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人民日报中央厨房-博古知今工作室】
近期,随着甲流的高发,人们纷纷投入到用药科普中。在回顾这些年来我们接触过的药品时,大家可能注意到了它们的名字——阿司匹林、阿莫西林、布洛芬、奥司他韦……这些带着颇浓的翻译痕迹的汉字组合,一度很考验我们的记忆力。
不过,如果我们再细心一点,可能会发现其中的一些门道:降脂药如阿托伐他汀钙、瑞舒伐他汀钙,抗病毒药如奈玛特韦、法匹拉韦,抗细菌药如阿莫西林、坦莫西林,它们都有着相同的词尾。
西药的中文译名暗藏何种关窍?这还需要我们回溯历史,从中一探究竟。
来源/影视剧《冬至》
漫长的西医发展史与多元的药物名称
西方国家传统医学起源于古巴比伦和古埃及,之后传播到古罗马和阿拉伯地区,并得到进一步发展。西方传统医学的基本原则以体液学说、盖伦解剖学及派生自古代的医学诊疗方法为主。文艺复兴后,人道主义和解剖学兴起,17-18世纪,医学研究领域取得丰硕成果,血液循环论建立、牛痘接种法被研究出来并用以预防天花……“放血法”“烧灼法”“强泻法”等旧有理论终于逐渐淡出历史舞台。
《尼古拉斯·杜尔博士的解剖学课》。作者/伦勃朗,来源/莫瑞泰斯皇家美术馆
工业革命时期,生物进化论、细胞学说及能量转换与守恒定律推动了现代医学的发展,听诊器、皮下注射的发明以及镇静安眠剂、麻醉剂等化学有机物合成也出现了迅猛发展。
1804年左右,德国化学家弗里德里希·威廉·亚当·塞特纳将未被加工的鸦片浸泡在热水和氨水中,成功分离出一种生物碱晶体。他把这一化合物实验到了狗的身上,自己又尝试一遍,发现这一化合物能够引起人和动物的睡眠。因此,塞特纳借用希腊梦神Morphus的名字,将该药物命名为morphine(吗啡)。到1815年,吗啡已在临床广泛应用。
19世纪中叶后,细胞病理学、微生物病原学、免疫学和抗菌素的发现堪称医学的伟大进步。在1853年,法国化学家弗雷德里克·热拉尔用水杨酸与乙酸酐合成了乙酰水杨酸,1897年,德国化学家费利克斯·霍夫曼又进行了合成,并为自己的父亲治疗风湿关节炎,疗效极好。1897年,德国的拜耳第一次制成该药,以A作为字首代表乙酰(Acetyl),以Spir代表绣线菊(此植物含水杨酸成分),构成了药物名Aspirin(阿司匹林)。该药物于1898年上市,并售往全球。
1928年,英国细菌学家亚历山大·弗莱明发现了抗菌素,经过多位科学家的分离、提取,青霉素在二战末期横空出世,迅速扭转了盟国的战局。战后,青霉素更得到广泛应用,拯救了数以千万人的生命。青霉素的英文名为Penicillin,这一名称的来源更为有趣。Penicillin的含义是“画笔”,这是缘于弗菜明最初在研究时,在显微镜下发现青霉菌如同浸泡在水里的画笔。后来,在给这一抗生素命名时,弗菜明便以“画笔”的拉丁文Penicillus命名,形成了Penicillin(盘尼西林)。
西药原名还有一些有趣的命名方式,除去按照神话故事命名的吗啡,还有按人名或科研机构命名的。Nico-tine(烟碱)中,原名含有Nicot,是一个曾任法国驻葡萄牙大使的法国人名,他与16世纪烟草在欧洲的种植有关。Cinchonine(辛可宁)中含有Chinchoul,这是西班牙人名,该人曾任秘鲁总督,与17世纪金鸡纳传入欧洲有关。而Nystatin(制霉菌素),则是按美国纽约州卫生实验室委员会New York State Board of Health Laboratories命名。
无论是包含神话色彩的吗啡还是比喻画笔形态的盘尼西林,都颇具个性与随机性,这似乎也暗示着药物发现初始过程的偶然因素。在该阶段,医学不断从原始的经验积累过渡到近代化学、生物学技术的研发,药物逐渐演变为化学、生物实验式的发现,也日益成为科技体系的重要组成。
全球化时代的命名统一化
1948年,世界卫生组织作为联合国下属专门机构正式成立,推动确定生物制品的国际标准成为其主要职能之一。而在西方医学的迅速发展过程中,一种化合物作为药品使用时往往会出现不同的名称,在药品检验、使用等方面引起不小的混乱。
