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于1950年的英国雕塑家安东尼·葛姆雷(Antony Gormley)以其独特的雕塑、装置和公共艺术作品在当代艺术界享有盛誉。他的创作将人体作为探索世界与自我的切入点,试图通过雕塑这一媒介重新定义人与空间的关系。他的作品不仅是形态上的视觉呈现,更是精神上的感知实验,邀请观众在与作品互动的过程中重新思考身体、空间与存在的意义。


安东尼·葛姆雷

摄影:John O’Rourke,©Antony Gormley

人体如何在空间中存在?葛姆雷的艺术创作始终围绕着这个核心问题而展开。在他看来,身体不仅是一个物理实体,更是感知与记忆的容器,是人与世界互动的媒介。他的雕塑作品通过抽象或具象的方式,将人体的形态与空间相结合,使观众能够感受到自身与周围环境的紧密关联。

在材料选择上,葛姆雷倾向于使用具有历史和地方特色的材料,如黏土、铸铁等,通过这些材料的质地与色彩,他的作品传递出了强烈的在地性与手工痕迹。例如,葛姆雷于1989年开始创作的系列作品《土地》,曾踏足澳大利亚、北美、南美、英国和欧洲。于2003年创作的《亚洲土地》(Asian Field)中,他与数百名广州市花东镇的参与者合作,用当地的泥土制作了约20万小型人像,展现了个体与集体之间的微妙联系,同时也表达了对地域文化的尊重与认同。这种对材料的选择与使用,使他的作品能够自然地融入不同的文化语境,并与观众产生共鸣。


《 亚洲土地 》 2003年黏土

图源:M+博物馆;摄影:梁誉聪

葛姆雷的雕塑作品不仅存在于美术馆或画廊中,它们也被广泛地置于公共空间。他认为,公共艺术具有激发对话与思考的独特力量。在与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彭锋的对谈中,葛姆雷强调,艺术的核心意义就在于与观众建立深层次的互动,创造出一个供人们反思的空间。他的艺术实践强调了观众在作品中的参与性,雕塑不再是孤立的物体,而是一种可触发感知的媒介。

2014年,葛姆雷于香港的展览《状态与状况》中,他通过重新构造画廊空间,引导观众感受城市环境的局促与人与空间之间的张力。观众穿梭于这些雕塑之间,不仅身体感受到了空间的压迫与释放,也在心理层面上得以反思日常生活中被忽视的身体经验与空间体验。


《短暂》

2022铸铁157.9 x 65 x 45.5 厘米

摄影:Stephan White & Co.

近年来,葛姆雷持续探索与推动雕塑的可能性。他的作品以一种诗意的方式呈现静止与永恒,使观众能够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停下来,与内心对话。他善于通过材料与空间的巧妙结合,唤起人们对自身与外界关系的关注。如今正在北京798常青画廊展出的个展《栖息之所》中,他以简单的砖块堆叠出大量人体形态,这些形态既显得沉重又具有某种超然的轻盈感。

在展览现场,观众可以随意穿行于这些雕塑之间,甚至可以坐下或躺在它们旁边,自由地与空间互动。这种形式既打破了传统展览的距离感,也激发了观众与作品之间的即时对话。这场展览是葛姆雷继《另一个奇异》(2009)和《屯蒙》(2016)后,在北京的第三次个展,这场展览将持续至2025年4月14日。


《休憩之所II》

2024132具红砖人形雕塑,尺寸可变

摄影:黄少丽

作为一位当代艺术家,葛姆雷始终关注社会现实与技术对人类关系的影响。他坦言,社交媒体在促进交流的同时也在疏远人们之间的联系。他的作品通过对实体与虚拟关系的反思,邀请观众重新审视人与人、人与空间的互动方式。他曾形容自己的创作是一种“重新校准的工具”,帮助人们从日常的喧嚣中抽离出来,重新找到与地球、时间和彼此之间的连接。

葛姆雷的艺术是一种独特的存在体验。它既是对人体与空间关系的实验,也是对艺术本质的深刻追问。他的作品不仅为雕塑这一古老艺术形式注入了新的生命力,也为观众提供了一种感知自我与世界的新方式。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他的艺术让我们重新认识到身体作为存在媒介的重要性,并在无声的雕塑中找到与世界对话的契机。


“栖息之所”,北京常青画廊,

中国,2024 – 25,展览现场,

摄影:黄少丽


Q:

你的作品如何与“常青画廊”这个空间及社会现实产生联系?

