的经过,介绍了我所感受到的白石师的为人、品德以及创作理论和实践。这些材料比较实际,它对有志于研究齐白石大师者当会有用处的。



1938与恩师齐白石(出席刘冰庵拜师会后合影, 前排右二为齐白石,前排右一为娄师白)


师徒相识的缘由
我的原籍是湖南省浏阳县人。父亲娄德美一九一二年随熊希龄宦游北上,定居北京。当时父亲在熊希龄家做听差,他和母亲都住在熊家大院里。他平时接触到的熊家的人和一些来访的客人,大都有较高的文化,因此深感自己没有文化的苦闷,决心自学。他常买些书籍阅读,买些国画欣赏,还买些旧碑帖习字。父亲的这些活动对我发生影响,培养了我从小喜爱书画的感情。我七八岁的时候,喜欢在墙壁上或水泥地上乱涂乱画。每次我随着大人看京剧回来,总要乱画一气,把戏中的人物象赵子龙、周瑜、黄天霸等画出来。进入中学以后,我非常喜欢图画课,在上动植物课时,也常常照着标本画动物和植物。后来我的父亲担任了香山慈幼院的工程员,到香山去上班,我们全家也迁出熊家大院,搬到西城沟沿太平桥居住。说来巧得很,一九三二年暑假后,父亲从家返回香山上班。在长途汽车上等着开车的时候,他看到座位前面,坐着一位长须老人和一位中年妇女,带着两个小孩。老人操着一口湖南腔。父亲听他是同乡口音,就问他到何处去,老人说是送两个孩子到香山幼院去读书。通过这次谈话,我的父亲认识了齐白石先生。当时,齐老的家住在跨车胡同,与我家相隔只三四百步远。由于父亲和齐白石先生是同乡,又是邻居,因此,齐白石先生委托我的父亲照顾他的两个上学的孩子,即齐良迟、齐良已。从此,齐白石先生常到我家来,有时托我父亲给他的孩子带些东西。我也常到齐白石先生家去,送个口信,或者取送东西。就这样,我得以进入齐老的大门。记得我第一次去他家时,只见两扇黑漆大门紧紧关着。在右手门框上有一个拉铃,两次拉铃以后,又等了一会儿,才听到齐老的声音。我从门缝中看到齐老撩起衣襟,拿出钥匙开了门锁,打开一扇门。当我跨进门后,老人随手把门关了,又把镇锁上。我这才知道齐老门禁很严。进门后转过两个外院,便到了正院,全院方砖漫地,东西房各两间,带廊子的北房三间。我随着老人拾阶而上,进入北房。北房两明一暗,外面两间是客堂也是画室,里面一间是卧室,堂屋西边放着猪肝色漆的大画案,画案中间铺着一块灰色毛畔叽,放着笔筒、水盖和砚池。画案后面有一个大立柜,立柜上方挂着一幅徐悲鸿先生给齐老的油画像:另有两个小屉柜,两柜中间有齐白石先生父母的小照:靠北墙的一张长条案上,放着他祖母的行状。齐老和气地让我坐下,并问我有什么事。我告诉他我父亲明日将返香山,问他有什么东西要带去没有。老人开了柜子,拿出几片麻糖放在碟子里让我吃,我只捏了一小片儿吃。这时齐老的姨太太胡宝珠从里屋拿出几件衣服交给我,让我父亲带给他们的孩子。当我告辞要走时,齐老让我再多玩一会儿,他拿起笔在案前画画。过了一会儿,齐老把画画完。画的内容是棕树小鸡,上面题着“德美乡先生属正”,落款“齐璜”。他把画交给我说“画是送给你父亲的,你带回去吧!"我连忙道谢,告辞出来。这时,齐老还是跟着我到大门,开锁开门。为了减少老人开门关门的麻烦,以后我到齐老家里去,就不再马上走,一般总要呆个大半天,在画案旁默默地看他画画,有时哄他的女儿齐良怜玩要。
起初,我父亲的一些朋友和同事知道我喜欢画画,就拿了一些扇面来要我画。开始,我常照着《芥子园画传》和《张子祥课徒画稿》画,认识齐老后,我就仿着他的画法画。有一次,我画了十几幅扇面摆在桌上晾着,正好齐老来我家,看到这些画大为夸奖。他对我父母说“你们这个孩子胆子很大,敢画,笔墨很象我。我愿意收他作徒弟,好好教教他。我们两家'易子而教’,如何?”父母和我听了自然很高兴。于是母亲选了个好日子,记得是甲戌年(1934 年)立秋前一天,她买了两盒干果、两件衣料:父亲用大红纸写了个附有祖孙三代名字的门生帖子,领着我,带着礼物,去齐老家里行了个简单的叩头拜师礼,对他的姨太太胡宝珠也行了礼。当时,老师开了他的柜子,拿出李鼎和笔铺做的一套纯羊毫笔、一本《白石诗草》、一本《借山吟馆诗草》、第三册《白石画集》和两本《白石印谱》,还亲自用子称了一两西洋红,装进一个装“味之素”的空瓶里。他笑着说“你的穷老师没有什么东西送你,就拿这些作师徒的见面礼吧!”从此,我就成为齐白石老师最小的一个正式门徒。


