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子华，为什么他是香港电影票房灵药？

《破·地狱》尚未在内地正式公映，票房已达1.3亿港币，超越2023年港片票房冠军《毒舌律师》。两部片的主演黄子华，也是2022年香港电影票房亚军《还是觉得你最好》主演，当之无愧成为近年港片中流砥柱。

为什么是黄子华？一位年逾六十的香港喜剧演员，没有英俊的外表，也不在港片扎堆的动作、警匪类型中担纲主角，其主演的三部电影却不断刷新香港电影纪录。在当下冷淡的电影市场，还有人能够制造"爆款"，背后原因令人探究。

港片审美疲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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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讨论黄子华"热"之前，我们先看看港片的"冷"。

尽管一年当中邱礼涛能拿出N部合格的枪战片交差，2024年头有梁朝伟、刘德华共造《金手指》，年中有古天乐、洪金宝打出《九龙城寨之围城》，但相比内地电影动辄几十亿的票房，香港电影已明显不如往日，难以引起观众的好奇和热情。

"审美疲劳"可能是一个主要原因。内地上映的港片集中在警匪、动作这些内容，无外乎警察内部有内鬼，内鬼翻身搞大案。案子一个比一个炸裂，炸港铁、炸机场、炸大桥，炸到通往莫斯科的列车……动作场面虽然火爆，但观众对剧情走向已经有了基本预期，凑合娱乐可以，惊喜的感受不多。

与类型受限的情况相映照，港片里的主要演员多年来也集中在几个影帝面孔。刘德华、刘青云、古天乐常年霸屏，哪怕他们把警匪各个工种演一遍，频繁出现在银幕上也消耗了观众的喜爱。

熟悉的剧情+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套路。当观众看到港片海报就能预估故事，走进电影院期待新鲜的体验也就少了一半。

现实主义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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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渐渐受冷的香港动作大片相比，聚焦普通人生活的本土现实题材近年来却频频靠口碑出圈。

讲述养老问题的《白日之下》、讲述教育问题的《年少日记》，尽管都是低成本、小制作，也多启用新演员，但电影投放市场后多能引起观众共鸣并受到越来越多关注。而相比之下，像《风再起时》《金手指》这类执迷讲述香港旧日辉煌的故事，无论用多大咖位的明星、多大体量的制作和宣传都难再得到大众喜爱——因时代环境已变，人们更想看到当下的故事、自己能够感同身受的故事。

《破·地狱》无疑是近三年从剧本到立意都尤为突出的香港电影。撇开两位明星主演黄子华和许冠文不谈，仅这部电影的聚焦点就不落窠臼。

"破地狱"是香港殡葬行业的传统做法，即举行葬礼时，有道教人士为亡者超度。这个与普通人生死和内心深处情感连接最为密切的行业，却很少出现在银幕上。当我们想到殡葬相关的电影时，第一反应还是日本的《入殓师》。中国的"入殓师"什么样，过着怎样的生活，几乎没有相关影像。

黄子华在《破·地狱》中饰演一个婚礼策划，因疫情负债累累转投殡葬业，与传统的喃呒师傅文哥（许冠文）搭档。在与诸多亡者家属接触中，他重新领会生死之义。

当观众首次听说喃呒师傅这个行当时，更多会带着猎奇的目光走进电影院，以为故事围绕这神秘行业展开，正如预告片中颇有仪式感的"秀"，但实际故事却走向另一个方向。

许冠文和黄子华，代表了一老一新。老的传承者，遇到新的入局者，以不同动机面对死亡，他们产生了观念的冲突。许冠文饰演的喃呒师傅，遵从礼法近乎偏执，吃素、传男不传女、不为某些死者超度等等，都反映了这个职业原本的面貌。

而相形之下，黄子华代表了一种叛逆和打破。他以婚礼策划的角色入局，关心的事原先只是维生，而后是服务，宗旨不管男女老少生者死者，他所在意的是能否从当事人感受出发，为他们完成一个圆满的仪式。黄子华饰演的道生触碰了诸多禁忌，例如当一位母亲希望保留孩子遗体，行业内没有喃呒师傅愿意接下这单，但道生接下了，因为他更在意活着的人的感受。

看似市侩油滑、没有职业道德的道生，当他对文哥说出这句话时，整部电影从对殡葬行业的猎奇，通向了严肃的生死教育。

"活人也有很多地狱。"