A:

我希望《休憩之所II》能与空间产生共鸣。空间赋予了装置形式,它的工业特性与作品的特性相呼应,作品利用建筑世界的物质性来创造与我们主观、内在、情感世界相联系的形式。能够从上面的阳台上看到《休憩之所II》并在地面上近距离体验它,是很棒的一件事情。当你穿过迷宫时,你会不自觉地成为场地的一部分,同时也可以找到你感同身受的身体姿势。从二楼和三楼看,这件作品更像是空中的城市风景,你可以思考我们与我们的栖息地、我们的家、我们的居所之间的关系。



Q:

你如何看待人与人之间以及人与所处空间之间的联系日渐疏远?你认为自己的作品是如何使人与周围空间产生更多互动的?

A:

社交媒体本应增进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但实际上却拉远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如今,在火车、公园、餐厅等公共空间里,人们坐在一起却在用手机打字,这种景象屡见不鲜。不过《休憩之所II》并非复制了这些情景,而是讲述了自社交媒体兴起以来,人们以非常新颖的方式相聚并分开。我们都参与了一项社会实验,没有人被强迫,但几乎每个人都自发地参与进来。我们与第一手的、直接、可感知的体验拉开了距离,与地点和其他人的联系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休憩之所II》是一场对具像化问题的讨论,涉及我们与地点、彼此、地球以及时间的关系。我将其视为一种重新校准的工具,它邀请我们思考我们与地球、与死亡以及与彼此之间的联系。作品对考古遗址、墓地和城市模型的引用并非偶然。


《休憩之所II》,2024

132具红砖人形雕塑,尺寸可变

摄影:黄少丽

Q:

为什么你认为雕塑是探索空间与身体关系的优秀媒介?

A:

雕塑是静止和沉默的,它的材料脱离了功能性目的,成为了一种诗意的主张。我们可以审视雕塑,在它周围行走,观察它并看透它。雕塑不仅可以成为我们审视世界的工具,还可以成为我们审视自己的工具。伟大的雕塑不是对已经存在的事物的再现,而是对新事物的塑造,它改变了世界,让我们重新思考,以不同的方式看待一切。

最近,当我离开巴黎橘园美术馆,欣赏完莫奈的《睡莲》时,就发生了这种奇妙的体验。离开后,我沿着塞纳河漫步,低头看着水面,天空倒映在水面上,我看到了不断变化的水面中的无限性。

Q:

《休憩之所II》选用中国制造的砖块有何特别考量?

A:

首先是出于实用性,我希望作品本身有尽量小的“碳足迹”,即更加环保。其次,我想用中国粘土表现这个系列,这与之前创作《亚洲土地》(Asian Field)的考虑非常相似。我们研究了许多有制砖设施的厂家,然后选择了宜兴的一家工厂。我们重点关注的是,粘土应该烧制成红色,但考虑到它们与热源的距离以及在窑中堆放的不同方式,也可以呈现其他颜色。另一点同样重要的是,砖块必须是手工制作的,这赋予了作品一种有机的质感。


《环线》,2022

铸铁,29.3 x 201.3 x 122.4厘米

摄影:黄少丽

Q:

哪些艺术家启发过你?

A:

英国和欧洲的教堂中有着种类繁多的中世纪墓葬纪念碑,我深受其影响。这些作品通常出自无名艺术家之手。在当代雕塑方面,已故的伟大艺术家理查德·塞拉(Richard Serra)的作品也影响了我。他利用工业生产的材料和方法影响了我们的身体和情感。通过他的作品,我们开始思考更广阔的人生旅程。雕塑可以做到这一点:成为自我反省的工具,它给了人们集中精力体验空间和时间的机会。

Q:

你的绘画和中国水墨画有什么联系?

A:

我一直对中国、韩国和日本的水墨画很感兴趣,也深受其影响,无论是人物画还是风景画。1973 年,我在印度东北部噶伦堡师从沈姓的中国水墨大师,从那时起,我就一直使用中国毛笔和水墨作画。我现在使用的颜料与水墨非常相似:它是水性的,可以在水中无限延伸,这让画面变得生动活泼并让形状得以显现。我将这种黑色颜料视为“盟友”,它能调动起我身体内部的体验,使他们得以彰显,就像你虽身处封闭建筑却能够仰望天空。我喜欢它精妙的色调范围,它既能响应笔触的即时性,又有自己的生命力。

采访:LUNA

撰文、编辑:CATHERINE

非标注图片来源:北京常青画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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