师徒之间二三事
正式
拜门之后,我和白石师的感情逐渐亲密起来。我对尊师之道的理解是师徒如父子,所以对老师必恭必敬。我和老师相处二十五年之久,彼此毫无隔阂。白石师喜欢我的所谓少年老成,沉默寡言,学而不倦,没有急于成名成家的追求。当时我有一种习惯,凡是有客来访老师,我就自觉地退出室外,非老师呼唤不入。白石师说,早年他在胡沁园家做门客,也是这样。我则崇拜老师的艺术,踏踏实实、亦步亦趋地虚心学习。这位七十二岁高龄的大名家,对我热心教导,使我非常感动。因此,凡他吩咐的事,我一定尽力去办,而且总要办得好,务必使他满意。如磨墨理纸、制色调胶等,原来都是老师的姨太太胡宝珠的事(她患有极严重的喘病),自我拜门之后,就逐渐由我代做。其它如迎送客人、开关大门、传达、送信、购货、找人以至到南纸店结算稿酬等事,也逐渐落在我的身上。在诸多事务之中,最艰难而又危险的一件,是有一次我替老师去日本宪兵队打官司。经过是这样的:1937年日寇侵略华北,北平沦陷,白石师在石马大街买了一所房子,是给他的四儿子齐良迟的。这所房子里住着一个“韩国”人,据说是卖“白面”的。老师要他搬家。这人不但不肯搬,连房租都不愿给,还唆使日本宪兵队传白石师去打官司。这件事使我紧张得要命但是为了老师,我只好硬着头皮代他去。幸好我在北京美术学校上学时,认识几个日本教员,也学会说两句日本话。我便到西城兵马司日本宪兵队说明了情况。还算好,事情讲清楚后,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1939与恩师齐白石(参加齐家婚礼做伴郎,后排左三为齐白石,二排右三为娄师白)
白石师要我做的许多事情之中,我最喜欢的是陪他出门赴宴、看戏。因为这样的活动,能使我有机会见到一些社会上的名流,如罗敷庵、张伯英陈半丁、汪蔼士、萧龙友、施今墨,等等。使我在应对方面增长一些见识也领略了一番所谓名士派的作风。抗日战争胜利后,又常见到徐悲鸿及其夫人廖静文以及李可染、蒋兆和等。解放后,又得见艾青、黄苗子、郁风、黄胄以及黄琪翔、罗隆基等。
有一些事本不一定需要我去做,但是老师既已嘱咐,我也就担当起来如1934年夏,北平盗匪猖獗,抢劫事件屡见不鲜。老师为了加强门户管理要在他住的三间北房的廊子上和作为贮藏室的东厢房外,加一道铁栏他把这项工程交给了我。我的父亲是搞工程的,与建筑行业联系较多,从买料到施工,我们父子忙了三个多月,才告竣工。从此,“铁栅屋”就成为老师在画上题跋的一个名词了。又如,老师的子女长大了,需要添置三间瓦房。从设计图纸、准备材料到施工,也全是我们父子奔走操办的。经办这些杂务,白石师是付钱的,但是他年高容易忘事,我也不好意思向老师算细帐,只有“多退”,没有“少补”。当时我是这样想:“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不仅对父兄如此,对老师也应如此。”除此之外,每年“三节两寿”,我必定送上四色厚礼,以示尊师之意。老师也不亏待我,每逢年节过后,总要画一两张画送我。师徒感情是深厚的。有一年,师妹良怜辍学,我给她补习了一年的功课。老师就捡出一幅裱好的山水画送给我,作为酬劳。画上题有“江上青山树万株,树山深处老夫居,年来水浅鸬鹚众,盘里佳餐哪有鱼”的诗句,后面另加两行题跋:“少怀弟为良怜补课年来辛苦,捡此赠之。”
1936年,四川军阀王缵绪邀请齐老师去蜀一游。白石师拟借此机会让胡宝珠回川探亲扫墓,便答应下来。动身之前,他交代了我两件事:一是要我替他到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代课:二是要我给他管家。这使我很为难。我认为管家的事不好办,老师却再三要我做。我便建议他明确规定每日菜金和每月日常开支的数目,并将除我住的两间画室之外,全院门窗箱柜一律贴上封条,以便看管。关于代课的事,当时老师在艺专授课很受学生拥戴。这次他去四川要住很长时间,学生都不愿意他走,因此商量了这个办法。白石师临行前,把每周上课的画稿都交给了我,详细地讲给我听,并要我反复临摹,比其他学生先学一步。他先带着我到艺专上了两次课,认识了几位同学,使我代课时能够心中有数。他叮嘱我“上课时如果学生不问怎么画,你就看着他们去临幕,如果学生问,你就画给他们看。”我记得当时在校的同学有肖琼、卢光照、谢时尼、刘琢等老师去四川以后,我在“铁栅屋”内整整住了五个月之久。老师返京后,对我完成任务的情况很满意,便把他最得意的一张八尺对开的大幅残荷(这幅画原是参加法国博览会的作品)赠给我,并且送给我父母一匹川绸,作为对我们全家的答谢。



1941与恩师齐白石(做为见证人,参加立胡宝珠为继室及南北方子女财产分家仪式后合影,前排右四为齐白石,二排右一为娄师白)
还有一件事,可以说明我们师生之间的情谊。1940年,正是老师的夫人陈春君在原籍去世一年之后。有一次,老师和我说,师母胡宝珠带病服侍他多年,相当辛苦,也生了这么多儿女,眼看儿女都长大了,想把她立为继室,并且趁着自己健在,把南方老家的田地房产和北方保留的书画财产给儿女们分了,免得日后南方、北方兄弟之间有纠纷。他让我对这事参加意见。本来对老师的家务事我不应该参与。既然老师对我推心置腹,我也不好回绝。南方的师兄弟,我见过子页、子如和师姐菊如,当时他们的年纪都有四、五十岁,而北方的师弟妹,年纪最大的不过二十岁。南方的田地财产北方的子女又如何能去管呢?因此,我建议老师,还是将南方的财产归南方的子女,北方的财产归北方的子女为好。后来,齐老师在西长安街的庆林春饭庄请了三桌客,作为立继扶正仪式,并拿出亲笔写的分关(分家单),请来宾在上面签字盖章作为证人。证人之中,以我年龄最小。事后,老师把单子交给我,送去照像制版,印了百十张。齐家子孙和参与证明者均各发一份。1957年自石老师逝世,他的子孙把他的一部分遗作献给人民政府。文化部为了奖励白石子孙的义举,颁发给他们两万五千元奖金。这时我又被找来协助处理这笔钱,总算解决了南北方面兄弟之间的争议。这也是对老师死后的一次效劳。


向白石老师学画
我向齐白石老师学画的时候,他对我要求很严,每隔两三天,如果我不拿着画去请他指教,或者不去他家看画画,他就叫佣人来找我。
齐老师的创作态度非常严肃认真,尤其画人物时一定先起草稿。稿纸大都是利用旧包皮纸。一张草稿修改多次,形象准确后才开始画,而目在画的过程中,随画随改,以求尽美。老师画完画后,几乎每次都要叫我拿回家去照样临摹儿张给他看,有时还限定时间。他将我临摹的画和他的原作对照,向我指出哪些地方用笔对,用墨好哪些地方不足。老师每创作一幅新构图,总要反复地画两三遍,遇到他认为是得意之作,还要照样画五六张。他这样做,对我的学习大有裨益。由于他画画的重复和不断改动,使我能全面了解他的创作过程,记忆他的构图,加深对他用笔用墨的理解。



1956与恩师齐白石(祝贺齐白石96岁生日,前排左起为娄师白、叶浅予、王雪涛,吴一舸,二排右起为刘开渠,吴镜汀、陈半丁、齐白石、老舍、王朝闻、胡洁青、郭秀仪、后排左起为曲则成、秦仲文、惠孝同、陈缘督、徐燕孙、王曼硕、吴作人、李可染、华君武、蔡若虹)


