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能不能在我作业没做完时不要那么凶？我动作比较慢的时候能不能多一些耐心？”近日，在南师大吴江实验小学的一节家校共育班会课上，孩子们当着爸爸妈妈的面袒露心声。教育孩子无小事，家庭、学校、社会是孩子成长赖以生存的社会土壤。近日，教育部、中央宣传部、中央网信办等十七部门联合印发《家校社协同育人“教联体”工作方案》（以下简称《方案》）。力争到2025年，全国50%的县建立“教联体”，2027年所有县全面建立“教联体”。
当前中小学生“小眼镜”“小胖墩”、脊柱侧弯、心理健康等问题仍较为突出，需要学校家庭社会同向同行、协同发力，为少年儿童身心健康成长创造有利条件。近年来，表面上众多“一校一策”的做法促成了家校社协同育人“百花齐放”的局面，但实际这些看似“无章可循”的足迹却有一个共同点——努力实现以政府为支撑、学校为牵引，千方百计打破过往家校社之间“资源孤岛”的状态，促使家校社三方“互联共生”。得益于前期探索，各地取得了一些成绩，但记者调研发现，瓶颈也客观存在。
“鱼儿生病了，要从鱼塘环境考虑治病”
“孩子被网暴，家长怎么做？”“单亲孩子与人不友善怎么办？”“孩子从幼儿园偷拿东西与零花钱没给够有关吗？”在江苏省网上家长学校在线答疑区，每天都有不少家长饱受困扰，寻求帮助。
“端出家校社‘教联体’解决方案，就是要直面问题、奔着实效去，打破家校社资源长期分散的局面。”说起走访经历，无锡市惠山区堰桥街道天阳蝶恋花公益服务社理事长周萍感触很深。一次，她去一个学生家里家访时，家长一直抱怨孩子成绩差，情绪非常不稳定。家长的呵责下，孩子的状态也跟着起伏。“孩子的情绪这样波动，还要求什么成绩？”周萍打断了家长。她劝解家长，别用成绩衡量孩子的一切，让两代人之间的沟通恢复常态。
当前，青少年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扑来，不仅来自学习压力、情绪发展障碍、人际关系，还与家庭环境有关。而面对孩子的异常情绪，“时间和精力有限，能力却相对欠缺”的父母往往显得一筹莫展。
在南师大心理学院近期一次调研中，共采集南京、苏州、无锡等江苏六地中小学生家长样本14196份。调查结果显示，外卖员、网约车司机等新业态从业者和全职家长等群体，由于职业特点、工作压力，这些家长在家庭教育中往往面临更多困惑及不确定性。父母共育的家庭中，家庭教育效果往往更好。
“孩子出现问题后，普遍表现为社恐回避，人际交往较为失能；价值观上呈现出意义缺失的状态，对生活和学习没有动力。”南京师范大学家庭教育研究院副院长、江苏省家庭教育研究会副会长殷飞追踪的结果更细致。他发觉，青少年身心脆弱冲动，应对压力缺少弹性的问题并未有效缓解，某种意义上反倒加剧了。这其中，部分原因出自学校和社会，由于家长缺乏合适的引导手段，有些问题进一步放大。
这些问题，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家庭、学校、社会的育人目标尚未达成共识造成的。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对于不少家长而言，孩子最重要的是学习，而非身心健康。家长、学校都认为自己承担了较多的教育责任，但未能达到相互促进的效果。
“鱼儿生病了，得从鱼塘环境考虑治病。”在无锡市妇联家儿部部长邓丽洁看来，家长虽说是教育主要责任人，但也有无能为力的地方，这时便格外需要学校和社会多方介入。
显然，全面推进构建家校社“教联体”，为“鱼塘环境”治理带来了新机会。“构建校家社协同的‘教联体’，是教育改革迈入深水区的必然要求，也是当前应对青少年危机的精细化科学解决路径、撬动学校教育系统改革的重要支点和提升社会基层治理水平的有力抓手。”殷飞说。