1950年,世界卫生组织通过决议,制定药品通用名称,促进药品的全球供应和使用,实现全球处方的无障碍传递。国际非专利药品名称(International Nonproprietary Name,INN)被正式提出。自1953年起,世界卫生组织对INN名称进行选择,并受理名称申请,经专家审核后发表。INN可以用在药典、标签、产品信息、广告以及其他促销材料、科学论文以及产品名称中,在世界范围内使用不受任何限制。自1953年方案实施以来,国际卫生组织已公布8000个INN,现每年大约要公布150多个INN,INN名称已被世界各国采用。
一般而言,一个INN是由随机的前缀和一个通用词干(后缀)组成。后缀须基于结构和药理作用,表示该物质所属的药理或化学家族,例如词尾“mycin”表示一种抗生素。然后加入音节、字母或单独的单词来区分属于同一家族的物质,如kanamycin(卡那霉素)、erythromycin(红霉素)。新的INN须被不同的语言和文化接受,并易于使用。不过,阿司匹林、吗啡等药品名称在该系统开始前已被广泛使用,因而世卫组织将其作为已经公认的名称,不再增添国际商标名。
《International Nonproprietary Names Modified》出版物封面。来源/世界卫生组织官网
在世界卫生组织的官网上,INN词条中这样“介绍自己”:“我属于所有人,但没有人拥有我。在大多数语言中,我的发音都是一样的,我的含义在全世界都是一样。我就是国际非专利名称(INN),一个独一无二的通用名,几乎对世界范围内几乎所有用于医学的活性药物都划归于我。”
世卫组织总干事陈冯富珍博士表示,“世卫组织开展的一些活动在很大程度上是无形的,它们悄悄地保护着地球的每一个人。世卫组织通过为药品指定单一国际名称,帮助确保在国外开的处方就是医生在国内开的处方”。
世卫组织对药物的规范命名透露了许多信息。一是药物的丰富性与名称的体系化,新药在现代被接连不断地研发与运用,使得药品的专业分类与整理势在必行;二是药物名称的全球化,世卫组织要求INN在面对不同文化和语言中具有包容性、普世性,这意味着药物正在更快、更便捷地为全世界所共享;三是药物研发的科学性,药物研究已经基于物质的药理或化学家族进行研究、命名,药物的发现、开发、申请、审批更是流程“一条龙”。
我们耳熟能详的“奥司他韦”正能说明这一点。1992年,诺波特·比朔夫贝格尔意识到口服神经氨酸酶抑制剂的广阔市场,推动吉利德公司组建开发团队。经过计算机辅助设计,研究人员首先得到了活性很高的化合物GS4071,oseltamivir carboxylate(羧酸奥司他韦)。由于它无法通过胃肠道被吸收,团队对这一化合物进行修饰,得到药物前体GS4014,使其容易被消化道吸收,并将后者命名为oseltamivir phosphate(磷酸奥司他韦)。1999年9月,磷酸奥司他韦由瑞士批准上市,“奥司他韦”作为药品的通用名简称,日益为人们熟知。
西药的中式翻译
西药是医用领域里的特殊商品,流通时有通用名和商品名之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国医疗机构开具的处方中都存在通用名和商品名混用的现象,极易导致重复用药。2006年,国家卫生部制定的《处方管理办法》明确规定,医师开具处方应当使用经药品监督管理部批准并公布的药品通用名,进一步明确通用名的专业用途属性。同年,国家药品监督管理总局颁布《药品说明书和标签管理规定》,在药品外包装上对药品双名称作出区分。这一行业规定有助于人们从产品外观上辨别药品通用名和商品名。
