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7月18日晌午时分,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第四十六军先遣部队顺利地进入湖南省平江县城,不会吹灰之力就宣告了它的解放(编者按:平江解放的时间以湖南省完全解放的时间为基准,整个湖南都以1949年8月4日为解放时间)。
在解放军到来之前,深受侵略者和反动势力迫害的平江老百姓中间谣言四起,不少人到处乱讲解放军的坏话。因而,第四野战军在开进平江县城的时候,见到的是一幅处处关门闭户的景象。
这其实也怪不得平江县的百姓,因为在长达数十年年的时间内,国民党部队和侵华日军先后控制了这座古老的县城,饱受摧残的当地人对于任何部队都有着发自内心的警惕。所以,解放军驻扎在平江县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平江百姓都采取了“敬而远之”的态度。
但就在平江县委政府筹备建立之初,一位衣衫褴褛的农妇带着儿子突然找上门,她点名要见县委书记齐寿良。工作人员一开始是拒绝她的,但在这位要饭农妇的一再坚持下,齐寿良最终还是接见了她。
这位农妇见到齐寿良也没多说话,只是默默地从自己贴身的衣裳里拿出一个小布包。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布包层层揭开,里面的东西着实吓了在场的人一大跳。
“这是20两黄金,我把它们上交给县政府。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已经等了10年!”
齐寿良马上就察觉到这位要饭农妇的身份不一般,他一边询问她的身份信息,一边派人去核实。果不其然,这位衣衫褴褛以要饭为生的老农妇与身边的孩子,身份竟然都相当不一般。正如她所说的一样,这10年来母子两人经历了太多的不容易。
那么,这两位“不速之客”的真实身份到底如何?怀揣着大量黄金的母子俩又为何沦落到要饭呢?本章内容,笔者为您讲述1949年8月湖南平江解放之后,要饭农妇主动上交20两黄金背后的感人事迹。
在齐寿良的询问下,这位农妇告诉他以及其他的工作人员,自己叫朱引梅,是原湘鄂赣省委书记涂正坤的妻子,身边的孩子是他们的儿子涂明涛。
1939年“平江惨案”发生以后,自己的丈夫涂正坤中了敌人的埋伏当场中弹身亡,自己和孩子则在乡亲们的掩护下死里逃生。此后漫长的10年里,失去生活来源的母子两人靠着在平江附近乞讨为生,无依无靠漂泊不定。
“那么,这些黄金是怎么回事呢?”
面对齐寿良的询问,朱引梅十分淡然地道出了这20两黄金的来历,它充分表明了这位伟大女性对党的忠诚。
原来,在涂正坤英勇牺牲以后,作为妻子的朱引梅收拾丈夫的遗物,整理出一些相关的资料文件上交给组织。她在无意中发现了丈夫装在小布包中的黄金,里面有一张纸条注明这是我党的活动经费,一共一斤重(当时的度量衡为16两)。
朱引梅深知这些黄金的重要性,她就将这16两黄金与自己结婚时的嫁妆4两黄金,一起用小布包装起来,贴身藏在自己的衣物中。
在此之前,涂正坤与朱引梅唯一的儿子涂明涛被敌人逮捕,期望斩草除根的敌人将年幼的他押赴刑场。出门寻找丈夫的朱引梅在半路上被乡里人拦住,由此才躲过一劫。涂明涛被判处枪决立即执行,紧随其后的邓选成妻子在千钧一发之际冲进刑场,声称国民党士兵抓错了人,这是自己的宝贝孙子,这才算是救下了涂明涛。
简单地埋葬了丈夫之后,后怕不已的朱引梅简单地收拾了一些衣物,揣着这20两黄金与儿子涂明涛踏上了逃亡之路。母子两人一路之上风餐露宿,这段颠沛流离的生活持续了整整10年。她们先是躲进了乡下的深山中避难,依靠附近村民的施舍以及山中的野物果腹。母子两人没有住处,朱引梅不得不带着儿子求助娘家,当时的涂明涛只有9个月大而已。
