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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劵功臣 郭崇韬)
作为后唐的第一权臣,郭崇韬身上的亮点有很多。
比如,他很有能力,文韬武略,无论在理政还是治军上都很有能耐,又比如,他性格通达,为人大度,很有名士风范,再比如,他大公无私,做官非常的高风亮节。
从宏观角度来看,郭崇韬位极人臣,是没有什么毛病的,但是人无完人,圣人往往只从理论角度存在,郭崇韬也有一个瑕疵,那就是他对掌握权力有依赖。
身居高位者,时常会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因为到了郭崇韬这个级别,再往上爬,就是封建统治者,就是帝王之尊,可郭崇韬是权臣,却不是乱臣,本质上他对后唐,对庄宗李存勖是忠诚的,谋逆作乱的事情他肯定是干不来的,可是,既然已经处于这个位置上,那他就不太容易能舍弃现在的地位,他就希望可以一直保持这样的身份,就是说这握在手里的权力,他轻易不舍得撒手。
当时的后唐朝廷里,和郭崇韬位列权臣之列的,还有两位,一个是大臣孟知祥,一个是宦官马绍宏。
孟知祥这个人,和郭崇韬没有权力上的冲突,甚至郭崇韬在后唐做官,声名还不显赫的时候,孟知祥还向庄宗推荐过郭崇韬,但是宦官马绍宏就不一样了,他们的阶级,他们的身份立场就不一样,郭崇韬是士,而马绍宏是宦,士为君王而用,而宦则只是封建时代的特殊产物,仕途,功名,钱财,本质上对宦官来说都不重要,我们当然不能彻底否定这个群体,因为历史上也出现过一些贤宦,但毕竟只是少数,大多数的宦官,他们都只是冷漠无情的既得利益者,不服务于庄宗李存勖,他们也可以服务于别的皇帝。
比如咱们这位权宦马绍宏,和郭崇韬比,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郭崇韬作为大臣,他的各项指标都是合格的,但是马绍宏其人,手段残酷,利欲熏心,倚仗手中的权势,他是今天杀戮大臣,明天贪污索贿,一整个祸乱朝纲,无法无天。
从某种角度来看,宦官是最可怕的。
他们没有后代,入宫之后也断绝了社会关系,他们不能封王拜相,他们的生理和心理也都异于常人,这样的人,没有后顾之忧,没有让他们值得重视的事情,所以他们在朝廷中,唯一的诉求就是“让自己过得更好”,而为了达到这个诉求,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什么东西都可以牺牲掉。
他们不是本朝的附骨之疽,但却是另外一种恶症顽疾。
(操纵大权 马绍宏)
马绍宏的权力和郭崇韬的权力会产生冲突,郭崇韬就要制约马绍宏,另外一方面,马绍宏糟糕的品德和卑劣的手段也为郭崇韬所不容,所以郭崇韬很快上奏庄宗,让庄宗把马绍宏从枢密使的位置上给调了下来,而换成了另外一个郭崇韬比较认可比较信得过的宦官张居翰。
后唐庄宗李存勖,即位之后遭人诟病的最大的两个点,一个是他重用伶人,也就是优伶戏子,唱曲表演的,而另外所重用的,就是宦官。
马绍宏其实就代表了庄宗所任用的一部分宦官群体,郭崇韬出于整治恶宦也好,出于收拢权力,实现大权独揽也罢,反正他对马绍宏的打压,就引起了相当一部分宦官群体的不满。
以郭崇韬之智商,他当然也知道自己从政多年,会得罪不少人,而且不止像马绍宏这样的宦官, 很多人他都开罪了,他也树立了不少敌人。
可是,这好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为人臣,做大官,有好几种干法,有些人淡泊名利,洁身自好,为官清廉,性格正直,他不干坏事儿,也不会沦落为奸恶之徒,但是他也没有建树,不会创新,不懂改革,也从来不得罪人,平时他谈的是道德理想,经史子集,风花雪月,于国无益,也无害,等到国家危亡的时候,他也是别的能耐没有,只好杀身成仁。
杀身的确是能成仁,但是却不能成事,所以这样的大臣最在乎的不是江山社稷,不是朝廷,而是自己的名节。
而有些官员,毛病很多,污点很多,甚至在世俗的眼光看来,离经叛道,放浪形骸,好酒,好色,好这个好那个,但是他能闹腾,能折腾,他不畏惧有权的,也不畏惧有钱的,遇到事情能站出来,同僚做的不好,他批评同僚,皇帝做的不好,他敢顶撞皇帝,自己可以没有名节名誉,但是他不能让老百姓的碗里没有那一口活命的饭。
作为一个权臣,难免会被攻击,被弹劾,而底下人弹劾权臣,说来说去用一个成语就可以总结,那就是说权臣“作威作福”。
可是,既为权臣,要整治消除那些贪官污吏,冗官庸员,就要大刀阔斧,严厉严肃,这就是作威,而识别,发现,提携,重用那些于国有功有益的人才,制定执行那些积善于朝廷的政策和制度,自然不可避免的会利好于自身或者别人,这就是作福。