白石师教我画画是毫无保留的。从用炭条打稿开始,直到最后完成,都让我在旁边看着,为他神纸。时间一长,我便成了他的上下手。我几乎每天呆在他的家里,有时直到晚上九点要睡觉时,才让我走。后来我考上辅仁大学,由于功课不多,每日也还是如此。我向白石师学画,也是尽心尽意的。记得那时,我不仅学他的画学得像,就是他画画时的姿势、构思时的神态,也都学得
很像。齐老师的子女良迟、良已、良怜,都比我小几岁,有时我故意做给他们看,连老师训斥他们的话,我也学得极为肖似,常常引逗他们大笑。白石师对我跟他学画所取得的进益是满意的。他曾在我的一幅画上题日“娄君之子少怀之心手何以似我,乃我螟蛉乎!"但是,他又谇谆告诚我说“画画小技,人抬者则易,创造者则难。拾得者半年可得皮毛,欲自立成家,至少辛苦半世。”
白石师每画成一幅画,就习惯地把它和相类似的作品一起挂在墙上,仔细比较、观看。如果我在场,他总要向我发问:“你看哪好?”我回答我的看法,有时和他一样,他就抢须一笑。当看法不同时,他就给我分析讲解。例如,有一次他画了两张荷花鸳鸯,构图基本上是一样的,只是荷花的姿态略有不同,颜色深浅也稍有差异,我说深色的那张好。齐老师说:“在你看来,那张画上的花颜色重些好:而我看,是这张纸浅色的好。它好在这朵荷花的姿态与这对鸳鸯有呼应。"这些话,使我在绘画的意境方面,受到很大肩发。


每次看到白石师的新作,尤其是他的得意作品,我总要拿回家去临摹几张,请他指教。他不仅看我临慕的画面相似与否,还说明他作画用笔用墨的用意,即为了表现什么,这使我受到的教益更深。有些时候,白石师还将我的画与他画的同样题材的画对照着看,指出我的画有哪些不足之处。他说“临慕是初步学习笔曌的办法,不能只是对临,还要背临,才能记得深,但不要以临墓为能事。"他还说过:“古人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我看还要有万石稿才行。"白石师的这番话是教我不但要到实际生活中去观察体验,多读书,提高文艺养,还要把凡是看到的好画都尽可能地临幕下来,作为创作的参考素材。



1982年为齐白石扫墓(前排左一起:李苦禅、李可染、吴祖光、新凤霞、娄师白、许麟庐、卢光照、郭秀仪。)
白石师对收藏字画也有他独特的看法。他曾对我说:“有些收藏家只注意画的真伪,却不看面的好坏,你不要学他们。只要画得好,莫管它真假都可以买下来。”
白石师画虾、蟹的造诣是人所共知的,这和他长期对艺术对象的观察、概括和不断的创新分不开的。每逢夏秋季节,虾蟹上市,他总要买些来吃。他告诉我,对虾以青绿色的为最佳。齐老师买虾,有时一买就是一箩筐,除吃鲜的以外,还把虾晒起来。每次买虾他都要认真细致地观看一番。买到小河虾时,他就从中挑出几个大而活的,放在笔洗中,细致地观察有时还用笔杆去触动虾须,促其跳跃,以取其神态。
我在初学画虾时,先照白石师的画对临。他看了以后对我说“用笔都对,用墨不活,浓淡不对,没有画出虾的透明的质感。”过一段时间,白石师让我背临。他又给我指出,虾头与虾身比例不对,有形无神,他要我仔细观察活虾的动作,对着活虾去写生。也就是通过临幕知道用笔墨,再通过写生去观察体现虾的神态。又隔了一段时间白石师看了我画的虾,再指出虾须也应有动势这样再三谆谆教导,我不仅对虾的结构有所了解同时对白石师画虾的用笔和表现手法,也就知道得更清楚了。
白石师画虾的过程可概括为三个阶段。他在五六十岁时画的虾,基本上是河虾的造型,质感和透明度不强,虾的动作变化不大。七十岁后,对虾壳的质感和透明感加强了。不久,他画虾又把虾头前面的短须省略,只保留了六条长须。从他画虾的三次变革可以看出他对事物观察的敏锐他不仅观察艺术对象的结构和自然规律,更主要的是善于抓住对象的特征,大胆地进行艺术概括,塑造出他理想中的艺术典型。这样才能不落前人窠臼。因此,白石师绘画中创作的虾,是他对生活的体验、感受与他的主观愿望有机结合的产品,
白石师在年幼时就很熟悉虾。有一次芦虾把他的脚给钳破了,他的祖父说“芦虾竟敢欺吾儿乎!”从事绘画艺术时,更是不断地观察虾,他常说,河虾虽味鲜,却不如对虾丰满:对虾固然肥硕,但无河虾的长钳造型之美。这就说明齐老师对虾的艺术创作,是有深厚的生活基础的。这正是他敢于独创的动力。他塑造的生动的虾的形象,是兼取河虾及对虾的特征,通过艺术构思,而创造出的艺术典型形象。
白石师喜食螃蟹。买到蟹后,他也是反复地观察。他曾对我说“古人画蟹,多重视蟹钳,忽视蟹腿。而我画蟹,则主要是画好蟹的腿爪。”一次,他让我买回来一些蟹。他把每个蟹的腿都捏了捏,然后告诉我说:“买蟹不要只看大小,要挥-下蟹腿,腿硬则肥,腿瘪则瘦。”他向我指出画蟹的腿爪,一是不要画成滚圆的,而应当画得扁而鼓,有棱角,饱满,要画出腿壳的质感来是画出蟹横行的特点来,不要象蜘蛛那样向前爬,有一次,他审视了我画的蟹后,给我指出:没有画出横行的姿态。他要我再细致地观察蟹腿的活动规律。他说,八条蟹腿的活动,亦如人之四肢,左伸而右必屈,右伸而左必屈但亦不可死用这个规律,否则又会失其生动的神态。他还向我提出更高要求,即将期腿画出带毛的感觉。他说,达到这种效果必须具有较高的水墨技巧,因此要不断地练习水墨功夫。



2009年娄师白患重病期间,临终的前一年,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在弟子们的搀扶下,最后一次为恩师齐白石扫墓,2010年12月13日他与世长辞。


白石师认为,画写意画没有细致的观察,就概括不出对象的神态:但是画的太细致,和挂图一样,就不是画了他说:“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则媚俗,不似为欺世。”画好就好在似与不似之间,这是白石师的画论,也是我学画的座右铭。
白石师教我画鹰的时候,告诉我说,画鹰要表现它的英俊,注意嘴、眼、爪三处。又说:“画鸟的眼珠,切莫只点个圆点,要用两笔点出既方又圆的黑眼珠来,鸟眼才有神。”
白石师对于我的画,无论是临摹的或是创作的,凡是他认为画得好的,就给我题词鼓励。他曾在我画的几十画上主动题过词,并且写着"皆非所请,于见其善不能不言”。白石师对我作画的毛病,也从不宽容。我初学画工笔草虫时,有一次他看了我画的一只螳螂,便问:“你数过蝗螂翅上的细筋有多少根吗?仔细看过螳螂上的大刺吗?"我答不出来。他接着说:“螳螂捕食全靠两臂上的刺来钳住小虫,但是你这大刺画的不是地方,它不但不能捕虫,相反还会刺伤自己的小臂。由此可见老人对小虫观察的细致入微。这是多么严肃的批评和教诲啊!白石师曾不止一次地对我说“我教你作画,就象给女孩子梳头一样,根根都给你梳通了。"他的真挚的表白,使我非常感动,永远铭记在心。正是在他的严格要求和耐心指导下,我才比较深入地继承了他的一些本领,在艺术领城中略有成就。