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能够在娘家住下时,得知消息的国民党保安队马上就带人来搜查。为了不拖累自己的父母,朱引梅只能抱着孩子从小路躲进深山,她在奔逃的过程中被荆棘划得遍体鳞伤。还不到1岁的孩子哇哇大哭起来,朱引梅只能以喂奶的方式堵住婴儿的嘴,孩子这才在吮吸中安静了下来。
保安队员并不因朱引梅是弱女子就放过她,相反,他们正为不久前放走涂明涛而懊悔不已。下定决心要“全部拿下”的保安队员,不断地在密林深处进行搜查,展开了“拉网式”的行动。幸运的是朱引梅与孩子蜷缩在一处茂密的丛林中,没有被敌人发现。她十分紧张地安慰着幼小的涂明涛,生怕他啼哭起来暴露自己的位置。
或许年幼的涂明涛知道妈妈的难处,他躺在朱引梅的臂弯里安静地喝着乳汁,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屏气凝神的朱引梅越来越紧张,但她知道只要自己扛过这一次搜查,就能够获得暂时性的安全。然而,黔驴技穷的敌人在搜山失败后,集体对着四周的树木疯狂地扫射。朱引梅的肩膀被子弹击中,她忍着钻心的剧痛楞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直到完全确认敌人离开后才起身。
一手抱着孩子的朱引梅保持固定的姿势一动不动,任由肩膀上的鲜血流淌下来,那种腥甜的气味和黏腻的感觉使她毕生难忘。敌人离开后,朱引梅对自己的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她知道自己此时还不能下山。于是,这个弱小的女子就在深山密林中躲藏起来,吃光了带来的一点干粮以后靠着山上的野果野菜度日。在野外搞到一点吃的东西很难,朱引梅不得不整日地劳作以换取食物,她受伤的肩膀也因此红肿溃烂。
不过,朱引梅当时还不到30岁,她的惊人的抵抗力保护了自己,溃烂的伤口随着时间的流逝奇迹般地痊愈了。朱引梅在伤口痛得受不了的时候,也会采一些简单的草药嚼碎,然后敷在伤口上暂时地缓解一下。这些草药的效果她自己也不太确定,但当它们敷在伤口上的那一抹清凉,是朱引梅最为快意的时刻。
住在山里的朱引梅搭了一个窝棚,这个窝棚不能太大也不能太明显,它只能被密林所掩盖。这样一来,朱引梅的孩子涂明涛因为不适经常性地哭闹,缺乏营养的他发育十分缓慢。而且山林之间的蚊虫鼠蚁众多,朱引梅和孩子的身上到处都是红点点。
觅食的艰难、休息的缺乏、虫蚁的困扰,使得当时不到30岁的朱引梅看起来苍老疲惫,她的身躯也变得佝偻起来。即便如此,山里的野果野菜也不是天天都有,找不到食物朱引梅有时候不得不饿肚子。
大人能够忍耐饥饿,可是婴儿要怎么办呢?原本就奶水不足的朱引梅,在重度营养不良下根本喂不饱孩子,小小的涂明涛饿得哇哇大哭。朱引梅实在不忍看到自己的儿子受苦,于是她找来自己的侄子暂时看管婴儿,偷偷地潜回家中筹集一点粮食度过难关。谁料到刚一踏入家门,朱引梅就被特务们逮捕了,她为此饱受敌人的摧残。
“交待清楚,你和涂正坤的孽种在哪里?”
特务们才不管朱引梅是不是妇女,只是残忍地将各种酷刑往她身上招呼。朱引梅肩膀上的枪伤还没好利索,身上又满是被敌人鞭打、烧灼的伤痕,那触目惊心的样子让人看着就害怕。但国民党特务还是不肯罢休,他们非要朱引梅讲出涂明涛的下落。身为母亲的朱引梅,就是死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孩子供出来,她咬紧牙关,面对敌人的折磨一言不发。
丧心病狂的敌人失去了理智,他们掐着朱引梅的脖子,强行地灌下了辣椒水,并且浇在她的伤口上。被折磨得受不了的朱引梅昏死过去,敌人就用冷水将其泼醒,然后继续用酷刑折磨她。特务们希望通过这样连番的折磨,彻底地瓦解朱引梅的意志,以便从她的嘴里得知“孽种”的下落。无法忍受的朱引梅用沙哑的声音,表明了自己最后的决心。
“你们尽管招呼吧,你们杀了我吧!我是不会屈服的!”
