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是那种要人命的寒冷,从老李头小的时候开始,那种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便开始了……

今年也不例外,对于他来说,只要他能吃饱穿暖,这日子就还能过下去。这天,老李头走了很久,脚已经冻僵了。他低头看看布袋子里的东西,估算着它们的价值。

多少是多,多少是少,这是个问题。老李头对于东西多少的问题上,他是这么认为的:看着满意就是多,看着寒碜就是少。

“今天……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寒碜”老李头呼了一口气后抬起了头。如今已经没有之前那种鹅毛大雪了,可它终归还是雪,没变成别的什么。

“寒碜寒碜,也就和现在这雪对应上了吧”说完,老李头消失在大雪之中,大雪之外是什么呢?老李头没看向那边,所以不知道。但是很多东西不用眼睛看也能知道,万家灯火竖立在大雪的对面,从来如此。

街边的电话亭孤零零地待在那里,像是听话的小孩在等待父母。老李头是不用去那种地方的,不是因为没钱,更不是因为他有手机。一些简单的数字组成的号码,他却不知道该摁些什么……

老李头就这么走啊走,和街上的人们步调一致,他总会努力让他看起来像是和别人一样。并且享受着那种感觉。

废品站是老李头的避难港,老李头没事的时候就会去那里。那里的站长也不让他闲着,拼拼凑凑的象棋他们每次都要玩很久,象棋其中一个卒子是用矿泉水瓶盖做的,这可能是这副象棋唯一的缺点了。

老李头慢慢悠悠地打开了屋子的门,老张果然在等着他,桌子上的象棋已经规规矩矩地摆好了,柜子上的电视正在播着戏曲节目,他们平时就拿这些解闷。

“老李,外面冷吧,快来烤烤火。刚才烤的土豆剩了一个,你等会吃了吧。吃完咱老哥俩下象棋”

老李头把布袋子放在门口的凳子上,坐在了老张的对面。在废品站这里,老李头时常感觉到自己融入到了万家灯火之中。

面馆

我们每个人都会有常去的店,即使是老李头也不例外。在废品站对面那条街的中间有一家面馆,那里也是许多人常去的店。

5,6块钱的平均消费让它的客人接连不断,店里的客人大多都上了岁数,轻易就能在脸上看出岁月的痕迹。

老李头平时没事会在面馆里坐一会儿,那通常是早上人少的时候。老板娘偶尔还会给他一碗茶水喝,老李头喝不出是什么滋味,但每次都喝得干干净净,在第一次喝茶的时候把茶叶都吃没了。老板娘见状,之后再泡茶的时候总是把他的茶叶放回去。

在天气好的时候,老李头每天拾荒都能换一天的饭钱;在天气不好的时候,他只能换一顿的饭钱或者一顿都换不上。

面馆里人来人往,大家大多数都默不作声,看着某处的眼神似乎有着对谁的思念。老李头从没有这样的想法,往事如烟,然后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他只会想一想今天能不能吃饱饭,又或者该去哪个地方找瓶子。

“大爷,你的面好了。”前面的老板娘冲着老李头吆喝着。

在北方的冬天,能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算是格外地温暖了。老李头坐在面馆的角落里,独自慢慢地吃着面条。每次吃完他都会用纸将桌子稍微地擦一下。

老板娘的女儿在另一边写着作业,老李头看着小女孩的时候他总会回想起他的小时候。想起他曾经上过的土房子学校,虽然他三年级就辍学了,但是那种学习知识的感觉他一直记了下来。并且直到现在也还会天天看书。

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书拍拍灰之后总是很干净,那些捡到的书都是老李头的宝贝,即使是饿得发晕他也不会将那些书卖出去。

一个是茁壮成长的花朵,一个是拾荒的老头,在这个面馆里他们都享受着书籍的乐趣,小孩带着一丝不解;老头带着一丝释然。外面依旧下着大雪,而面馆里似乎形成了一幅古典的油画,就在这个冬天。在这个温暖的面馆里。

黄金屋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在老李头的眼中确实如此,那些文字的组合似乎像极了废品站常年播放的戏曲,让人回味无穷。虽然老李头的文化水平不高,但是一篇篇优秀的文章带给他的情操都被保留了下来。

那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在一个小区的垃圾堆中老李头翻到了一本宝贝,是马尔克斯写的《活着为了讲述》。那是一本几乎崭新的书,上面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有一些油渍,但是对于老李头而言,这已经很好了。

在阅读它的过程中,老李头能够感觉到像是一个人在慢慢地给他讲故事。耳边甚至时不时传来了潮汐和海鸥的声音,他似乎进入到了马尔克斯的世界,又或者是老李头和马尔克斯共同的世界,它们交汇其中,从天南聊到海北。