雁来红



白石题字:娄生年小好学,从事不满百日,用笔能见老成,余为乃翁喜。甲戌冬白石山翁题。


总括起来,白石师的绘画理论和实践,我体会到有以下三个方面,需要重点介绍:
一、对临摹的看法
白石师认为临慕是继承传统的一个必要手段,一定要下死功夫。他常说:“我画画的启蒙,就是一部《芥子园画传》。”他在学习雕花术匠手艺时,就是从临幕《芥子园画传》开始的。白石师学刻印,也是先从摹刻丁、黄开始,后来又摹刻汉印及《二金蝶堂印谱》。他曾说:“当我借到赵之谦的印谱后,便用油纸蒙在上面,仔细地勾下来,然后照着刻。”关于写字,白石师认为:“书画之事,是要长期地刻苦钻研,不要满足于一时的成就,要一变再变,才能独创一格。”他说:“我早年写字学何绍基,后来学金冬心,最后学李北海,以摹写李北海《云碑》下的功夫最大,几乎每天手不离笔:不仅对着碑临,还背着碑临,一直练到把我临写的字,与碑刻拓片的字套起来能大部分吻合无差为止。”后来他又学郑谷口的字。他认为,不下这种笨功夫是钻不进去的,只是学得其皮毛而已。



白石题字残荷:绍怀初学画此,能自创局格,将来有成。白石题
白石师把临摹当作借鉴别人、积累素材的重要目的之一。他主张不论是什么人的画,只要是好的,就要临幕。一次,我见画室的墙上,悬挂一幅“梅花喜鹊图”署名是古月可人。他向我介绍说:“这个人是湖南家多的一位画家。梅花是俗不可取的。这只喜鹊的形和神却可同八大山人的作品媲美,我现在还要学学。”又一次有人送来一个花瓶,上面彩绘着穿大红袍的钟馗,白石师便对着花瓶把这个钟馗临摹下来。有时遇到好的画但时间迫促不允许细致地临摹,他就用笔把它双勾下来。他的这种双勾的画稿很多,并且上面都注明颜色如朱砂色、淡黄色、赭色等:还记着用笔的方法,如笔尖向这边横扫、顺笔去挑、顿笔等。这都体现了他对的人艺术成就的继承和虚心学习的精神。
白石师以“不薄今人好古人”为格言,在艺术上顽强刻苦地探求,同时他又主张“我行我道,下笔要我有我法”。就是说,既要虚心向古人学习,又必须有创造性,这是他一生创作的指南。例如,在他题大涤子画像的诗中,就有“焚香愿下师生拜”的句子,可见他对大涤子推崇的程度。此外,他还努力学习了徐青膝、朱雪个等的冷逸格调和洗练的笔墨,也吸取了吴吕硕的画法和风格。他有一首诗曾这样说:青藤雪个远凡胎,老缶衰年别有才。我愿九泉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
由上可以看出,白石师并不是反对临幕和学习别人,他所反对的是以临幕因袭代替创作。白石师要求对临摹实实在在地下一番苦功夫,通过临摹提高笔墨技法。他反对以临摹为能事,而主张创造。



白石题字:厂肆伦池斋得见余画必影印,获利不少,绍怀仁弟购得小小影印片,放大能得其用笔之趣,可谓善学矣。题记归之白石已亥。


二、关于写生观察与概括提炼
白石师要求我在观察绘画对象方面要极为仔细。起初我以为画大写意画,只要对绘画对象大概有所了解就行了。其实不然。愈是大写意,愈是高度的概括,就愈需要对绘画对象有细致地观察和深入地了解。-次,我看老师画鲤鱼,他问我“鲤鱼身上有一条中线,它穿过的鳞片有多少,你数过吗?"我张口结舌无话答对。他便告诉我“有三十二片。”还有一次,他问我:“虾的躯体结构是从第几节弯起?"我说是从第四节。他满意地笑了,说“也还如得(也还不错)。”我初次看白石师画牡丹时,只见他在红花头上用焦墨点出了花蕊花心,然后又在花心外分散了几点。我不解地间:“为什么在花心外,还点花蕊。”他告诉我:“牡丹的花蕊和菊花花蕊不同。菊花的花蕊只长在花心上牡丹的花蕊是每一层花瓣下都有,看'层层楼’品种牡丹就更清楚。1950年,《人民画报》社请白石师画“和”。他对我说:“我过去只画过斑鸠,没有画过鸽子,也没有养过鸽子。这次他们要我画鸽子,我就请他们买只鸽子来仔细看看再画。”当时我自作聪明地说,鸽子和斑鸠样子差不多,尽管去画。他听了很不以为然,看了我一眼,没说话。鸽子买来以后,他把它放到院子里,反复地观察:接着,又花费了一天的时间,到他的一个养鸽子的学生家里去,熟悉鸽子的生活,观察鸽子飞起飞落的动态。白石师对我说:“要记清,鸽子的尾羽有十二根。”老师多我的言传身教,正说明:凡是不熟悉的东西,首先必须认识它,不能只是借鉴别人画的样子或只照画谱去画,那是画不好的。白石师曾说过这样一段话:“凡大家作画,要胸中先有所见之物,然后下笔有神。故与可以烛光取竹影,大涤子尝居清湘,方可空绝千古。匠家作画,专心前人伪本,开口便言宋、元,所画非所目睹,形似未真,何况传神!为辈以为大惭。”又说:“你师兄苦禅有此本领。"
在跟白石师学画的过程中,我体会到写生、观察、体验的目的,都是为创作做准备,也就是为了深入了解绘画对象的结构和自然规律,培养对它的感情。没有感情就谈不上意境,同时也谈不上高度概括和笔墨的洗练。
"搬山头”是过去画山水的办法。不到大自然的真山真水中去体验生活,就画不出脱离程式化的山水意境和气势来。所以白石师说过这样推崇石涛的话:“石涛正是收尽奇峰打草稿,才能删去临摹手一双。"画花鸟也是如此。只有对绘画对象了解得很深刻,才敢于取舍,而且取会合适,特点也突出。才能按照个人的理想去塑造比较完美的艺术典型。