恼羞成怒的敌人感觉脸上无光,而且也深知无法从朱引梅的口中得到有利的消息,就下令将其押到刑场枪毙。为了“杀一儆百,震慑匪徒”,特务们还特意公布了朱引梅行刑的地点以及时间,要求周边的居民都要前来。
此举彻底地激怒了平江一带的乡亲父老,他们想起了红军昔日对自己的帮助,想起了自己惨遭剥削的家人骨肉。于是,人民群众纷纷带上简单的农具奔赴刑场,以武力对抗的方式将朱引梅救了出来。
看着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朱引梅,乡亲们想起了涂正坤还在世时,夫妻二人对大家的恩惠,想起了当时朱引梅健康饱满的样貌,不禁流下了眼泪。可是,在那样的乱世之中,大家都无力救助朱引梅以及涂正坤的遗子涂明涛,也只能在心里为这一对母子暗自祈福了。下山之后的朱引梅不但没能搞到粮食,还险些丢了性命,但她在脱身之后最牵挂的还是自己的儿子涂明涛。
匆匆来到侄子住处的朱引梅,将儿子接到自己的身边后又回到了山上,母子两人就这样相依为命。不过,山上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朱引梅在风声稍微松了一点的时候,带着孩子在浏阳、通城、通山等地流浪辗转。
衣衫褴褛的朱引梅此时与“野人”没什么差别,城里的居民一开始都十分惧怕她。但后来发现这位佝偻的农妇并没有什么恶意,身边又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大家可怜他们母子两人,经常性地施舍一点食物以供其果腹。
在漫长的流浪过程中,也有好心人询问过朱引梅,问她的老家在哪里、为什么会流落街头。朱引梅每次都是摇摇头,任他人怎么询问都不开口,她知道自己不能暴露身份。朱引梅的娘家其实就在平江地区,但她为了不再拖累家里人,几乎都没有再踏进过家门。昔日省委书记的夫人,如今沦落到如此凄凉的境地,这完全都是罪恶的反动派所造下的孽。
涂正坤是1925年入党的,当时他刚刚28岁,不久后就与叶挺独立团的战士攻入了平江县城,他在平江地区工作了非常长的时间。
1930年,涂正坤当选为平江县县委书记,他在当地积极地开展游击作战的行动。涂正坤在平江县的表现十分耀眼,他曾组织游击队、赤卫队和广大的群众超过10万人,支援配合红三军团攻打长沙的作战计划。
在1931年9月,湘鄂赣边区决定正式成立湘鄂赣省苏维埃政府,涂正坤当时出席了这次会议。红军主力决定长征以后,涂正坤临危受命留在大后方坚守,与敌人展开了长达3年的游击战。就是在这段时间,涂正坤结识了自己的妻子朱引梅,当时朱引梅还是二十出头的大姑娘。朱引梅的出现让涂正坤眼前一亮,久经沙场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女性的魅力,于是在组织的批准下,两人结为了夫妻。
婚后的涂正坤担任了湘鄂赣省委书记,他被组织上命令坚守在这片土地上,朱引梅则留在他身边负责丈夫的起居。但敌人对于涂正坤等人很是忌惮,经常性地前来“围剿”他们,朱引梅也一直在追杀的名单之中。涂正坤带着大家数次反击了敌人,但在一次“围剿”中我方战斗不利,涂正坤的妻子朱引梅被敌人团团围住后失去了消息。
为了战士们的安全,涂正坤只能带领大家先行突围,待到安全的时候再前去寻找朱引梅。可等到他们跑过去一看,除了战士们和敌人的尸体外,哪里还有朱引梅的身影呢?敌人看见涂正坤等人又回来了,马上调头再度攻击,大家也只好不了了之。由此,涂正坤在多次寻找无果后,认定朱引梅已经牺牲了。然而,一段时间过后朱引梅又回来了,原来她并没有牺牲。
“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我还活着!”
朱引梅历经磨难找到了部队,打听到自己的丈夫涂正坤当时在延安学习,就向他写信说明了自己这些天的遭遇。不久后,夫妻两人就再度团聚了,朱引梅这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让涂正坤很是自责,他在日后加强了对妻子的保护。
1938年下半年朱引梅产下长子涂明涛,他们这一家三口算是完整了,戎马半生的涂正坤也真正地体会到了做父亲的乐趣。
有了涂明涛之后,朱引梅格外注意丈夫的安全问题,在他每次出门之前都要交代一句“注意安全”。涂正坤每次都表示自己会安全地回来,然而,在涂明涛将将9个月大的时候,这位父亲再也没能回到自己的家中。在不久前,涂正坤感觉到平江地区的风向不对,他在一天深夜对朱引梅交代了几句。
“如果我牺牲了,请你照顾好明儿,直到最终的胜利!”
