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绍兴人,且曾长期在南京杭州一带生活,是正宗的江南子弟。但他又确实是看不起家乡江南的。对于当代中国人的旅游打卡胜地苏州,尤其鄙视。

真的,鲁迅是一谈到苏州,就不屑,就嘲弄。他老人家,不仅对苏州这地没啥好感(住上海10年近在咫尺没去过一趟),对旧时苏州人也没好言语(“吴人所为哪有好事!”),甚至上升到连对苏州话都是恶声恶语,这些都非我平白厚诬,鲁迅文集里可以找到的。

一句话,鲁迅对江南对苏州的成见,着实已经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


前些年,鲁迅和萧军萧红的书信集全部出版,里面有一条尤其引人注目,也是关于苏州的。

那是1935年9月1日,鲁迅给萧军的亲笔信,里面直率写到他的“江南观”与“苏州论”:

“我不爱江南。秀气是秀气的,但小气。听到苏州的话,就令人肉麻。此种言语,将来必须下令禁止”。

这吐槽力度,真是恨屋及乌,连苏州话他都听来不耐了,认为最好消失算了。尽管从鲁迅全集看,他明显是熟悉苏白的,文章里经常蹦出几句苏州话。《海上花列传》全用苏州话,可他就爱看。

近代文化名人的地域文字,鲁迅对苏州,相比易君左对扬州,李长之对昆明,我觉得是最无情的。

不只是鲁迅,周氏兄弟这俩头一二号的江南才子,都对苏州无甚好感。

周二先生自己说的,1920年代他因故路过苏州总4次,一次都懒得下车去瞧瞧,没兴趣。他觉得苏州唯一的好,就是“有好东西吃”,而这所谓的好东西,不过就是“糕饼点心”啊。 这一番皮里阳秋的话下来,你我都会迷糊,这是夸苏州呢还是在损苏州?

总之,真是奇怪,苏州这么好的城市,所谓地上天堂啊,近代以来中国最尽游玩之适的地方,这兄弟俩为啥就偏偏跟它过不去呢?

我的看法,苏州其实真是太背黑锅,无端受累了!

说穿了,鲁迅讨厌的是“江南才子”,苏州作为“江南文化”的领衔,很容易首当其冲,成为批判的对象。

这是很好理解的:在那样一个天下丧乱国民萎靡的时代,鲁迅等中国知识分子,最期待一种刚健的文化与人格,对江南文化这种清雅温吞的、只有在盛世时代才显得曼妙可人的文化类型,是弃若敝履的。所以不只苏州,在很多文章里,鲁迅对江南文化是毫不手软地排诋的。

他跟人叱责,“江南名士式的滑稽,甚为浅薄”

他直接进击,“我最讨厌江南才子,扭扭捏捏,没有人气,不像人样”

连学生魏建功与一无锡人同舍,他都念叨“这是不好的”,忧心他会受骗“上当”

说到底,国事的催逼,让鲁迅这些中国自持进步的高知文人,很自然信奉一种极端实用主义的价值观,“这东西,于救国救民,有没有用?”成为一种评判与度量的标准。

戏曲没啥用,所以应该打倒。

古文没啥用,所以应该打倒。

鸳鸯蝴蝶文学没啥用,所以应该打倒。

连苏州话,过于软软糯糯,不利于士气,也应该打倒。

政制通通要改,文化要一切重生,连“民”都要精神洗礼,最好是教育一批批“新人”出来。打击“江南文化”,首先且反复提及的就是苏州,反过来思量其实恰恰说明,苏州还真是江浙名邑文教名都集大成之地。不然,哪入得了老人家法眼?

仅从鲁迅“攻击”苏州这个事上看,如今很多“专家学者”转头批判鲁迅们这些新文人过分偏激,我个人也是认同的。只是,唯一可怪不对劲的是,这些人“事后诸葛亮”,占着无非生的晚之便宜,接着急赤白脸地痛斥这些前辈,把他们数落成“无脑黑”似的,我就觉得挺滑稽的。

这里面,很明显一点,教授们只看到鲁迅“骂”苏州,不满江南文化,却浑然忘了鲁迅们为啥骂、为啥不满。

还需要强调么,鲁迅们骂苏州骂江南,完全是深爱中国啊,是看不惯沦亡之际的中国人还这么“温文尔雅”“左诗右画”任人宰割下去而已。

鲁迅若能梦回2022年的中国,那灯火摇曳的平江路,那澄泉绕石凉月照窗的拙政园,那长桥柳横蝉声别枝冠绝三吴的虎丘山水,他真的会厌烦么?

可能会吧,但原因绝对不会是讨厌苏州或“江南文化”。

来源:留愚杂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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