白石题字东坡烧笋图:东坡烧笋图。此图乃少怀弟制造,从来未见前人作过也,予喜之,因题数字,愿少怀自藏。白石丁丑。


三、创新
白石师经常对我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我教你画画,先要你能学得进,钻得深。但是你还要能自己造稿。”这话给我印象很深。一次,我见白石师画《东坡玩砚图》,受到启发,便也画了一张《东坡烧笋图》。白石师看了非常高兴,说:“你能自己造稿了,这幅也还如得。”当即为我题了字。
自1957年白石师逝世后,我便开始了创作的尝试。
我第一次的创作题材是蓖麻。那年我在农村体验生活,正值党和国家大力号召种植范麻,对蓖麻的经济价值作了详尽宜传,使我知道蓖麻通身是宝。它的枝干、叶子及蓖麻油用途极广,对人民生活和轻重工业都有很大贡献。我当时亲手种植蓖麻,又得知它无需占用田地,也不必精耕细作,只是在田边堰埂上播下种子即可。蓖麻的这些特性,不由得使我联想到那些不求人知的革命战士的崇高品格。于是,我决定创作以蓖麻为题材的画,并使其人格化,要把范麻画得比牡丹还好看。这是我离开前人范本的第一步。在创作过程中,我反复地运用笔墨来概括形象,表现自己的思想感情。经过了一百多张画面的反复实践之后,才选出一幅比较满意的作品。这张画展出后,博得好评,并被选入《花鸟画选集》中。通过这次创作,我进一步体会到只有生活才是艺术创作的源泉。这是我学习齐白石老师“衰年变法的开始,也是对他“学我者生,似我者死”的教导的具体实践。
1961年,我参加了全国美术家协会组织的画家去西南四省的写生活动。在祖国的大西南,我看到俊秀的蛾嵋山,幽静的青城,雄伟的玉龙山,云覆的苍山,广阔的洱海、滇池、奔腾的天险乌江,以及山水甲天下的桂林等。这次远游,使我在创作方面收获极大,不仅在画山水方面有所裤益,对花鸟画意境方面的变化也发生了作用。我曾创作过一幅“八哥百合”,在笔墨和意境上,都有变化。这个事实,再次证明“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理论是正确的,也说明当术创作源于出活的真理。我创作雏鸭是在鸭场生活了几个月后开始的。当时,我每天看到这些雏鸭。它们那种和儿童一样的天真活泼的稚拙气,给人生气勃勃的感受使我逐渐对它们产生了感情。因此,我以白石师塑造雏鸡的笔墨创作了雏鸭的形象,这也是我继承和发展白石师艺术的收获。
关于变法创新,我认为不应当局限在琢磨笔墨变化或构图变化,主要是画出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至于笔墨和构图,必定会随着所要表现的意图而变化了。



1958年,由文化部委派娄师白刻印《白石》、《齐白石遗作展》两方,用于举办“齐白石遗作展”时盖在纪念册上的参观留念用印。
向白石老师学篆刻
学画三年之
后,白石师教我篆刻,也是从临幕入手。他要我先该汉印汉印的篆法敢于创造。老师曾对我讲了一段他学刻印的故事。1896年,他在胡沁园家中作客时,胡家有个门客会刻图章,人们叫他丁拔贡。那时齐老师三十四岁,他找了个旧石章请丁拔贡刻印。等了好多天,没见回音齐老师去探问,丁说:“你那石章磨的不平,所以没给你刻。”白石师把那石章拿回来,细磨一次,再送去请丁刻。过一个时期又去探问,丁又说石章磨的还不够平。”他只好把石章再拿回来,经仔细地检查,石章已经磨得很平了。他想:“我是个木匠,磨创刀、磨斧头、创木板都能看得准哪能看不出这石头磨的是平还是不平呢!"后来明白了,不是石章磨的不平,而是那位丁拔贡看不起自己这个木匠出身的画匠。从此,白石师立志自学刻印。他说,那时没有钱买印泥和石章,便用蓖麻油调了石黄和章丹来代替印泥:又捡了一担楚石回来,在房间里磨了刻,刻了磨,得满地是石浆,无处落脚。那时印谱很少,他从胡沁园那里借来了一本《二金蝶堂印谱》,用油纸蒙在上面仔细地勾下来,照着勾本反复地刻,力求刻得一模一样。他不认为刻印技术是文人余事,苦心钻研,真正领悟了汉印的优点。他不为“摹、作、削”三字所害,而是更大胆地创作,独成一家。我记得他曾说过这样一段话“我们刻印,犹如快剑断蛟,昆刀截玉。刻石如蚕食桑叶,其声吱吱,最为快事也。”
老师要我多买些石章,但石质不一定要好的。他介绍我到打磨厂一家石雕工厂去买下脚料,价钱相当便宜:又介绍我去张顺兴刀剪铺买刻刀买回的石头形态各异,我用钢锯条把它们锯成长短不齐、大小不一的图章。我首先刻的两方石章是自己的名字“娄绍怀”和自己的号“燕生”。一白文,一朱文。老师看了说“用刀也还如得(要得),篆字章法安排得不好明日拿两方图章来看我刻。"我高兴极了,到琉璃厂伦池斋纸店买了两方干黄图章送了去。老师看后说,干黄这种石头比较硬,价钱又贵,还不如买般的寿山石或青田石,最好到晓市上去买,价钱也便宜。老师为我刻名章时,把绍怀的“绍”字改成“少”字。他说“'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少’字比'绍’字意义更好些。”刻完名章,老师又为我刻号。他说:“燕生这个号太俗了。你跟我学画,学得很像了,将来变一下,必能成个大家。他日有成,切莫忘记老师。我给你改个号叫'师白’吧!”我听了当然很高兴。由于石头较硬,他又说不必刻阳文了,还是刻个阴文的罢。此后,白石师每次刻印,都让我看他安排章法和奏刀。有时还让我设计章法,他再改正。
我在学习篆刻过程中,白石师要我临摹一下《三公山碑》。他说,《三公山碑》,好在篆中有隶,隶中有篆。他自己就是得力于此碑的。他对我临摹的要求也很严。要我象他当年学习李北海的《云魔碑》一样下-番苦功夫。白石师的教导使我体会到,学画学字学篆刻,要下苦功钻进去。而钻进去之后,还必须能钻出来,这比只钻进去困难更大。他对我期望殷切,主张我学多家,然后融会贯通,有所创新。我当时的想法是:自己才二十岁左右年纪,来日方长,而老师已经七十多岁了。应当珍惜时间,踏踏实实地专一地向老师学习,先把东西学到手,在技法上打下深厚的基础:我还年轻,将来还有充裕的时间进行研究创新。于是,我决定先学好老师的技法,再学他的“衰年变法"我常想,继承和发展是自然的规律。任何事物都有继承和发展,这就象接力赛跑一样。前人创作了许多经验,我们把它接过来继续传下去。就在这“传”的过程中,不论在技法上或在理论上,必然要掺进自己主观的或经验的新东西,只不过是发展多些或少些而已,不变的事物是没有的。但在变的过程中是有高低之分、优劣之分和美丑之分的。