朱引梅也察觉到了丈夫的异样,她知道事情的重要性,含泪地点了点头。1939年6月12日下午,国民党军官杨森派人请涂正坤前去“有要事相商”,不知是计的涂正坤率领部下出发了。他们在途中遭到了埋伏依旧的国军的袭击,身中数弹的涂正坤当场牺牲,这就是著名的“平江惨案”。此次事件爆发后,平江地区的风向大变,国民党大肆搜捕我党成员,朱引梅由此不得不四处流浪。
朱引梅带着儿子涂明涛躲进深山,而后又在浏阳等地四处游荡,衣衫褴褛的两人以行乞的方式为生。但无论日子过得多么艰难,朱引梅都时刻将那20两黄金紧紧地护住,她从未有过动用它们的想法。
有时候母子两人数次都没找到吃的,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朱引梅也只是鼓励涂明涛,忍耐一下就过去了。作为一位母亲,她如何不想自己的儿子衣食无忧呢?然而,朱引梅深知那些黄金是党组织的,她不能动——即便这里面有4两是她自己的嫁妆。
朱引梅10年来都不曾后悔过,她只在一件事情上有心结,那就是涂明涛已经快11岁了,但没能接受良好的教育。虽然当年丈夫只交代自己要“带好明儿”,没有提到孩子教育的事情。但作为母亲来讲,朱引梅打心眼里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成材。亲眼看见日本人被打跑了,国民党被打到台湾了,朱引梅觉得离自己所憧憬的那一天越来越近。
终于,平江解放后的朱引梅得知了消息,她马上就带着儿子涂明涛找到了县政府。朱引梅将自己保存了10年的20两黄金悉数交给齐寿良,还有丈夫当年留下的那张纸条,她都一并交还。齐寿良看到衣衫褴褛的母子两人,认为他们也需要钱,就劝说朱引梅将属于自己的那4两黄金拿回去,以供日后的生活费用。
“这4两是你的,你拿回去组织上不会怪你的!”
但朱引梅拒绝了齐寿良的好意,她要用早就用了,何必等到今天!仔细地思考了一下之后,朱引梅对齐寿良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躲避追杀,也没能找到党组织,更没有交过党费。这4两黄金,就当补缴我这10年来的党费吧!”
朱引梅的一番话令齐寿良落下了眼泪,这位伟大的女性真的为了革命事业失去太多东西了。她的丈夫牺牲了、亲人死掉了、青春流逝了、身体衰败了,但自始至终,朱引梅都没有忘记一位共产党员的职责与担当。
深受感动的齐寿良只能接受朱引梅的意见,将这4两额外的黄金收下,算是补交她这10年来漏交的党费。考虑到朱引梅与涂明涛的实际生活困难,齐寿良在经济上给予了他们一定的补助,解决了母子两人的住房以及生活费问题。
不过,朱引梅心中还是留下了一个不小的遗憾,那就是儿子涂明涛在学业上成就不高。其实这也怪不得涂明涛,因为他跟随母亲长期居住在深山且颠沛流离,两个人的身体都留下了十分严重的后遗症。而且,涂明涛在解放前一直都没能接受正规教育,所以他在学业方面落后些是情有可原的。
随着涂明涛渐渐长大,朱引梅后来也逐渐释怀了,她不再觉得对不起丈夫的嘱托。
对于这个唯一的儿子,朱引梅只是教导他要遵纪守法,在平凡的岗位上发光发热。朱引梅在建国后回到了涂家,她并没有选择重组家庭,而是带领着丈夫的眷属积极地生活着。身体不好的朱引梅也参加工作了,她从来都不以此为借口去逃避劳动。
同时,朱引梅也是这样教育自己的儿子涂明涛的,母子两人一直十分低调地生活着,他们从来都没有提过涂正坤的事情,也不向外人表明自己的身份。
“国家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们不能麻烦国家!”
朱引梅唯一“麻烦国家”的事情,是1995年平江县“房改”,没有积蓄的老人无力买断住房。她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组织上打报告说明了自己的情况,这才引起了社会和政府的重视,朱引梅的住房问题得到了妥善的解决。此时的朱引梅老人身体情况相当差,她唯一牵挂的就是自己的独子涂明涛,希望他能够幸福地生活下去。
1998年,伟大的党员朱引梅老人带着无限的眷恋和牵挂离去了。在与丈夫涂正坤分别59年后,朱引梅老人又再度与其相会,愿两位先辈在那里继续幸福下去。以最崇高的礼节,向他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