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国民党中统少将郑蕴侠,解放后在四川和重庆潜伏长达8年,逃亡经历比电影还离奇。他逃亡期间,因为行踪飘忽不定,人民政府始终未能将他抓获,周总理曾指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直到1958年,逃亡9年的郑蕴侠才在川黔边界的深山小镇落网,他是在大陆最后被捕归案的国民党高级将领。
01
郑蕴侠1907年出生于江西省临川县一个官宦家庭,从小在四川、重庆两地长大;父亲郑宗尧是留日东京帝国大学高才生,同盟会成员,回国后曾在孙中山的大元帅府任职。
年轻时的郑蕴侠
郑蕴侠成年后考入上海法学院法律系,后又考入黄埔军校第四期,参加过北伐战争。郑蕴侠在当时属于难得的高材生,凭着上海法学院和黄埔军校这两张“过硬文凭”,很快便得到了陈立夫、陈果夫兄弟组织的CC派系的青睐,加入了陈氏兄弟领导的“青年社”,成为了中统的骨干成员。
1938年3月,台儿庄大战打响,郑蕴侠奉令率领一支政工队支援前线,参加了炮火连天的滕县守城战,与日军5次争夺阵地,苦撑到援军赶来,他才满身血污地掩护伤病员突围。但抗战胜利后,郑蕴侠却积极参加“反共”特务活动,制造过较场口血案、沧白唐事件等重大事件,将著名爱国学者李公朴和郭沫若打成重伤。
1949年人民解放军挺进大西南,国民党政权在西南地区的统治土崩瓦解,不甘心失败的国民党整合西南的大小特务组织组成“重庆反共救国总队”,并扩建为“国防部新编反共救国军第一军”,郑蕴侠被任命为少将政治部主任兼军特别党部书记。
重庆解放前,时任“重庆卫戍总司令”的杨森命郑蕴侠组建“东西山游击纵队”,妄图阻止人民解放军解放重庆,但解放军一到,这支由一些散兵游勇组成的队伍便顷刻土崩瓦解,如做鸟兽散。
重庆解放后,郑蕴侠失去了安身立命之处,不得不开始逃亡生涯。当时要想逃往台湾,最近的便是赶到成都,乘坐最后一个国民党的撤退航班。
被郑蕴侠打成重伤的著名爱国人士李公朴
得知郑蕴侠准备逃往成都,中共地下党安排已投诚的郑蕴侠的司机李增荣伺机将其活捉或者击毙,但是郑蕴侠逃往成都途中所带卫士较多,李增荣一直没法下手,只好找个机会在吉普车引擎中撒了包沙子,汽车在路上熄火,但狡猾的郑蕴侠却悄悄溜掉了。
虽然成都已经解放,但郑蕴侠却一定要冒着被抓的风险逃往成都,这是因为他当时已经设计好了逃跑路线。台湾和尚未解放的海南岛地理距离太远,沿途需要跨越多个省,被解放军抓到的风险极大,而金三角离四川比较近,抗战期间,郑蕴侠曾随远征军在滇缅一带执行过任务,因此他对云南到缅甸一线的道路和风土人情都相当熟悉。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从成都南下,渡过川黔交界的赤水河、经由贵州到云南然后越境到金三角,投奔国民党李弥第八军残部。
逃跑前,郑蕴侠准备了些既不扎眼、又能应对通货膨胀,还能自由兑换的“袁大头”作为盘缠。但“袁大头”作为旧货币随时都有被禁止流通的可能,在成都隐藏下来后,他决定冒险去兑换一些人民币以应付不时之需,于是来到当时成都最大的投机市场“安乐寺”,准备把100块“袁大头”换成已通行的人民币,正当他和钱贩子交易的时候,意外发生了。成都军管会公安团贺彪团长率兵包围了安乐寺市场,包括郑蕴侠在内的所有人都成了瓮中之鳖,他口袋里还来不及兑换的50块“袁大头”被搜缴,幸运的是解放军并没有从他身上搜到手枪,这个一向小心谨慎的中统大特务出发前就把自己防身的两把手枪藏了起来。