目前,我国最新版《中国药品通用名称》中规定,药品的英文名应尽量采用世界卫生组织编订的INN。《西药(原料药)命名原则》中要求,中文名尽量与外文名相对应,即音对应、意对应或音意结合对应,一般以音对应为主。我国在药品通用名的翻译上尽可能体现与国际命名的同步性,在相同药理的药品之间,通过保留词干的含义来显示其类属关系,具体成分和类属在整体上都采用了音译。比如在翻译青霉素类抗生素类药品时,统一保留其主词干“西林(cillin)”,形成一组有同属关系标识的通用名:阿莫西林(amoxicillin)、美洛西林(mezlocillin)、氨苄西林(ampicillin)等等。这种与国际同轨的药品通用名命名方式,有利于保持对药品国际流通的识别追踪。
生活中常见的西药名称常常晦涩难懂,生僻字更是层出不穷,为何不用简单的常用字?这也是《西药(原料药)命名原则》中规定的原则。在翻译过程中,须根据药品英文名称的读音用相近或相似的汉字翻译,并在翻译时加上某个偏旁部首。通过这样的方式,使之与普通汉字区分开来。如“-zole”翻译成“唑”而不用“坐”,又如“-done”翻译成“酮”而不译成“同”。选用专业化程度高的非常用字,一方面方便医药领域工作者使用,避免其与日常用语相混淆,又承担起判定药物自然属性、体现制药标准的职责,兼顾了科学性和准确性。
因此,在中文药名中,我们可以找到同类型药物的系列,除上文提及的“西林”系列外还有很多。如-caine为局醉药的词干,音译为卡因,普鲁卡因(procaine),利多卡因(lidocaine),丁卡因(tetracaine)等均为局麻用药。
-oxacin是喹诺酮类抗生素类药物的词干,通用名在翻译时以“沙星”对应,形成一个有语义关联的庞大通用名家族:环丙沙星(ciprofloxacin)、司帕沙星(sparfloxacin)、氧氟沙星(ofloxacin)等均为抗菌作用的抗生素药。
氧氟沙星滴眼液包装盒。摄影/吴倩雨,已获授权
-statin作为HMG-CoA酶抑制,翻译为他汀,如洛伐他汀(lovastatin)、氟伐地汀(fluvastatin)、帕伐他汀(Pravastatin)等均为降血脂药。
最为常用的恐怕非-vir莫属。作为virus(病毒)的前三个字母,有这个字的药物基本是抗病毒药,比如奥司他韦(oseltamivir)、法匹拉韦(favipiravir)、巴洛沙韦(Baloxavir)等等。
西药翻译中,除了标识品牌信息的商品名外,还有一个明示药品成分的通用名。比如抗感冒药“氨酚伪麻美芬”的通用名,知名度就远不及自己的商品名“白加黑”。从药品商品名中也可以找到药品用途的蛛丝马迹。为契合市场期待,追求宣传效果,商品名一般十分积极生动。如麻醉药enflurane(恩氟烷溶液)的汉译商品名为“易使宁”,紧急退热的药物Antondine(复方氨林巴比妥注射液)翻译为“安痛定”,用于治疗心律不齐、心动过速的Antistine(安他唑啉)翻译为“安他心”,既保留了源语言的基本发音,又结合汉字这种表意文字的特征,突出了产品能抑制痛感、使人平静的药效。
短短几个字的药名,不仅隐藏着命名方式的匠心独具,还蕴含了全人类联合抗争疾病的漫长发展史,今后,当我们再看到“韦”“西林”这些耳熟能详的药名,就可以知道它们的基本用途,从各类奇怪的名字中找到规律。
参考文献:
1、李定国.西药“洋名”选释[J].家庭用药,2019(7):40-41.
2、李文辉,刘颖,Wang Xi Zee.西方医学简史回顾及其哲学思考[J].医学争鸣,2018(03):4-8.
3、陆建林.西药名称翻译规律的探讨促进学生中英文药名的记忆[J].广东职业技术教育与研究,2016(03):44-46.
4、莫耀文.西药英文名称的命名和翻译[J].承德医学院学报,2013,30(03):264-265.
5、彭雷.极简新药发现史[M].清华大学出版社,2018.1.
6、徐富平,尉万传.国内西药双名使用形音义考察[J]. 语言文字应用,2021(3):101-110.
编辑:詹茜卉 胡心雅
本文来自【人民日报中央厨房-博古知今工作室】,仅代表作者观点。全国党媒信息公共平台提供信息发布及传播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