记者获悉，江苏省教育厅目前已在家校社协同育人方面，统筹全省各县市区打造家长总校和中小学幼儿园家长学校，并推动全省家校（园）共育数字化示范校（园）实验区和实验校建设。目前，江苏共打造24个实验区、522所实验校，满足广大家长对先进教育理念、科学家庭教育指导的需求。
明确家校社各方“角色”，打造多方育人闭环
“教联体”建设，正当其时。打造“教联体”，重点在“联”。
“可以预见的未来中，学校的围墙将不断虚化，学科的边界会逐步模糊，课程的综合性、实践性要求越来越高，这就需要学校的教育工作突破现有格局，与家庭和社会形成高度的信任。”省教育厅基教处处长顾春明说。
这背后，是“教联体”建设过程中，家校社三方权责如何明晰的时代话题。
怎样给三方角色“画像”？在南京市秦淮区教育局副局长韩锦锦看来，家庭是孩子的“第一课堂”，父母是孩子人生首任老师，家庭的温暖与智慧为孩子奠定坚实的情感与认知基础；学校是品德培育的重要场所，肩负着启迪智慧、塑造灵魂的重任；而社会，则为孩子们提供广阔的实践天地和丰富的成长资源。
“如果家长不改变，怎么指望学校能改变？”邓丽洁在讲座时，向家长抛出这个问题。学校的忧虑不无道理。此前，就有孩子只是在校内与同学正常玩耍时“擦破点皮”，家长就“紧咬不放”将事闹大。久而久之学校必然被五花八门的诉求“绑架和裹挟”——紧张畸形的“家校关系”越突出，教育就变形得越厉害，学校和家长的信任也就越发脆弱。
所以，邓丽洁呼吁家长要做“觉醒的家长”，既能自我成长、能看到孩子的成长，同时又能感受时代环境的变化，这才是与时俱进的教育，为学校“放开手脚”搭建更为良好的校园环境、开展更加科学的教育活动打下基础。
“教联体”的关键在“联”，靠谁联？
采访中记者不止一次听到一种声音：当前，学校一定要发挥“联动”作用，在“联”的过程中教育学生、引导家长、影响社会、聚合资源，打通家校社两两之间的“资源断头路”，促使三方协同育人真正由松散的状态变成闭环。
在家校沟通中，家访是一种常用方法。然而，有部分家长对家访行为显得很抗拒。“要让家长意识到，学校与家长对孩子的教育目标是一致的。”溧阳市外国语教育集团总校长陆丽萍介绍，在该校，学生从报名入学开始，就建立了好家长大学堂，让所有的家长都参与到孩子的健康成长中去。家长参与亲子趣味运动会、趣味研学，家长志愿者每天参与食堂验菜、陪餐，家庭工作室进入校园为特需孩子上心理团辅课，学校的许多活动中，都有家长的身影，家校共育深度融合。
不止于此，要想把家校社“教联体”建到实处，殷飞认为，覆盖国家此番要求的区县一级不够，还要下沉到街道、乡镇。治理单元拆分得越细、越贴近基层，越能触摸一线真实意见，将各方的利益诉求纳入“教联体”建设范畴通盘考虑。
今年6月，无锡市天一第二实验小学一个“特殊”班级的学生毕业了。2021年时，由堰桥街道妇联牵线，整合社会资源，在学校启动“心桥·成长·守护”关爱儿童心理健康项目，在该班级作为试点开展团辅、个辅等，经过辅导，孩子们的心间充满阳光。后来，服务覆盖人群不断扩大，去年9月，在新成立青少年“心护航”教育指导共建基地东风下，该校全校师生专业化心理健康服务得到全覆盖。
此外，各方协同过程中，妇联作为对学校和家庭可以进行适时干预的社会力量，不容忽视。“妇联应发挥推动者和支持者的作用。”在邓丽洁看来，学校解决不了的问题，特别是家校之间一旦产生矛盾，妇联便无疑成为绝佳的“调解人”。
在无锡，全市有十个“喘息服务点”，为孤独症儿童母亲提供临时性托儿、心理疏导等特色服务。目前，无锡全市127个社区已按照“社区全域、父母全程、家庭全类型”的标准，建设家庭教育指导服务示范社区，制作家庭教育档案并进行分类管理，指导家长提升家庭教育的智慧。
如何让各方资源发挥最大效果？无锡市天一第二实验小学党支部书记、校长季玲深有感触。她认为，在实践中，最佳状态是，学校方列出具体需求，做好家访、学生访谈，对接专业服务；专业公益机构安排资深心理咨询师进驻学校咨询室开展工作，助力行为偏差、情绪障碍、人际困扰儿童的心理辅导工作；社区协助学校和社会公益组织家访，就社区内掌握的家庭关系出现问题的心理困境儿童与学校和公益机构对接。
