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鉴明:民国时期女性的自行车运动
本文系游鉴明:《运动场内外:近代江南的女子体育(1895—1937)》(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5年1月)一书节选,感谢授权刊发!
到了近代,中国女性的运动出现大的变化。一方面,近代的女子体育是被有目的地宣导、有计划地运作的,并通过学校教育,采循序渐进的集体训练方式,对女性进行身体锻炼。另一方 面,运动的形态出现很大程度的改变,运动的内容也比过去丰富许多,最早是体操运动、舞蹈,接着有溜冰、骑自行车、游泳,以及各式球类运动、田径运动,体育因此迈入运动竞赛的时代。
体操运动固然是当时体育的主轴,女学校通常还安排行进游技(边跳边唱)、舞蹈等柔性运动。不过,也有女校挑战一些看起来较费体力的运动。例如深受男学生欢迎的球类运动、田径运动或自由车(自行车)运动,女学生也不遑多让。以上海务本女校为例,1905 和1906两年,该校的运动会除了有唱歌、游戏,还有庭球(指网球)、抛球、各式竞走(赛跑)和飞车表演(自行车表演)。
浙江湖郡女中的课外运动,则相当有特色,学生除了在每天下午三点到五点打排球、篮球、网球,还可以骑自行车。据该校报道,原先仅供应两台自行车,在学生不敷使用的状况下,学校特别向车行租车,结果,全校能骑自行车的学生竟多达五分之四。
金陵女大体育系毕业的王明霞回忆,骑自行车是金陵女大体育系的必修课,不会骑自行车,就不能毕业。当时她们骑车上街,很引人注目,有些好事的男生常常有意撞上来,但王明霞并不怕,她说“你撞我,我也撞你,金陵女大的学生可不是好惹的”。1935年,《玲珑》 刊登盛履谦拍摄的这张题名《冲》的写真,似说明这时代女性的无所畏惧。最有意思的是,除了服饰不同,她们骑车的架势,和当下女性别无二致。
虽然自行车运动受到学生欢迎,但女学生骑车仍然面临很大的身心困扰
以运动方式来说,在1920、1930年代,中国才沸沸扬扬地讨论这些问题。欧美各国却早在19世纪中末期和20世纪初期,就相当关注。尽管每一个国家接受女子体育的时间不一,看法也各有差别,但相同的是,一开始各国的观念都相当保守,认为运动能保持女性身体的优美,然而学习男子运动或竞赛运动,容易造成男子气。还有论者不是认为女性身心不如男性,便是担心运动会造成女性不孕。法国的卫生专家甚至警告骑自行车的女性,自行车的震动容易导致处女膜破裂。以当今的眼光看来,这些论调或许幼稚无知,甚至充满性别歧视。不过,从另一角度看,正是因为近代体育在西方萌芽,再加上社会风气还未开放,才出现了既赞成锻炼女性身体,又害怕运动会伤害女性特质的矛盾说法。最重要的是,这类论调也给中国带来不小的影响。
洛阳中央军官学校教官朱晓初,根据他教导女子体育多年的经验分析,女学生不重视体育,除了与社会上错误的审美观念有关,也与女学生本身的态度有关。有的学生担心学习体育会变得粗野,有碍外观,因此,每当上体育课,要她们换下旗袍或跑跑跳跳时,她们便怨声载道,体育老师只好大发慈悲,以谈笑、做游戏,应付体育课。
爱美之外,女学生还面临一个男学生不会有的顾忌,而这类顾忌有时是很无奈,甚至是超乎我们想象的。例如,瘦嫮女士发现,女童通常到了10岁以后,就被母亲限制行动,不能跑跑跳跳。她的一位同学,就曾因为剧烈运动造成处女膜破裂,痛苦不已。所以她很肯定地表示,处女膜的问题是阻碍女学生运动的一项因素。
瘦嫮女士的说法并非危言耸听,虽然“处女”迷思在“五四”以来已经被打破,但这个问题仍受到许多少女关心。在《玲珑》杂志的“信箱”专栏中,经常可以看到读者对处女膜破裂的恐惧。运动是否会伤害处女膜,也成为读者的隐忧。1937年,一位自称“佩年”的读者便因为学骑脚踏车,造成阴部疼痛,而日夜不安,于是她询问“信箱”的编辑,这是否表示她的处女膜已经破裂。编辑珍玲告诉她,在剧烈运动中,处女膜确实容易破裂,不过,还是得通过医师检验才能确定。有趣的是,珍玲安慰她,如果这是因运动引起的,那么她本身仍是冰清玉洁,是可以问心无愧的。这些说法,显示了在女学生排斥体育的理由中,有部分是难以启齿的,而这也是和男学生最不同的地方。
当时髦的自行车运动走入女性生活
自从自行车在清末传入中国之后,除了女校运动会有自行车表演,骑自行车的风气也走入民间。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热爱骑车的不只有男性,也有女性。毕竟骑车的女性不多,因此许多家紧抓住这新鲜素材,描绘出女性骑车的各种样子。
《图画日报》的《上海曲院之现象:金谷香尘走钿车》,以上海张家花园为背景,绘出两位金莲女孩骑自行车的图像。另一幅《上海社会之现象:妇女亦乘脚踏车之敏捷》,则画了六位少女群聚骑车的样貌,副题写着:“每当马路人迹略稀之地,时有女郎三五,试车飞行。”足见这时期女性骑自行车的风靡,甚至三寸金莲也喜爱骑车。
更有趣的是,每有女性骑车过街,便引来围观者。当时文艺作家把女性骑自行车的情景写入小说中,《九尾龟》这部小说,描述了穿着尖头缎靴的妓女沈二宝有一回骑车逛马路,把路人的视线都给吸引住了,大伙儿跟着她忽东忽西,还有人拍手喝彩。而类似这样的场景,也出现在漫画里。
《浅说画报》中的《自行车将来大兴》这幅画,就传神地画下这样一幕:画的两旁站着围观的群众,他们正在观赏一位戴着眼镜、骑自行车上街的女性。原来画中的女主角是济南城市某户人家的姨太太,她正骑车前往凤鸣茶园看戏。有意思的是,画家借由这位姨太太向大众展示的眼镜、自行车,是当时最时髦的行头。
另一幅《女界特别现像〔象〕》呈现得更是趣味十足。画中一位年约二十岁的旗人妇女,双手握着车把、双足凌空倒钩。另一旁则站着一位男学生,像是在看特技表演,还鼓掌叫好。但从副题才得知,这位男学生的举动,引来骑车女性的痛斥,最后他只好讪讪然离去。
到1920年代,骑自行车的女性越来越多。《浙江民报画报》的画家杨士猷,把在杭州西湖附近悠然自得骑车的女孩样貌画了下来,上面还有副题:
纤细蛮腰掌上身,自由车驾自由人,风驰电闪湖滨路,知尔回肠似转轮。
和表演自行车特技的旗人妇女一样,在湖滨路骑车的女孩也是天足,这幅画的特色是,画中的车型款式和前三幅不同,而为这幅画题词的张然犀还套用当时流行的“自由”观念,让画中女孩沉浸在自由的氛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