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张帆
从关注一个议题,到真正有所行动,需要多久的时间?单读暂时的答案是两年。在开始对于环保议题有所关心后,近两年中,单读有了 更多行动。我们最新的探索,是找到了在这一领域已经耕耘十六年的 SEE 基金会(北京市企业家环保基金会)。
作为一家民间环保组织,他们拥有一套“做好事”的方法,并希望能带动每一位愿意为环保贡献力量的普通人参与其中。 借 SEE 基金会公募十周年之际,我们共同携手,举办了线下对谈活动,从不同的行业角度出发,探讨如何从自身出发助力环保行动();还找到了更多在“坚持为环境做好事”的人,从他们身上找到方法、获得力量()。
今天我们想要分享的,也是一个以自身出发,助力环保行动的故事。福建省观鸟协会会长杨金,从笼养鸟爱好者,到发起自然观鸟组织,再到成为候鸟栖息地保护的行动者,是他的经历让我们看见——用行动改变世界的人,所能抵达的地方。
中国观鸟组织领头人杨金:直面新一轮的变革
采访/撰稿:李豌
摄影:张帆
全球有九条主要的候鸟迁飞通道,经过中国境内的有四条。其中,福建便同时地处东亚——澳大利西亚和西太平洋两条候鸟迁飞通道。
就在这片土地上,有着我国最早的观鸟组织之一福建省观鸟协会。眼下冬候鸟大部队正陆续飞抵或过境福州,正是最佳观鸟季。11 月 17 日,为了协助由北京市企业家环保基金会(以下简称“SEE 基金会”)与腾讯基金会联合发起的鸟类公民科学项目 2024 年全民观鸟节福州站系列活动——东张镇全域观鸟比赛,福建省观鸟协会创始人、现任常务副会长杨金带着合作单位各级代表,驱车一个小时,抵达东张镇。
这场活动由福建省观鸟协会和东张镇人民政府联合承办,也是福州市今年最大规模的观鸟比赛。看着来自全省上百位参赛者中,不乏青春面孔,杨金鲜明地感觉到,越来越多新力量正在加入“观鸟”这一活动。
根据中国观鸟组织联合行动平台联合 SEE 基金会等发布的《中国鸟类观察年报 2023 》,截至 2023 年底,中国民间鸟类数据库中国观鸟记录中心累积用户超 5 万名,较上一年度增加 49%。
福建省观鸟协会会长杨金
观鸟经验超 20 年的杨金,正是其中的重要见证者。
再见,笼养鸟
驱车往东张镇的杨金,心情有种天然的愉悦。这种愉悦并不来自可能将看到某种珍稀鸟类,而只是为了即将看到鸟——任何一只,即便是极为普通、日常的品种。
“如果是 10 年前,我会眉飞色舞地和你谈起第一次看到黑脸琵鹭、中华凤头燕鸥、勺嘴鹬,这些珍稀濒危鸟类的场景。观鸟活动前,为了看到各种珍稀濒危的鸟,我还会目的明确地提前准备,做好攻略,特别充满激情。”
但现在,观鸟早已像一日三餐一样融入身体和生活,杨金也无需再通过特定的观鸟成果才能得到满足。一切不再紧迫,只要能去野外观鸟,杨金就觉得“幸福、开心”。
如果更早,到 27 年前,刚大学毕业的杨金还未爱上观鸟,只是一个笼养鸟爱好者。那是杨金最早对爱鸟的认识——一个漂亮精致的笼子,一些干净的水源,每天定时喂食,无须见风雨,无须忍饥寒。最多时,他在院子中同时养了 35 笼鸟,每天清早 6 点多就起床一一清洗鸟笼。
因此,当杨金在一个观鸟论坛上被网友指责不该养鸟时,他是不服气的。但杨金还是偷偷搜索了“观鸟”这个活动,并尝试买了一个小望远镜。
经由望远镜的放大,自然状态下的鸟儿,如此灵动,尤其是眼神,格外不同。其中有不同情绪,有时愉悦,有时淡然,有时和其他鸟儿打架,则是格外凶悍,生机无限。
尤其是 2003 年在福州附近乡镇山涧中偶遇的一只紫啸鸫。那天,那只通体蓝紫色的鸟儿,立于溪中小石上,几缕阳光映下,全身呈现出一种变化万千的绚烂,其上诸多浅色斑点,则如跳动的光斑,更增其灵动。从那以后,杨金就把网名改为“紫啸鸫”。
不像笼养鸟,只有一种神色,胆怯无光。“我才发现,我真正喜欢的是看自然状态下的各种鸟类,而不是笼养鸟。”