郑蕴侠和其他人都被押到一处临时收容所,登记姓名、身份,郑蕴侠拿出化名为“何安平”的国民身份证蒙混过关,最后仅以扰乱金融秩序被关了8天后放了出来,身上的银元自然也被没收了。经过这一次有惊无险的经历,郑蕴侠如惊弓之鸟迅速逃离了成都。
02
郑蕴侠逃离成都后,一路上看到到处张贴着“清匪反霸”、“除奸肃特”的标语,把他吓得可不轻,身上揣着的两把防身的手枪和子弹成了烫手山芋,经过沱江边上的时候,他偷偷的把手枪和子弹扔进江里。
郑蕴侠影视形象
走到盛产铁器的大足县龙水镇时,郑蕴侠想,孤身一人到处逃窜,很容易出事,必须找个身份做掩护。作为中统的老特务,郑蕴侠非常擅长职业伪装,这一次他把自己伪装成卖铁匠,胡乱买了一筐铁剪、菜刀之类的铁货,跟在3个铁货老贩子后面也假装卖铁货,几个人沿途兜售贩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赤水河畔川黔交界的泸州叙永县,这可把郑蕴侠高兴坏了:过了赤水河就是贵州毕节县了,然后就可以经威宁去云南了。
谁料到了毕节县,郑蕴侠却傻眼了,城里到处都是解放军,客栈老板告诉他说:“毕节周边几个县国民党残部和土匪暴动闹得厉害,这些解放军都是来清剿国民党残部和土匪的,去云南的路已经被封锁了。”郑蕴侠听后大惊失色,云南是去不得了,但留下来等放行又害怕被解放军抓到,思来想去,也只能再折返回四川了。
心情无比沮丧的郑蕴侠往回走了两天,在一处深山老林中被当地一股土匪给劫了,好在他在中统浸淫十几年,又是在川、渝长大的,对四川最大的帮会势力袍哥(也叫哥老会)非常熟悉,有一段时间还和袍哥打过交道,他晓得同这些凶神恶煞的土匪打交道,用江湖上的那一套是最管用的。被抓上山后,他熟练的讲出一些袍哥内部使用的暗语,让土匪头子误以为他是“同道中人”,最后让人给他松绑放了他,但身上仅有的一点钱却被土匪没收了。
1950年3月22日,西南剿匪公告发布西南公安师组建。根据西南公安部有关的敌情通报并综合各处边境的报告,郑蕴侠并没有逃出边境,他肯定有着顽强的生存技能。公安局抽调了28个侦查员,川东、川南、川西、川北四个片区进行稽查。
郑蕴侠一路躲躲藏藏走到赤水河以后,发现赤水河河边岗哨林立,解放军严密排查,核实身份,看这样子渡河是不可能了,于是当即返回,绕道到合江、綦江到南川。当时重庆城内还潜伏着不少国民党特务,郑蕴侠决定返回重庆与他们接头。
到了泸州泸县老城,郑蕴侠发现整个县城都因为剿匪行动而施行宵禁,此时不宜再抛头露面,还是要找一个落脚点先静观其变。由于身上的钱已被土匪搜走,好在棉衣中还藏着两个金戒指,他把戒指当了换了点钱,买了些泸州特产和许多干桂圆,仍扮成小生意人。回到临时住的客栈,客栈小二告诉他有一个跑药材的袍哥王大哥和他同住一屋。
这个袍哥估计也是为了躲避解放军的盘查,竟练就了一手制假证件的本事,他很仗义的给郑蕴侠送了两张伪造的非常逼真的证明,一张是“四川省绵阳县城关镇人民政府用笺”,一张是“居民外出证”,还对郑蕴侠说:“改朝换代了,不少人就因为身上的‘派司’、‘官票’不过硬,栽了!”郑蕴侠忙拱手说:“王大哥如此义气,我多谢啰!”