那是老李头最投入的一次阅读,忘记了吃饭,忘记了喝水,仅有的两次尿尿手中还是拿着这本书在看。就在一口气读完之后,看着最后一页的空白,老李头突然恍惚了一会儿,随即抬头看向天边,太阳又升了起来。

此时老李头那布满血丝的眼睛眯了起来,并且嘴里慢慢说着:“活着为了讲述……为了讲述”

讲述两字说完,老李头开始了思考,他平时会写一些诗或者散文,但是那都是写给自己看,即使是老张想看,老李头都固执地不给他看。归根结底,还是碍于身份,拾荒的老人又怎么能去写文章呢?那是老李头对自己的偏见,真实的偏见。

过了几年,老李头还是老样子。写的诗、词、散文都装在了破旧的纸箱里,放在老张的废品站保管着。整整一个大箱子,老李头不知道攒了多久。

那是老李头的宝贝,他甚至把它当作了亲人。每当老张问起大箱子的事,老李就会对老张说:“那是我用时间换来的宝贝,和亲生骨肉也没什么区别“

路在脚下

有时候,决定比作为更重要。这天,老李头一反平常地没去拾荒,反而是在废品站内踱步,他一趟一趟走着,老张看着他也纳了闷。在他的印象里老李头没在什么事情上犹豫过太久,平时甚至有些雷厉风行,但是今天怎么就……

突然,老李头不再走了,他转身看向了老张说:”我想出去走走“

”走走……你不是天天都走吗?“

”今天不一样,我想去别的地方走走“

”别的地方……那是作甚?你不会想学那些瓜娃子似的出去旅游吧“

”旅游吗……我可不去赶这时髦,只是去走走,走到哪算哪,之后再回来“

”欸,那三轮车……你骑着吧,我最近不用“

”行,我保证给你骑回来“

”别剩两个车轱辘回来就行“

这天,老李头出发了,骑着老张破旧的三轮车。那他为什么突然就想出去走走呢?原因或许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吧。

可能是因为拾荒生活的枯燥?总不能是因为要去往自由吧,单论自由来说,难道还有比拾荒更自由的职业吗?我想是没有了。

总而言之,老李头出发了。在走之前他考虑了一下是应该吃顿饺子还是面条,正所谓上车饺子下车面。但是对于他而言,这个”车“似乎就没上去过。

”老板娘,一碗牛肉面……加个鸡蛋“说完老李头从一个钱包里掏出了钱。那钱包鼓鼓囊囊的,让一些人看了就眼馋不已,只有他自己没当回事,因为那钱包是捡来的,破破烂烂;那鼓鼓囊囊的其实都是滥竽充数的小面值钞票。

老李头吃完面后起身往出走,老板娘见状对老李头吆喝着:

”唉,不再多待一会了大爷,现在没几个客人“

”不了不了,我要去别的地方看看“

”那行吧,再过来啊大爷“

”嗯,走了“

于是老李头便带着老张的三轮车、捡来的钱包、卖瓶子换来的一点钞票、还有几本嚼不烂的书出发了。他想出去看看,他总想做些什么,在最后,他选择了旅行。

人间

大家都在奔波,老李头看在眼里。他们确实应该奔波,以他的视角看,人们为各自的生活奔波着,似乎不是太自由,但是他们确实没什么办法。于是老李头的三轮车慢慢开着,路上的人快快走着。同处一个人间,同在一个路上,人们却和老李头不在一个频道。

老李头哼着某个旋律,在宽敞的道路上行驶着。道路一旁的小学刚刚放学,里面的小孩们被一个女人带领着过马路。女人大声地喊叫着:“躲着点车!”

孩子们像是一群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让人看了好不欢喜。其中鲜有看向老李头的小孩,小孩子的眼球总是聚集在花花绿绿的地方。

“这都是祖国的花朵啊……“老李头暗暗说道。

老李头骑着骑着,骑出了县城、临县、省城,骑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破旧的三轮车上备了矿泉水和方便面,在路上,老李头时常唱着民谣,时而激扬慷慨,时而催人泪下。随着老李头一天一天走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好,春天的味道也慢慢传来。

老李头享受这种时刻,逃离了他熟悉的人间,来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享受着安宁。

安宁过后是什么呢?在老李头感受到身体不适的时候就明白了,在安宁过后是更为死寂的安宁。人在最后的时刻是会知晓的,那种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感觉骗不了人。

老李头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日了。对于他来说,这种时候该干些什么呢?拖着残破的身躯等死吗?显然老李头不是那种性格。除了这辆三轮车没还给老张,顾虑已经没有了。

这些年公路修得越来越多,在人烟稀少的地方都普及得很好,内蒙古的草原上,老李头躺在三轮车里看着书,青草的气味充斥在空气中,这是城市所没有的。

草原上有一个人家好心得接待了老李头,一家七八口人,个个都很健壮,女人也不例外。

其中有个小孩,小脸红扑扑地坐在角落里,他在外面看到了老李头三轮车里的书,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对书籍的渴望。这让老李头感到很意外。