“剃头挑子一头热”难题仍存，织密家校社共育之网期待社会合力
建设家校社协同育人“教联体”并非“平地起高楼”，归根结底要依托现有基础。
但毋庸置疑，“剃头挑子一头热”，仍是眼下家校社“教联体”建设要直面的巨大挑战——学校有意愿，家长没兴趣；社区办活动，来的人寥寥无几；家长希望接受家庭教育资源，却又苦于找不到优质权威资源……多方虽然都想发力，但往往难以完美磨合，用业内人士的说法，“不同齿轮并未咬合在一起”。
问题关键出在哪？殷飞认为，家校社协同育人各有资源优势，但资源利用还处于“单打独斗”状态，缺乏整合。而打造聚合力更高的“教联体”，带来了家校社协同育人的突破口。
“虽然家校社三者中，学校是专业的育人机构，处在主导地位，但如果没有政府的支撑，纯靠自发，学校又能链接和盘活多少有效资源？”部分专家如是指出。因此，只有各方因地制宜联责任、联资源、联空间，才能共同研究、推动破解学生成长中面临的新情况新问题。
如果需要政府支撑，政府应怎样引导和支撑？毋庸置疑，政府应指导各部门协同配合，建立家庭教育指导机构，调动各类社会育人资源，提供政策支持和条件保障。
记者从江苏省教育厅了解到，下一步，江苏省教育厅将会同相关部门研制省级层面校家社协同育人政策，以推进校家社协同育人“教联体”建设为抓手，更好促进医教互促、体教互融、家校互动、警校同步，切实增强社会协同力。
为发挥政府层面作用，苏州市教育局德育处处长孙丽娟介绍，苏州市出台了全国首个“地级市家庭教育大纲”，组建了11支家庭教育讲师团，建立了33个市级家庭教育名师工作室，成立了一支由300多名教师组成的家庭教育志愿者团队，培养了8000多名中小学家庭教育指导师。除此之外，还升级改造了线上家长学习平台，推出家长学堂，组建以班主任为主，教育、公安、民政等人员为辅的“重点学生关爱小组”，试点“驻校社工”心理服务项目，让各方力量紧密相连。
“具体到学校和社区层面，开展家庭教育活动时，则要更多考虑家长实际诉求，以吸引他们参与为目的，优化活动内容和形式，提高家庭教育的穿透力。”殷飞提醒，尤其在向主动性不强、重视程度不够的家长推广家庭教育资源时，更要考虑学习内容是否直击痛点、学习途径便捷实用与否。
12月1日，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校家社协同心育基地无锡、昆山两个工作点同时举办了“校家社协心，交通安全行”教联体协同育人实践活动。家长和孩子依次完成地铁安全、骑行安全、红绿灯安全等六个主题的定向体验，通过赚取印章、打卡闯关等孩子们喜闻乐见的方式，让家长和孩子在寓教于乐的氛围中获得交通安全知识，帮助新市民及其子女形成社区归属感。“设计与青少年儿童心理成长、亲子关系与家庭教育相关的校家社协同实践活动，唤醒家长教育意识，提升亲子关系质量，有效促进基层社会治理。”殷飞说。
“此外，虽然建设家校社协同育人‘教联体’需要明确三方权责，但这并不意味着要‘各扫门前雪’。”邓丽洁直言，只有当家庭、学校、社区、医院及相关社会组织沟通的渠道被彻底打通，同时公安、检察院、法院、民政、卫健、文广旅等部门的资源经“横向整合”后接入家庭教育的“大盘子”，孩子们在遇到困难时，求助渠道才会多元且通畅，社会合力才能真正织成一张“托底青少年健康成长的大网”，那才是协同育人最终的期待。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程晓琳 李睿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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