他接过那两张证明一看,心里又是一惊:这个作假水平实在是太专业了,上面还有解放军军管会政委、镇长的签名和私章,足可以以假乱真啊。
第二天天亮,那个“王大哥”已经收拾行囊离开了,他把昨夜王大哥送的证明拿出来,心里琢磨了一阵,在姓名栏上用笔写上了“刘正刚”三个字,就这样郑蕴侠又换了一个身份。
而另一边,人民政府西南局始终没有停止对郑蕴侠的追捕,经过公安部门的努力,掌握了郑蕴侠的大致行踪,发现他就藏匿在泸州。原来,西南公安部会议曾传达中央关于“追捕残敌”的指示,郑蕴侠作为国民党大特务,又是较场口血案、沧白唐事件等重大事件的主要策划和参与者,实属罪大恶极,面对久抓不获的大特务郑蕴侠,周总理曾指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靠着神秘的“王大哥”提供的这两份证明,郑蕴侠竟再一次逃脱了解放军对他的追捕,一路惶惶然不可终日,继续以小商贩的身份做掩护,但这种四处飘荡的逃亡生活难保有一天会被发现,他决定找一个地方长期落脚,很快便在乌江和长江汇合处一个叫凉塘的小乡镇的一家叫“川东制服厂”的小厂当了个临时工。
03
在制衣厂上班期间,郑蕴侠极力隐藏自己特务的身份,不仅工作认真,不怕吃苦,而且“觉悟很高”,很快就成为了厂里的“积极分子”。
一天厂里召开“诉苦大会”,身为国民党大特务的郑蕴侠,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站在批判旧社会的演讲台上。当解放军军代表让他上台讲讲在旧社会受的苦的时候,他当时脸色都变了,额头直冒冷汗,但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大特务,什么场面没见过,更何况逃亡的这些年里他早已经练就了处事不惊,沉稳有度的心理素质。于是他平静的走上讲台,面对场下的数百名工人,声泪俱下、绘声绘色地道出自己的“苦难过去”,讲到激动处,更是握紧拳头怒斥国民党政府的腐败和对人民群众的残酷压迫,他的讲话赢得了台上台下热烈掌声。但这场“诉苦大会”虽然没有暴露身份,却把郑蕴侠吓得不轻,不久厂里因效益不好要精简工人,郑蕴侠立即脚底抹油逃离了工厂。
贵州偏远山区小镇
1950年底,川黔边界的小镇浞水镇,出现了一个寻求的外乡人刘正刚,逢人便焦急地打听:“我表姐叫廖忠玉,表姐夫叫姜玉清,还有个小女儿,我是来投奔她们家的,乡亲们能告诉我她们家在哪吗?”
浞水镇现属贵州务川县,在当时是一个不到两百户人家的小镇,地处云贵高原深山之中,平常少有外人到访。眼前这个衣着破烂,胡子拉渣,看着挺老实的中年男人却突然出现在这个小镇上,还指名叫找她的表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郑蕴侠有一次在长江坐轮渡时,和廖忠玉夫妇相处过几天,得知她们要回山东老家后,郑蕴侠灵机一动,决定冒认廖玉忠的亲戚,以她表弟的身份前去浞水“投亲”。
朴素的村民们不疑郑蕴侠的身份,如实地告诉他说:“你来的真是不巧,廖玉忠两口子早回山东老家去了!”