开始观鸟后,杨金也发现了一些问题。每次组织观鸟活动,参与的人很多,但大家总是在看到鸟的第一眼,问上一句:“鸟很肥,能不能吃?”爱鸟的杨金听了这话心里难受,这亦成为杨金成立机构倡导公众观鸟、爱鸟的直接动力。
2004 年,福建省观鸟协会正式成立,杨金为首届会长。最初几年,作为中国最早的观鸟协会之一,即便各方面条件简陋,福建省观鸟协会仍然发展迅猛,每周举办观鸟活动,吸引大批市民参与。其中,一年到头总能吸引二三十位志愿者选择加入协会,大家以观鸟为核心,继续推动生态环境教育、濒危鸟类以及重要栖息地保育等鸟类及生态保护工作。
但一直到协会成立多年后,杨金才明白,观鸟是舒服的,但做观鸟组织却并不一定。
观鸟组织的集体困境
2010 年开始,杨金感觉到,观鸟协会的运转逐渐吃力。
最明显的变化是,每年愿意加入协会的志愿者不断下降。到了 2012、13年,协会每年能吸纳的新成员不到 30 人,同比最初几年锐减超过 50%。相比 2004 年时协会核心成员有 20 多人,10 年后,几乎没有进展。
协会尝试在福州国家森林公园开展公益观鸟活动,每年合适观鸟的 8 个月中,每周末抽取一天,安排志愿者到公园摆放单筒望远镜和观鸟宣传展板,想办法吸引更多人加入协会。吊诡的是,这一活动一年参与人数达上万人次,但由此转化加入协会的,竟只有一两个。
“而且老会员也疲惫了,举办活动、召集开会、申请新项目,都叫不动人、推不动进度。”
杨金感觉到,协会已经走到了一个瓶颈,且凭自身一时无法突破。这令他困惑又沮丧。
转机出现在 2012 年。有研究显示,很多公益组织在成立 6 年后就会遭遇“玻璃天花板”,很难向上成长,导致公益投入的低效,并使环境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因此,SEE 基金会于 2012 年正式发起“劲草同行”项目,为成长期的环保组织提供连续 3 年,总额 30 万元的非限定性资助,还为其配备企业家导师和相关行业导师,协助劲草伙伴应对成长中面临的发展瓶颈,以帮助其可持续地发展下去。
那时,杨金对 SEE 基金会已有所耳闻,但尚未对其建立信任。直到 2014 年,才了解到“劲草同行”项目的杨金,感受到了一种震撼。
此前他所接触的基金会主要关注项目或活动产出,对于机构发展关注不够;也没有基金会给予行政开支支持,所以观鸟协会一直没有专职人员。“怎么还会有一个机构,会取关心你机构的死活,而不是去关心你能不能结出果子?”
同年,杨金主动申请加入“劲草同行”项目,福建省观鸟协会也成为该项目中首个中国的鸟会组织,并拥有了三位导师,一位专注业务梳理指导,一位着力给出保育项目建议,还有一位则致力于推动协会做好组织架构、管理制度。
首次座谈,导师即点明,福建省观鸟协会当时所遇到的困境是中国观鸟组织会面临的集体困境——协会身份和民非组织身份之间的冲突。作为协会,要为会员服务,而不能把会员当做志愿者;作为民非组织,则要进行一些具体保护工作。
导师同步这份“诊断”开出的“药方”是,以协会为基础,服务于会员;以民非定额的保护目标成立兴趣小组,推动部分有志会员向深发展。最简单的就是,先把每周观鸟的会员活动重新组织起来,而不是先做项目。
但无论是对这份“诊断”,还是“药方”,在实践中摸爬滚打多年、也是行业领头人的杨金,一时难以接受,甚至有些抵触。现场,杨金对导师的话记录不停,不说话更不表明赞同,但实则是一种“倔强的沉默”。
和他一样不能接受的,还有福建省观鸟协会的核心成员们。当杨金拿着“诊断”和“药方”返回协会召开理事会时,大家对此持续争论了两个月。
“两个月过去,我们还没有完全反省过来。但我觉得,既然我始终找不到法子,不如先试一试导师们的。尤其是这样一个项目,它的发心是善意的。”
于是,内部争论暂停,协会立刻取消周末面向大众的公益观鸟活动,转而恢复内部的每周观鸟会员活动,让一切回到协会刚成立时的状态。
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随着每周观鸟这一会员活动的重启,老会员陆续回流,其中的一部分便参与到了协会各项事务工作中来。大约三个月,人手不足的问题就解决了。