(日渐昏庸 李存勖)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看,为权臣者,掌朝廷之权,不是作威,那就是作福,就怕你什么都不干,为求自保而混日子。
只是时局变幻,世风日下,自己侍奉的庄宗呢,作为帝王的表现,又一天不如一天,慢慢的郭崇韬也有了危机感,于是他就对自己的儿子说,我尽心辅佐皇帝,在这个过程中不免会得罪很多人,这些人对我不是构陷就是诬赖,我不厌其烦,所以想要离开朝廷,到地方去做官。
郭崇韬说这个话的意思,就表明他其实已经有点想要隐退了。
但是,郭崇韬的儿子有不同的看法,他提醒父亲说,神龙离水,必为蝼蚁所制。
水是生命之源,万物生长都需要水的滋养,尤其是在神话故事体系中,像龙这种生物,掌握水源,他才能存活,他才能翻云覆雨。
神龙如此,人也是一样,郭崇韬在中央朝廷,他是枢密使,有权力,他得到皇帝的重视和支持,他有优势,可是如果他一旦到了地方,那就等于是脱离了他熟悉的政治环境,他就失去了根本支持和天然的长处。
而一旦失去了支持和优势,强大的个体就会立刻变得脆弱,以及容易遭受到攻击。
尤其是,郭崇韬现在已经树敌不少了,他掌权一天,他就还能利用自己的权力保护自己一天,可是如果他失去了这份权力,立刻就会被敌人所消灭。
接着干也不是,退隐也不是,进退两难之际,郭崇韬的一个幕僚给他提出了一个新的思路。
幕僚认为,首先呢,您是开国功臣,您有功劳,您还有免死铁劵,所以只要皇帝依然信任您,那么别人对您的构陷,其实无所谓,您现在最重要的,是加固您和皇帝之间的君臣关系,所以依我之见,您的确应该坚持辞官回乡,坚持说自己不干了,但不是真的辞职,而是要故意这么做,因为皇帝大业未定,他需要您,所以肯定不会放您走,可是你辞官隐退的这个态度一拿出来,皇帝就会更加的信任您,认为您不慕名利,同时辞官隐退也不仅仅是您表现出来的一个态度,还是一个行动,大臣们不是弹劾您么,不是批评您,总而言之他们不就是想要把你从权力高位,从枢密使的位置上弄下来么,现在您不用他们弄,您主动辞官了,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么一来,悠悠众口您也堵住了。
(扶正主位 刘氏)
在用态度取得了皇帝的信任,用行动反驳了仇敌的舆论之后,您就可以考虑下一步的动作了。
什么动作呢?我们的皇帝,目前还没有皇后,那我们就可以扶立皇帝后宫中的刘氏为皇后,这么一来,刘氏成了自己人,我们就能得到皇后的庇护,此所谓“内则刘氏为援,外则陛下作主”,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史书中没有记载这个幕僚的具体名字,也没有留下除此之外有关他的任何资料,但是不得不说,通过他献出的计策,可以判断出这人是个牛人,真是深谙朝堂纵横之术,也为郭崇韬点明了几乎是唯一的破局方法,那就是以退为进,以进为退,进退相合,不进不退。
郭崇韬呢,也很听劝,一步一步全都照着来的,朝廷里仇敌们整天叫嚣,让郭崇韬辞职下台,郭崇韬真的一连几次的找到庄宗说我不想干了,庄宗呢,他还要伐前蜀平南吴,正是用人之际,自然是不放郭崇韬走,可是这么一来,皇帝的信任,郭崇韬取得了,反对他的仇敌们,被他这么一弄,也整没词了。
你们让我辞职,我辞了,你们让我下台,我也想下台,问题是,这皇帝他不让我走,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第一步执行的很不错,这第二步,就是要扶立庄宗的妾室刘氏为皇后。
您看,我们也能注意到,这刘氏啊,他是皇帝的妾室,是小妾,想要把她扶立成皇后,那不太容易。
因为,刘氏不仅是妾室,她的位份在庄宗的后宫中还只排在第三位,第二位是尹夫人,头一位则是皇帝的正室韩夫人,你这不管怎么轮,皇后的位子都轮不到刘氏,而且自古以来,废正扶妾都是祸患后宫之道,郭崇韬以忠臣自居,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所以对于扶立刘氏这件事儿,郭崇韬是有心理障碍的,这和他一贯的做事风格相悖,但是他没想到,看似艰难不容易办的事情,却出乎意料的容易。
天下之事,总有常理,人间事也无非正道公心,但事物发展的规律并非一成不变,古人把他们不可预知的变化叫做命运,而对郭崇韬来说,一旦踏上了依靠权谋而非本心来自保的这条道路,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参考资料:
《旧五代史·卷五十七》
《资治通鉴·后唐纪二》
成岳冲.论郭崇韬.宁波师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87
成岳冲.论郭崇韬.宁波师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