文哥做了一辈子的死亡仪式，从来都是忠诚的执行者，以千古传承的礼法为亡人送行。但他很少去问为什么、当下该如何——活着的人要如何面对死亡，即如何面对自己将继续活下去，才是真正应该反思的问题。

而道生在疫情之后面对重重困境，又遇到各种遭遇困境的人，他更在意生者如何对待自己的生命——喃呒师傅执行的是一场生与死对话的仪式，不仅为亡者送行，更让活着的人重起信心，面对活着的"地狱"。

普通人黄子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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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部电影大爆，可能是演员的运气；但三年来部部电影大爆，不止是黄子华的运气，更有他对时代的洞察。

从《破·地狱》往前追溯，《毒舌律师》《还是觉得你最好》，三部港片票房冠军的特点都是紧贴当下。不是一个个穿着制服、有头脑有身手的警员如何光鲜做英雄，而是一个个穷困潦倒、不知如何从头再来的普通人在日常中挣扎过活。

黄子华在《还是觉得你最好》中饰演一位摄影师大哥，守着父母留下来的叉烧店之家，一心要维系家人的平安和乐。但事与愿违，他既不能与时俱进在职业上达到成就，连起码维系家庭和睦的心愿都屡屡被打破。黄子华在阳台上，背后是一个老屋，对着一个不再如往日繁华的香港，心情是孤寂的。

在《毒舌律师》中，他饰演一位本来安安稳稳混日子的法官，忽然从高处跌落，到律所上班。本想抱有钱人大腿继续过混吃等死的日子，但一桩凶杀案敲醒了林凉水律师，他不得不面对巨大的阶级差异和因此产生的公平公义问题。只有自己穷困，才能理解穷人的困境。林凉水最后一番法庭激辩，是代替更多普通人质问当下的制度。

《破·地狱》则更进一步。黄子华饰演的道生，拿到一沓欠款单时，代表了时下更为普遍的困境。人们在疫情之后必须面对新的生存问题，支离破碎的情感、频发的死亡、突如其来的危机，不是一个角色的偶然，而是大多数人的遭遇。活着的地狱要如何破，这是《破·地狱》对普罗大众的慈悲——片中一个个小人物串起了这个时代的面貌，黄子华是观察者、亲历者也是牵引者，带我们通向了更广阔深邃之境。

喜剧演员的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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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以"栋笃笑"立身的黄子华，凭一张嘴、一个舞台，获得了千万人的喜爱。几十年来他的脱口秀题材都是时代的显微镜，从自身困境出发，看到更为普遍的住房、养老、教育等民生问题——黄子华的一张嘴，在替千千万万的人说话。

2000年他主演的《男亲女爱》电视剧曾一度火爆，剧中主角余乐天的台词，今天看都很应景："粗盐都比尊严贵"、"富贵于我如浮云，但浮云于我如命根啊"……你会会心一笑，为他的狡黠和小幸福拍手叫好。

可惜的是，黄子华虽有做好演员的梦，但他在影视作品中的成绩与"栋笃笑"相比，一直都算一般。普普通通的面孔，不算出众的演技，在港片辉煌时绝无他的位置——他有着鲜明的地域文化特色，以粤语语言的魅力打通和观众的情感，而相比香港电影中传统优势的动作片，黄子华很难真正破圈。

但当下环境已发生巨变。人们不再迷恋好看的动作、漂亮的街景，甚至光鲜的明星都不能为一个故事加持什么。观众们更在意真不真实，是不是替我发声，如果可以，我们愿意付费、愿意花时间，我们想要听到看到更多同行者的感受。

黄子华因此从一众香港演员中跳出。他演摄影师、律师、婚礼策划或殡葬经纪，都是演一个普普通通的香港市民。他没有换一个角色就换一张脸的演技，但他贵在诚恳，诚恳地市侩狡黠，诚恳地"打好这份工'，诚恳地"不谈崇高不谈理想"，他无论演谁都是演一个普通人，抠抠索索地面对窘迫，从狭缝中得到一点点温暖的安慰。

黄子华在接到《破·地狱》剧本时就毫不犹豫地要投入此片创作。如此敏锐的判断，来自他多年喜剧演员的修养、来自他的哲学专业功底、更来自他对当下更普遍困境的感知。几年前人们也许会诟病，黄子华无论演谁都是他自己；但今时今日，人们愿意看黄子华演自己，因为他的眼界和阅历都已沉淀，他看到了更多的人，他从自己选择的故事中真正为他们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