他们请老李头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后,老李头将一本读了无数遍的西游记送给了小孩。这本书以另一种方式传了下去,在以后小孩将会代替老李头来读这本书。

这里是人间,是老李头自己选择的人间。在老李头生命的结尾,他选择了这种方式,在自己的人间。

消逝的往事,路过的你

这几天,老李头时常想起往事。人到了这个年纪几乎所有事情都可以释怀,回顾人生漫漫几十载,多少艰辛往事历历在目。

如今都已经不重要了,走完这最后的路,旅途就结束了。在县城的时候,老李头做了他认为最后一件有意义的事:将自己多年以来攒下来的钱全部捐给了孤儿院。老李头想让他们过得好一些,不要像他从前那样。

那些孩子们都很乖,但是看上去都表现不出这个年纪该有的快乐。这是老李头心疼的地方。

老李头最后的旅行走了很久,像是时间在依依不舍,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更何况生老病死。

等老李头再睁眼,已经是在医院中了,据护士说是一个货车司机将他送来的,他在路上犯了病,倒在了那里,幸亏一个开大车的司机看到了他,将他送了过来。但是老李头的病发现得太晚,已经是没了多少时日。

司机在三轮车上发现了老张的电话号码,随即打给了他:“你好,是老张吗?”

电话那边传来了声音“是我,找我什么事”

“这边有个老头你认不认识,他骑着你的三轮车在路上倒下了,现在在医院里。”

“你说啥?倒下了?在那个医院啊,我现在就去,小伙子……那个,那个……要是有用钱的地方,你能替叔先垫一些吗?我到了马上把钱给你!小伙子”老张心跳加快,感觉自己也要吓出病了。

“行,大爷你赶快来吧,这里的情况……等你来了再说吧”

司机没能告诉他这个躺在床上的老头已经不知道能撑多久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并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老李头用上了呼吸器,打上了吊瓶,他只感觉到眼皮变得很重,思维运行得像蜗牛一样。老张在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老一辈人是经历了太多身边人逝去的场面,但是他们都还是无法习惯,老张坐在老李头病床旁边的凳子上,神情落寞,脸部肌肉僵硬得像是石头一样。

“当时我就不该让你去”

“老张……快结束了我总得……做点想做的事啊,你说对吧”

“对个6!到什么时候都不听劝,让你把钱用来治病,治病!你非要捐出去!”

“老张,别那么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能不知道吗,咳……那笔钱啊,还是捐出去好些,攒这笔钱的时候我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老李啊老李,哎,我不说了,咱们好好治病,回去下象棋,我请你去饭店吃饭,吃最贵的,老李你听见了么?”

老李头合上了眼睛,说出的话已经有些听不出来了。老张说完后没忍住,起身出去之后蹲在角落里流下了眼泪。这是他最投缘的老友,像是亲兄弟一样,即使他知道老李头身体不好,但是真到了这一天的时候,那种天塌下来的感觉还是压垮了老张的脊梁。

往事像幻灯片一样在老李头脑海播放着,饥寒交加的背景中总会出现几处火光,照亮了老李头前方的道路,给他带来些许温暖。他觉着身体暖洋洋的,接着慢慢睡去,意识像是熄灭的火焰一样飞向四处,飘向了不知为何处的远方。

微风再起,我们再聚

后来啊,老李头埋在了公墓里。白事是由老张一手操办,忙活了许久。再后来啊,老张也把自己攒的一部分钱捐给了孤儿院,那些钱可以给他们买上不少暖和的衣服,好吃的饭菜。

老张偶尔也会去看望那些孩子们,老李头留下的书还有他自己写的诗和散文也都被老张捐给了孤儿院,他相信如果老李头活着也会这么做的。

孤儿院里,孩子们正在画画,他们说要给老张一个惊喜,孩子们甚至让老张转过了身等待。

过了一会儿,孩子们对着老张的后背说“张爷爷,张爷爷,我们画好了,嘿嘿嘿,现在转过来吧”

老张笑呵呵地转过身来看向了孩子们的画。洁白的纸张上画出了带着笑容的太阳、蓝色的大片云彩、绿色的草地,草地上有很多个孩子和两个高一些的人手拉着手。那两个个子高一些的人身上用的都是每个孩子最喜欢的颜色。

老张愣住了,看着那彩色的小人失了神。这时,孩子们互相使了使眼色。

“张爷爷,您带给我们的书里有一篇是写给您的,给您”

孩子们把那张纸递给了老张。他接过来之后默读了起来,耳边慢慢传来了故人的声音……

“待到冬去春来,我会化作微风飘过你的生活。你要记得那股微风,微风在,我便在;;待到岁月变迁,我们会再次重聚,在没有生老病死之地。老友,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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