白石题字贝叶草虫:娄生少怀不独作画似予,其人之天性酷似,好读书,不与众争名,亦不为伍。戊寅白石题。
白石师的为人处世
我在白石师身边生
活了二十多年,对老师的性格了解较深。他对待亲戚朋友,慈爱亲切,对我也是这样。我二十三岁时,父亲去香山慈幼院上班,发生翻车事故,不幸去世。家中只剩下我母子二人相依为命,靠领取抚恤金生活,维持到我大学毕业。后来,家庭生活的担子就落在我的身上。白石师见我生活艰难十分同情,有一次他对我说:“少怀,如今你的画和刻印也都学得可以了,我为你写个润格,你也到南纸店去挂个笔单,试试看,多少也可以贴补点家用。”老师的盛情使我很受感动,但我当即表示:“老师健在,我决不出名卖画或刻印。我要求老师托人为我找个工作,宁可过艰苦的生活,甚至从事体力劳动谋生。”老师对我的表态甚为满意。他在我画的一幅草虫画上题词称:“娄生少怀,不独作画似子,其人之天性亦酷似,好读书,不与众争名,亦不为伍。”此后,我一直把绘画作为业余活动。1957年,齐老师逝世。年,我才转到北京中国画院,从事绘画创作事业。
这里要插一段关于以假乱真的趣事。经过是这样的自石师的西在市面上卖得非常快。我记得经销它的南纸店有清税阁、荣宝斋、伦池斋,后来又增加了欣生堂等。他们都争着来取画。一天,我拿了几幅已经完成的画去请老师看,老师看后摆在侧案上,恰巧琉璃厂伦池斋的田宜生来了,找老师取画。老师说:“现在还没画好,过儿天再给你。”田宜生就在侧案上翻看我的画,以为这是老师画的。一定要求老师让他拿走两张。老师便从我的画中选了一幅《青蛙芦苇》,亲笔题词:“少怀弟能乱吾真,而不作伪,吾门客之君子也。”老师的誉词,使我非常感动。
一天,我在白石师那里见到他过去给人画的一幅扇面,上面只有三个蟹,题诗也很别致。其诗和跋曰:多足乘潮何处投,草泥多里合旬留:秋风行出残蒲界,自信无肠一辈。于曾客保阳,夏气贻意有所荐,予作此诗止之。白石。我问老师为何题此诗句。他说我那时教夏午贻之妾无双学画,夏午始欲为我捐官,我不愿做官也无能做官,因作此诗以明心迹。”
接着他谈了在他六七岁的时候遇到的一件事。有一次,多里来了一个新上任的巡检,呜锣开道,招摇过市。邻居的孩子和大人都出去看热闹。母亲问他“你也要去看看官吧!"他说“我不去。母亲很高兴,夸他是好思,说:“穷人见官就背时(倒霉),没有一个官不造孽的。”由此可以看出,白石师的一生不愿做官、不愿向上爬的倔强性格,和家庭的影响上分不开的。白石师不仅自己不愿做官,从他刻的一方“白石书屋不出公卿"的闲童来看,他还教育后代儿孙也不要做官。他鄙视旧社会龌龊的官场和他洁身自持的清高品格,由此可见一斑。
白石师非常看重多谊之情,不忘故旧。在“七*七”事变后数日,胡沁园家的子孙中有一个名叫胡小石的人,匆匆来到他家,说他想回南方去,要借百元路费。齐老师慨然允诺,立即让我去兑换了当时币值比较稳定的中国交通银行钞票,如数交给他。
还有一件事给我的印象较深。自石师的同多中有一位姓陈的妇女,丈夫已经故去,只剩下孤儿寡母,流落北平。我曾陪着白石师去看过她。记得她是住在西单大六部口,家境相当贫寒,老师经常周济她。后来,这个人突然死了。她的邻居到老师处报信。老师便叫我先去看看情况,并请我父亲帮忙,代他安排陈家的后事,以尽同多之谊。为这事我们父子忙了一整天。接着我又陪白石师前去亲视装验。事后,白石师把她遗下的儿带回家中,托我父亲送到香山慈幼院,和他自己的子女一起读书。到了假期,老师把这个孩子接回家中度假,犹如自己的儿子。直到这个孤儿中学毕业,找到他的本家这件事才算了结。从这里可以看到白石师济困扶危、待人淳厚的高尚品德。



白石题字菊花:娄君之子少怀之心手何以似我,我乃螟蛉乎。少怀画白石题。
与画友的交往
白石
师为人淳朴正直,对待同时代的画家、画友,一向是尊重的。我很少听到他在艺术成就上抑人而扬已。他对当时的画家从不妄加评语。间或有人问到某画家的绘画艺术如何,他总是说他的画也很不错。他常用下面的话教导我:“勿道人之短,勿说已之长:人骂之一笑,人誉之一笑。"他也曾说:“别人说我好坏,我不理:只怕吴吕顾说我,但是他已经死了。"这句话充分说明白石师对吴吕 硕的推崇。
我曾看到过白石师的一方闲章,上面刻的是"一切画会无能加入”。便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对我说“你不知道,金潜庵搞了个'湖社画会’,周肇祥搞了个中国画会两家不和,都要我参加。我和他们两家又都是朋友。我就对他们说,我都不参加。一次,“湖社’举行画展,挂了我的画,周肇祥来问我为什么参加'湖社’展览会。我说这画是他们买去的,我没有送画去要他们展览。周肇祥便说:那我们也买你一张画去展览。我为避免这些无聊的事,就刻了这方印章,盖在画的压脚,告诉人家我不是他们画会的人,这样就减少了好多是非。不然的话,总有好事者要来找麻烦。"白石师这个做法,给我教育很大。我从学画起直到新中国成立,没有参加过任何画会的活动和展览。只是在解放后,北京成立新中国画研究会,我才开始参加画会的学习和展出活动。
和齐白石师同时代的画家中,与他过从甚密的画友可称陈师曾与徐悲鸿二人。这两位画家对白石师的“变法”(改变画法画风)起到积极的促进作用。陈师曾又名陈衡恪,是著名诗人陈三立的长子。白石师常对我说“师曾能诗,善画,笔墨格调很高。他劝我改变画风,可吸取吴昌硕的重彩著色之法,免去八大冷逸之风,我信之。1922年(王戌),陈师曾去日本举行展览,带了我几张涵去。一幅奔花就卖了百元,一幅山水卖到二百五十元。不幸的是陈师曾无寿,他从大连去南京奔母丧,途中得痢疾病死,死时才四十多岁,真是可惜。"齐老师还叙述了他写的悼念陈师曾的诗,足见其感情之深。诗曰:哭君归去太匆忙,朋党享要心益伤:安得故人今日在,尊前拔剑杀齐璜。
一次白石师拿出《借山图》来给我看,上面有陈师曾的题诗。诗曰:曩于刻印知齐君,今复见画如篆文:齐君印工而画拙,皆有妙处难区分。
白石师还向陈师曾说过“看无我不进,我无看则遐:的话。他们真称得是知己的画友了。我虽然从师年数不少,但由于陈师曾死得早,我没有见过他。
关于白石师和徐悲鸿先生的交往,起先我没有注意过。有一次,他带我到西后小院的小西屋里,要我给他清理来信。信装在一个旧式的铅铁大圆洗衣盆里,满满的一盆。白石师顺手递给我一个小板凳,让我坐下。他说“你要仔细地一封一封地看,有很多是名人的信。你把它分开来,每个人的放在一起,把它捆起来。有些不相干的信,另外放在一处。”
我遵照老师的嘱咐,坐下来,一封一封地看信,记得其中有的是一些知名人士如张勺圃、罗敷庵、罗瘿公、周大烈等人的,内容大多是一般问候,也有和诗的,还有一些是恭维老师和素画的。其中以徐悲鸿的信较多,内容大都是代国外友人、尤其是南洋华侨汇款订购画件,有的涉及画论的探讨,这引起我的兴趣,可惜我没有把它记下来。凡是画件已经寄去和复信的,老师都在来信上批注着某月、日己寄或已复的字样。我在这些信件中发现有一封信上没有批注,就拿去问他。白石师拿过信看了好半天,然后笑笑对我说“你看这上面写的是,拟要三尺画虾一幅,笔润另行函汇’。一定是后面还有汇款的信,你查查看。”我原想老师一定会夸我清理得仔细,谁知反而碰了一鼻子灰。后来老师看我把来信整理得很好,便从中抽出了几张徐悲鸿的信给了我,作为纪念。因此,我对徐悲鸿先生就有了较深的印象。