新一轮的变革
有了人,很多事情的开展都顺利起来。加入“劲草同行”项目的第二年(即 2016 年),福建省观鸟协会着重探索推广观鸟的新模式,并推出系统的观鸟培训课程,该课程两个月为一次培训周期,由一次室内培训、三次野外实践、一次考试组成,定价不足当时市场价的三分之一,一经推出便大受欢迎。
人与资金的问题,得到了进一步解决。至今八年来,观鸟培训课程价格不变,每年稳定吸引四五百人报名,今年报名已超 700 人,其中不少都转化为协会会员。此时,福建省观鸟协会内部志愿者,已达约 200 人规模。
成功突破组织发展瓶颈的杨金,选择与“劲草同行”项目一起,把观鸟协会的发展经验传递给更多同行。除与后续加入“劲草同行”项目的鸟会组织分享经验外,后续,在 SEE 基金会的支持下,杨金还组织全国观鸟组织培训工作坊,并发布中国大陆观鸟组织机构建设及发展案例汇编,共享发展经验。
在这个过程中,杨金不知不觉间完成了从爱鸟者、观鸟者、护鸟者,到鸟会组织管理者、护航者的角色转型。再回到福建省观鸟协会的他,更侧重于关注调配协会资源、培养新人,保障机构发展,而非陷入到具体项目或保护某一种鸟中去。
2016 年,SEE 基金会推出的守护中国濒危鸟类与栖息地项目任鸟飞,为杨金的身份转型提供了更多助力。
相比“劲草同行”项目关注机构发展,任鸟飞更关注相关鸟类及其栖息地保护的具体项目。2018 年,在“劲草同行”项目顺利毕业后,杨金带领福建省观鸟协会向任鸟飞申报了“兴化湾福清区域水鸟调查及保护行动”项目(以下简称“兴化湾”项目),这是双方合作的首个项目,后续助推福清兴化湾水鸟省级自然保护区成立、福清兴化湾湿地黑脸琵鹭栖息地入选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公布的《陆生野生动物重要栖息地名录(第一批)》。
相比同类其他项目,任鸟飞不仅提供连续多年的稳定资金保障,而且项目推进规范、严格、专业,“对我们有指导、监督、审计,既能保障项目长期做下去并结出成果,还能在这个合作过程中,帮助协会的小伙伴成长为专业的项目管理人才。现在我们很多项目负责人,都是从‘兴化湾’项目中孵化出来的。”
随着协会的稳定发展,杨金敏锐地察觉到一个潜在的新危机已经出现。目前协会理事会仍以 20 年前初创人员为主,这些人,包括杨金自己,在互联网时代,对新的传播方式、新的生态理念,都并不在行,并且随着年纪增长,精力已显不足。
从 1 年前,杨金便开始推动新一轮的变革,首先是成立协会的青年会员俱乐部,然后有意识地让青年会员参与各项协会事务。今年 12 月初,福建省观鸟协会将举办换届大会。届时,杨金计划带着 45 岁以上的“老家伙们”一齐“退休”,把协会的未来交给更多 35 岁以下的年轻人。
这种“退休”并非彻底撒手,而是通过由退居二线的前辈们组建不同的委员会,支持新一届理事会的正常运转。“比如我们这些老家伙会成立一个资源委员会,根据新一届理事会的需求,去为协会协调包括政府、基金会、企业等在内的各类社会资源。”
就在一次协会针对换届的内部碰头会上,杨金曾明确表态,新一届以及未来会长人选绝对不能是自己,“都不许提名我,协会要健康发展就必须‘去杨金化’”。杨金知道,只有让协会可持续地发展下去,才能让一代代人更好地接续投身观鸟普及和鸟类保护事业。
面对日益丰富的筹款与公众互动场景,无论杨金,还是与福建省观鸟协会一样,不断推动环保事业发展的一线公益机构,都在面临着更多的挑战。协调政府部门、科研院所与专业基金会的工作,需要更多人携手推进。杨金的选择,正如其他环保公益机构的选择一样,直面新变革,接受新挑战,让更多人看到更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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