郑蕴侠带着失望的眼神说::“这可咋办呢,我历经千辛万苦找到这里投亲,身上什么都没有,现在能去哪呢?”村民们可怜他,纷纷出主意说:“你不要太难过,表姐虽然走了,但你可以留在这里呀。”这时候,一位好心的大娘何大娘收留了郑蕴侠,让他住进自己家里,而这正是郑蕴侠想要的“寻找表姐”的结果,在村民们同情叹息声中,他去了何大娘家,不久,在何大爷的介绍下,又让他去周边场镇当起了小贩。
04
一场席卷全国的土改风暴很快吹击到这个大山深处的小镇,郑蕴侠利用何大娘和邻居们的纯朴为自己掩护,根据邻居们口中刘正刚的表现以及家庭状况,郑蕴侠如愿以偿地被评为贫农。他不仅分到了土地,还入乡随俗,穿当地的服饰,说当地的话,生活习惯和当地人没有区别,浞水村民都对这个外表憨厚本分的外乡汉印象颇佳,这个曾活跃在旧中国,干下很多对不起人民的罪行的国民党高级特务,居然顺利度过了新中国成立初期土改、清匪、镇反等一系列运动,并成功的洗白为“贫农”。
然而,当时已经45岁的郑蕴侠仍觉得自己隐藏的不够严实,没有婚姻和家庭,在一个封闭的山中小城,是件极不正常的事情,他需要健全身份,多一重掩护,就在这时,一个女人走进了他的生活。
邵春兰是山东人,长相普通,气质朴素,话不多应该是可选择的对象。经历过大悲大苦的战乱和流浪,邵春兰渴望找到能够真正托付终身的好男人。而郑蕴侠勤劳能干会吃苦,又是“贫农”出身,也是邵春兰理想的结婚对象。就这样,1956年,“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两个人顺利地结为了夫妻。
这一年,全国开始搞对私改造合作化,由于郑蕴侠走南闯北见识多,被派到县里学习。学成回来后,郑蕴侠便在浞水的合作食堂当会计,后来又被调到当地的公私合营商店。
事实上,隐姓埋名,在山区小镇过着与世无争生活的郑蕴侠已经处在公安机关的严密监视中,这个身份不明,又看起来见过很多世面的“刘正刚”,绝非一般人物。1957年的一天,郑蕴侠接到通知要去县里“学习”,他意识到他成了“重点学习”对象,只有有问题的人才会被派到县里“学习”,他明白自己隐藏了多年的身份就要暴露了,现在逃是逃不掉了。
他万念俱灰,终于下定决定,要为“党国殉节”,便迈着沉重脚步,走上合作社食堂的顶楼上,一咬牙闭上双眼猛然跳下去。
也许是郑蕴侠命不该绝,他这一跳,竟不偏不倚掉到村民放在楼下的一个竹背篼中,竹背篼的弹性起到了缓冲作用,郑蕴侠仅肩部受了点擦伤。
畏罪自杀的举动让贵州公安证实,郑蕴侠只是孤身逃亡的残特,并未与其它组织联系,可以立即抓捕。而郑蕴侠呢,自杀都死不成,认为这就是自己的命,多年的逃亡生涯让他饱受度日如年、提心吊胆的煎熬,如今是应该让这种生活结束了。只有坦然面对这一切,接受人民政府的审判,才能让自己内心得到解脱,这也是他为自己的妻子唯一能做的事。
晚年的郑蕴侠
1957年5月19日早上,郑蕴侠刚刚起床,正在门口洗漱,从重庆专程赶来的两名公安干警在当地警方人员的陪同下,冲进屋子,拿枪抵住他的背后说:“郑蕴侠,你被捕了!”一听公安干警喊出他自己已经8年没用过的名字,郑蕴侠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伸出了双手。
至此,最后一位潜伏在大陆的国民党高级将领落网了。
1958年,郑蕴侠被押解回重庆,关在专门羁押反革命嫌犯的重庆市第二看守所。同年12月22日,在重庆学田湾体育场举行的万人公审大会上,郑蕴侠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接受人民政府的改造。1975年12月20日,68岁的郑蕴侠获得特赦。回到了被抓前生活的贵州省务川县,被安排在县城二中教高中语文和世界地理,上世纪80年代起,他又被特邀为县政协的“驻会委员”。晚年的郑蕴侠积极检讨自己的黑暗历史,长期笔耕不辍,在各类文史刊物上发表多篇有历史价值的文章。他还把自己经历的历史整理成书,出版了一部自传。
2009年7月10日,102岁的郑蕴侠走完了他的传奇一生;他的亲属告诉记者:“他还有最后一个心愿没有实现,就是回较场口看看。他想站在历史面前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