白石芦蛙题字:少怀弟能乱吾真,而不能作伪,吾门客之君子也。白石题。
1936年9月,白石师从四川返京,《小实报》记者王柱字前来访问。白石师对他说“我在成都时,某报记者曾访问过我 。我们只是泛泛谈了话。不料,那位记者给我登了报,说我批评徐悲鸿是'可望两字,批评刘海粟是“洋气太重”,这些话绝对不是我的意思。悲鸿先生是我多年的益友,他画马和其他动物都很有神态,画人物更是传神,我很佩服他。刘海菜先生是我闻名而未见面的画友他的作品也很有价值,这两位都是中外驶名的闻人,我无缘无故地批评人家,哪有此事!这是那位好事的记者记错了,否则就是有意来拨弄是非,真是岂有此理。总之,不是我的谈话,我绝对不能承认,请你代我在报上发个更正。”还有一次,我从《齐白石画册》上看到徐悲鸿为老师写的序言,全文如下:
夫道以中庸为至,面固含广大精微。味者秦平正通达温顺良好为中,而斥雄奇现异者为怪其狂者则以犷悍疾厉为肆,而指气度雍容者为伪。互相攻讦,而俱未见其真者也。
艺有正变,惟正者能知变,变者系正之变非其始即变也。艺因运用无尽,而艺之方术至变面止。例如瓷本以通体一色纯洁无暇为极品,亦作者初愿所期望,其全力所赴,若形式之完整无论矣。如釉泽之调和,精密配剂不虞其他也。即其经验所积,因已昭然确凿审知也。不谓以火李先后之差,其所通体一色纯洁无暇之器,忽变成光怪陆离不可方物之殊彩,拟之不得,仿之不能,其造诣盖出诸意料以外者,是固非历程之所必有,收效之必善,顾为正之变也。恒得此境要皆具精洪宏博之观,必非粗附荒率之败象,如浅入所谓似是丽非之伪德也。
白石翁老矣,其道几矣,由正而变,茫无涯潟何以知之,因其艺至广大尽精微也!知之者中庸之德也。真体内充乃大用非腓,虽翁素称之石涛亦同斯例也。具备万物,指挥若定,及其照变,妙造自然。夫断章取义所窥一斑者,必背其道。慨世人之徒袭他人形貌也。而尤悲夫反得人形貌者,犹自诩以为至也。
辛来六月悲鸿序



白石题字葡萄:予题少怀弟之画,皆非所请,予见其善,不能无言。白石老人。
从这篇序言中,可以看出徐悲鸿先生对自石师作画艺术的高度评价和推崇。
我认识徐悲鸿先生,是在抗日战争胜利之后他来北平主持国立艺专。有一次,同夫人廖静文来看望白石师,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后来我在陪白石师外出应酬时,多次见过徐先生,也随同老师到徐家走访过。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1949年北平解放前夕。当时,我们对中国共产党还不太了解,加上反动派的宜传,人心惶惶,莫知所措。有些人劝白石师暂去香港躲避一下,或是回到南方去。老师这时已经八十八岁了,对于去留,犹疑不决。最后终于接受了徐悲鸿先生的忠告,消除疑虑,留在北平迎接解放。通过这些事,我了解到徐悲鸿先生和齐老师的友谊相当深厚。他们在艺术成就上彼此钦佩,在事业上互相支持。徐先生是白石师绘画艺术在国外的积极宣传者。
1936年,画家张大千从南方到北平。有一天,他来看望白石师,正好我也在老师家。只见他身穿长袍马褂,虽然年纪四十余岁,但却蓄着墨黑的长髯。他和老师读笑风生,十分融治。临离去时,我搀着老师送他出门,他拱手告别。后来,张大千在中央公园(今中山公园)水榭举办展览,亲自邀请白石师参观,我陪他一起去展厅。里面展出的山水画较多,人物、花卉各有几张。当时白石师还订期一张画。归后,老师说此人很聪明,笔现有独到处学石涛很像。过了一段时间,于非厂到白石师处说起张大千和徐燕称打官司的事,并说双方都请了律师,原因是有人说张大千看不起当时北平的画家,有人传说:“大千可以奴视一切。"我当时听了也很生气。于非厂走后,老师捡出了一大方莱阳石章要我磨平,刻了"我奴视一人"的印章。我说“他(大千) 奴视一切’,您刻“奴视一人’是怎么回事?"老师说:“有些好事者,就是爱拨弄是非,挑来挑去,搞得大家不安宁。我就是奴视传说"奴视一切’的这个人。"老师对待这件事的做法,给我教育很大。我对一切是非,除亲自经历、有碗实的根据外,不愿意轻率地谈论别人的习惯,就是由此养成的。
再有一事,就是当我陪老师去艺专上课时,他总坐在课堂里,很少到教员休息室。休息的时间,我问他为什么不去休息室里。他告诉我,一般同行在一起,难免言多语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他说:“过去肖国泉就骂我画画“厨师刷灶,,我也和他开玩笑说,你画画是'工擦船’。”我问他“槁工擦船”是什么意思,他说,稿工就是划船的,每年都要修船。修船是个细活,搞得不好船舱就要漏水。因此,一定要仔细地擦油打腻,慢慢地擦。这是二十余年间我听到的仅有的一次白石师对当时画友开玩笑的一句话。
白石师对画家陈半丁的态度很好。他曾说“有人说半丁总在骂我,可是我不信。相反我让子如(白石师的第三子)拜半丁为师,要学好他那几笔工夫。你也要多看看他的画。”齐子如在北平时,的确曾拜陈半丁为师。从这点可以看出老师对画友是何等尊重。



