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笑冰在牛河梁遗址。受访者供图
牛河梁遗址博物馆展出的女神头像(复制品)。
徐瑛蔓摄
牛河梁遗址博物馆展出的玉猪龙。 徐瑛蔓摄
8月3日在牛河梁遗址博物馆拍摄的展品玉人。
图据新华社客户端
牛河梁遗址积石冢全景。图据新华社客户端
11月下旬,辽西大地上已是一片初冬景象。虽然太阳依旧耀眼,但最低温度早已降至0℃以下。
考古工地上,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世界考古研究室主任、牛河梁遗址考古发掘领队贾笑冰,与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馆员、牛河梁遗址田野考古项目执行领队郭明一起,正在检查为了保护遗址、迎接冬雪到来而铺设的保护措施。这是今年重点发掘的7号和9号台基。
11月初,牛河梁遗址这两处台基的最新考古发现公布。大型建筑遗留下的台基,数个造型、大小各不相同的圆坑,彩陶碎片……9个台基揭示了这里曾经存在着怎样的恢弘建筑。2024年以来,牛河梁遗址的重点发掘地点——7号和9号台基有哪些最新研究成果?近日,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走进牛河梁遗址,独家对话“考古队长”贾笑冰,顺着这些线索,走近红山先民的生活。
有何突破性发现?
早在20世纪80年代,在郭大顺、方殿春等考古前辈指导的发掘中,牛河梁遗址的台基已显露出来,当时名叫二号建筑址。之前,考古人员通过打探沟、试掘、地表踏查等工作所发现的遗迹现象,在4万平方米的二号建筑址上识别出了8座台基。
2021年8月,贾笑冰作为领队在牛河梁遗址组织发掘和研究工作。在靠近女神庙北边的5号、6号台基开展清理工作时,考古人员注意到,土层下出现了一些异常的迹象。
“如果是自然形成,土里不可能有石头,这些石头一定是人为的。”这些出现在土层里的石头,让贾笑冰想到了此前解剖过的其他台基。那些台基大都是在山体基岩上垫一层土,再铺上很多碎石,碎石之上再垫土……这样一层一层地垒起来。当考古人员进一步推进发掘工作后,第9座台基遗迹出现。
第9座台基的出现,将第一地点的面积从原本4万平方米扩大到6万平方米,加上周边新发现的相关附属遗存,第一地点的总面积已超过10万平方米。
因为是在山体上修建大型建筑,垫高、找平成为红山人开工的第一步。“以9号台基为例,垫土最厚的部分达4.6米,一般的台基也达到1.5米厚度。”贾笑冰说,越靠下,台基垫土越厚。红山人用此方法,共修建了9座台基。根据考古人员的判断,9座台基从山体的低处依次往上修建,“像是修梯田似的”,大约有三四层。最西边一座台基的墙与最东边台基的墙呈现平行状态。这两道墙不仅相距数百米,中间还横亘着茂密的树林和山梁,如果不是提前规划好的,很难想象在5800年前,红山人在修建这些建筑时,能达到如此规律的状态。贾笑冰推测,当时建造这些建筑前,应该有一个整体规划,之后再逐步实施。
碳十四测年结果显示,9座台基的测年范围不超过200年。“实际上,如果能更精准一点,时间可能会更短。”贾笑冰说。也就是说,这些最高垫到了4.6米的台基,是在200年之间修建起来的。
是怎样一个“超级工程”?
贾笑冰从2017年开始参与牛河梁遗址的考古发掘和研究工作,断断续续已有近6个年头。让他最激动的一次发现,就是9号台基的出现。
这个新发现的台基为何如此重要?贾笑冰解释道,这是因为它位于牛河梁遗址的女神庙之下。也就是说,9号台基将原本被认为是不相关的两处遗迹——2号建筑址和女神庙连在了一起。“这是一个突破性的认识。”他说。
女神庙自发现之初就万众瞩目。那时,多名专家先后来到牛河梁遗址考察,国内外的媒体也争相报道。我国著名的考古学者苏秉琦曾以“她是红山人的‘女祖’,也是中华民族的‘共祖’”这句话,来形容红山女神的重要性。但是女神庙与此前发现的8个台基究竟有什么关系?营建它们的先后顺序又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9号台基的发现,为这样的疑问画上了句号。“9号台基把女神庙和整个台基建筑群连接成为一个整体。其次,得先有台基,才能在台基上修建大型建筑,其早晚关系也得到了解决。”贾笑冰说。
也就是说,除了9号台基上的女神庙,其他台基上同样有大型建筑。目前,除了进行重点发掘的7号、9号台基外,其他台基的分布范围、结构等已基本探查清楚。2号台基上可能同样曾存在大型建筑,其他部分台基上存在祭祀遗存,包括燎祭遗存、瘗(yì)埋坑等。5号、6号、9号台基之间存在通道、排水沟之类的遗迹,意味着这三处遗迹的联系更强。
结构如此复杂、规划如此缜密全面、体量如此大、面积如此宽广,要在200年间修建起这些建筑,当年的红山人一定是集结了非常严密、完善的社会组织进行修建。况且还有当今也难以测绘的平行的台基墙面、此前发现的中国最早的三层圜丘式祭坛中精准的三层同心圆……“这说明当时位于牛河梁遗址的红山社会,社会分层已非常明确,进入到了文明社会阶段。有一个强有力的社会组织来管理、整合资源。”贾笑冰说,5800年前,红山先民在牛河梁遗址所修建的这些建筑,是当之无愧的“超级工程”。
谁建的“超级工程”?
究竟是什么人,在这里修建了如此费时费力的“超级工程”?贾笑冰说,这个谜题暂时还不能解答。
整个牛河梁遗址群核心区的面积近60平方千米。60余个红山文化遗址点分布其中,绝大部分是积石冢或与祭祀行为相关的遗迹。目前牛河梁遗址群中所发现的与生活遗迹相关的居住地规模都很小,难以与遗址群内大规模的祭祀行为相匹配。
与平原地区不同的是,红山文化的主体,尤其是发展到牛河梁遗址群的阶段,主要分布于低山丘陵之上。这种地形不似平原,能让聚落的居住地进行无限扩张。
“根据古环境、古气候等资料来看,当时的牛河梁要远比现在温暖湿润得多。河流周围会有很多湿地,这些湿地并不适合人类居住,所以牛河梁先民只能往高处走,甚至到山岗上生活。”贾笑冰说。
这种生活环境,注定了聚落遗址的范围并不会太大。因此,考古学者推测,或许临近的山岗能组成一个大的社群,这个社群才能真正代表聚落的规模。而台基上的建筑、积石冢、女神庙等,则是红山人整合社会的一个方式。贾笑冰说,牛河梁遗址浮选出的植物种子很少,说明在这个阶段的红山社会可能有农耕,但所占比重不大。农业、渔猎、采集共同构成复合的生业形态模式,支撑整个社会的发展。
现在牛河梁遗址群研究的难题,在于发掘的成果相对较少。除了吸引人研究的内容,如女神庙、积石冢、墓葬中出土的玉器,对于真正的牛河梁先民的生活遗址,还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去寻找、研究。
不过,当春天再次降临辽西大地,经历了一个冬天的土壤逐渐解冻后,牛河梁遗址的考古发掘工作将继续进行。这座寄托了红山先民精神世界的遗址,一定会为公众带来更多的故事。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刘可欣徐瑛蔓辽宁省朝阳市建平县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