齐白石题赠娄师白斋号“老安馆”匾


已故画家王梦白与白石师一起教过课。我听说过去他曾对齐老师不满。一次,有人拿来王梦白画的一张半侧面什女画,请白石师照样画一幅。我以为他会不肯照样画。谁知他画了,然后题道:“此幅乃友人索子临王梦白,子略所更动。知者得见王与子二幅,自知谁是谁非,老年人肯如人意有请应之。”画好后,白石师把这两幅画都挂在墙上,问我:“这两幅画哪里不同?因为老师画画,我是在旁边看着的,知道老师在画腰带时有所改动。便说:“王梦白画的什女,腰带没有系住,是松垮的:老师画的什女,腰带是紧束的,合乎道理。其是与非就在于这-笔。”老师很满意地笑了,说:“你的眼力不差啊!”他虽然认为王梦白画的这幅什女有缺陷,但是却没有向我提出贬低他的批评。这说明老师对同时代画友是尊重的。我从中也受到启发理解到临摹他人的画,也需要有所批判。



齐白石推荐娄师白入北京中国画院信函
对于外国的画家,白石师也十分尊重。我在老师的印谱里看到有“栖凤”和“翠云”的印章。这是两位日本画家,老师曾向我谈到过他们。他说“日本南画虽然与中国画相近,但是它却有它日本的味道。竹内栖凤和小室翠云也是我的朋友,他们的画都很高明。”又一次,我陪白石师去看一个人的油画展览。他对我说“你看这些西洋画中的山水、人物画得都很逼真并且色彩多样。如果我倒退三十年,我也要学学这种画法,可惜现在已经老了。"综上所述,白石师不仅对当时国内的画友持谦虚谨慎的态度,就是对国外的日本画家和西洋画家,也是十分尊重的。可以说,旧社会那种文人相轻、相互贬低的恶习,白石师并没有受到感染。这点对我的教育很大。后来,我到各地讲学时,牢牢记住白石师的“借贬低别人来拍高自己是十分可耻的"这句话。讲课时,首先向同学们交底,说明我是画大写意的在大写意画法中,又只是专门研究和继承齐白石流派的,而且我又是白石弟子中最小的一个,所以无论在艺术技法上和理论上,必然有局限性,你们只能各取所需,有批判地听取,绝对不能而且也不应该以我讲的东西去衡量其他不同的画派,更不能以我讲的东西去否定别人或对别人妄加评论。我也不希望你们提出要我对某家或某人的艺术作品加以评论。这是我自认为在继承白石师的艺术之外,也继承了他对待艺术有成就的画家所持的态度。一句话,就是杜甫说的“转益多师是汝师”。这是老师经常告诫我的话。

总之,白石师的艺术成就,根据我的体会,可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白石师的艺术成就之取得,首先是因为他-生虑心好学,勤奇劳动。他除在母亲逝世时有十天未曾作画和在大病时有几天没有作画外,常年从事绘画创作。
二是他的创作方法符合现实主义精神,耻落前人窠臼,敢于独创。正如他所说的:“要我行我道下笔要我有我法。虽不得人欢誉,亦可得人诽骂,自不凡庸。”
三是善于批判吸取文人画的长处,而没有接受没落文人的颓废情调,同时更没有舍掉民间艺术的优良传统。
四是不为名利冲昏头脑,始终保持劳动人民的朴实本色。
尤其可贵的是白石师是热爱生活的。他的创作思想符合广大人民美好的愿望。因此,能为百花写照,为百鸟传神,在笔墨淋漓、气势磅礴的画面上总是给人生气勃勃健康美的享受。我认为这几点是白石师一生艺术获得巨大成就的主要因素,也是我一生创作的指南。(未完待续·选自:齐白石传人书画网、齐白石书画院)收藏书画,就找“白石传人”的齐白石书画院,版权所有,现场创作,齐白石画派,百年传承,一脉相传,只做真迹书画,集聚众家之长,现场创作,可根据藏家要求定制字画,可合影!常年售收高端书画,寻找合作高端书画经纪人、合伙人、大区负责人,主要运作齐白石生前的同款画画毛笔、齐白石画虾专用宣纸、齐白石墨块、齐白石自制颜料配方、齐白石画工笔草虫秘法、齐白石小女齐良芷藏父亲齐白石书画遗作真迹展及齐白石小女齐良芷自藏书画名家专场拍卖、齐白石传人、中国齐白石书画院院长汤发周致敬齐白石诞辰160周年重现齐白石笔下的微观世界书画展等项目,还有运作齐白石、张大千、吴昌硕、徐悲鸿、齐良芷、齐媛媛、齐良琨(齐子如)、齐良迟、齐良已、齐良末、齐秉正、齐秉颐(齐九十)、齐自来、齐秉慧、齐晓溪、齐展仪(齐秉声)、齐秉淑(齐二澄)、齐寿余、齐育文、齐丽霞、齐由来、齐佛来、齐慧娟、齐硕、齐景山、齐水莲、齐燕君、齐社君、齐驸、齐艳芳、齐艳喜、齐晓清、齐晓红、齐江山、齐昆山、齐君山、齐世源、李可染、李苦禅、娄师白、郭秀仪、王森然、王雪涛、卢光照、王漱石、王天池、王文农,杨秀珍、傅石霜、王铸九、崔广五、汤发周等齐白石传人价值百千万以上的书画、印章真迹作品,亦可接受NFT、数字藏品、元宇宙、、跨界品牌联合,文化赋能资源整合等操作,欢迎有实力的网络公司竞标。(图文选自:齐白石传人书画网)(本文图片素材选自:齐良芷眼中的齐白石、齐白石书画院、齐白石传人书画网)


















《国之瑰宝》-中国书画名家作品集,由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正在征稿中,欢迎各位藏友投稿:齐白石传人书画网。

注:以上图文节选自讲座《少白公子趣说齐白石》 主讲人:汤发周

甲辰年 【龙年】编撰于华东上海齐白石书画院(上海浦东总院)



ad1 webp
ad2 webp
ad1 webp
ad2 we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