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於潜僧绿筠轩》中有云“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可见古人对居室环境的重视。
对于明清两代江南文人雅士来说,居室内部的家具陈设比起外部环境或许更为重要,也最能反映出明清文人的生活情状,可以说当时文人的闲情逸致对明清家具高度审美化起了关键的作用。
日前,在孔夫子网购得《燕寝怡情》珂罗版图册,细细品鉴,趣味无穷,尤其是图册中呈现的家具陈设甚为考究,堪称古人雅舍怡情闲适之典范。
雅舍,在崇尚诗文才学、“学而优则仕”的古代,是文人雅士的精神家园。明代陈继儒《小窗幽记》如此描绘其理想中的家居生活:
琴觞自对,鹿豕为群,任彼世态之炎凉,从他人情之反覆。家居苦事物之扰,惟田舍园亭,别是一番活计,焚香煮茗,把酒吟诗,不许胸中生冰炭;客寓多风雨之怀,独禅林道院,转添几种生机,染瀚挥毫,翻经问偈,肯教眼底逐风尘。茅斋独坐茶频煮,七碗后气爽神清,竹榻斜眠书漫抛,一枕余,心闲梦稳。
不单是陈继儒,每一位文人雅士都渴望有一方自己的天空,古色古香、典雅诗意的雅舍书房便是他们安身立命抑或安放心灵之所。
一套书房家具,几件古玩字画,案头笔墨纸砚,闲来兴起,随性涂写赏玩。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文人骚客的理想在这有限的空间里伸缩自如。灯下把玩清物,窗前吟风弄月,一案一椅,一屏一几,一花一草,一杯香茗,一炉沉香,“云烟落处,闲来听春草”的悠然之间,早已澄怀观道,静照忘求。“莫恋浮名,梦幻泡影有限;且寻乐事,风花雪月无穷”,这是一个文人梦想中的别有洞天。
古代,书香门第,必有书房。书房是家中最高雅的所在,浓浓书卷气中,最能够自由释放心灵,也最无关功利。
如果说大堂客厅关乎面子,雅舍书房则更关乎心灵。置身这方小天地里,闭门即是深山,读书即是净土。
长夜漫漫闻虫语,细雨霏霏闲开卷,微风徐徐独弄琴,这是雅舍书房中最标准的场景。
阅诗书、观锦绣之余,与友人吟诗作画、焚香品茗、执子对弈,也是雅舍之中常有的乐事。
游走于书香墨韵之间,文人们或压抑或焦虑或愤懑的内心世界得以舒缓、平复,他们的才情得以自如地伸展、宣泄。
古往今来,文人的境遇不同,雅舍的样貌也千差万别,但纵为陋室或为楼台,于文人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心灵栖居地,居于雅舍之中,他们的精神世界才越发地充盈丰满。
唐代刘禹锡得一雅舍,“斯是陋室”,外观料想与诸葛亮的茅庐类似,和村舍草屋无二,但因“惟吾德馨”,便可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足令主人自赏自傲,自得其乐。
近代梁启超“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欤”,在天津的书斋“饮冰室”由此得名,这座西式小楼使身逢乱世的他得以安身于一隅,冷静思考,挥洒文章,致力于文化革新,开启民智,给时人以启迪。
对于雅舍的格局、陈设甚至细节,古代文人可谓竭尽铺陈之能事,明末清初张岱、李渔等大家对雅舍家具之陈设都有独到见解,并在他们的著述中多有描述。
张岱在《陶庵梦忆》中收录两篇短文描述雅舍书屋的风貌:
陔萼楼后老屋倾圮,余筑基四尺,造书屋一大间。傍广耳室如纱幮,设卧榻。前后空地,后墙坛其趾,西瓜瓤大牡丹三株,花出墙上,岁满三百余朵。坛前西府二树,花时,积三尺香雪。前四壁稍高,对面砌石台,插太湖石数峰。西溪梅骨古劲,滇茶数茎,妩媚其旁。其旁梅根种西番莲,缠绕如缨络。窗外竹棚,密宝襄盖之。阶下翠草深三尺,秋海棠疏疏杂入。前后明窗,宝襄西府,渐作绿暗。余坐卧其中,非高流佳客,不得辄入,慕倪迂清閟,又以“云林秘阁”名之。
——《梅花书屋》
不二斋,高梧三丈,翠樾千重,墙西稍空,腊梅补之,但有绿天,暑气不到。后窗墙高于槛,方竹数竿,潇潇洒洒,郑子昭“满耳秋声”横披一幅。天光下射,望空视之,晶沁如玻璃、云母,坐者恒在清凉世界。图书四壁,充栋连床,鼎彝尊罍,不移而具。余于左设石床竹几,帷之纱幕,以障蚊虻,绿暗侵纱,照面成碧。夏日,建兰、茉莉,芗泽浸人,沁入衣裾。重阳前后,移菊北窗下。菊盆五层,高下列之,颜色空明,天光晶映,如沉秋水。冬则梧叶落,腊梅开,暖日晒窗,红炉氍氍。以昆山石种水仙,列阶趾。春时,四壁下皆山兰,槛前芍药半亩,多有异本。余解衣盘礴,寒暑未尝轻出,思之如在隔世。
——《不二斋》
张岱的这两则小品,用精妙细致的文字复原了旧时文人优雅洁净的居室环境。那个时代的士子对书房陈设的讲究大大超乎现代人的想象力。
另外一位大家陈继儒在《小窗幽记》中以更为简练的文字来描述这个雅舍道场,即“净几明窗,一轴画,一囊琴,一只鹤,一瓯茶,一炉香,一部法帖;小园幽径,几丛花,几群鸟,几区亭,几拳石,几池水,几片闲云”而已,然道在其中也。
除了这些津津乐道的文字,一些文人画家也在自己的画作中有意无意地精心描绘雅舍的场景。
《燕寝怡情》图册中的精美画面就形象地再现了旧时的古典雅舍,这是明清士大夫们怡然自得的自在道场。
此图册原为清宫内府收藏,计十二开二十四幅,其扉页盖有“乾隆御览之宝” 和“嘉庆御览之宝”两方钤印。
图册一部分为吾乡望族无锡秦氏收藏,另外一部分流落海外,最终被美国波士顿美术馆收藏。秦氏第三十二世孙秦文锦在1904年创建艺苑真赏社时以珂罗影印出版。
秦氏收藏的十二幅画图被秦氏后人于2010年在上海拍卖,轰动一时。图册对明清时期皇亲国戚的家居生活做了全景式地展现,特别是对家具陈设加以细致入微地描摹,生动细腻,极为精致。
从旧藏珂罗版的图册中可以列举几幅,看其中的家具是何等雅致精美,家具陈设与雅舍关系又处理得何等协调妥帖。
打开图册的第一幅画就是描绘雅舍的书房,主要陈设的家具为一书桌,一南官帽椅,一亮格书柜而已。
画面中,一女子坐在南官帽椅上翻阅书桌上的图册,背后为高大书柜,至少有四至五格。
前面为假山门廊,门廊的柱子上挂着一把古琴,右面是翠竹小园,极为清幽静穆。
图册第十三幅画图所表现的应该是画室,图中有三位人物,画中男女人物坐的是三围罗汉床,床前是画案,男主人在画案上画扇面,画案后面,即在罗汉床的左边放着一张花几。
画案的牙条是简练流畅的螭龙造型,足部为方马蹄型,画案的大体风格为清式。罗汉床为三屏式,围屏中间嵌的不是大理石板,应该是竹子图纹的浅刻画板。
画案后面摆设的花几台面是大理石板,画案下方的踏脚是树根形制,随意而自然。
罗汉床后面透过回型窗格,能隐隐见到芭蕉树的形态,影影绰绰,摇曳生姿。
从上述列举的图册第一幅“书房”和第十三幅“画室”的家具陈设,可一窥古人雅舍陈设之究竟。
家具形制大小高低错落有致,物件数量配制简约实用,家具与人物、环境的搭配也非常协调,从而构建起雅舍的独特空间和儒雅氛围。
除了古人的文字与画作,其实从苏州园林中也能看到不少这样的雅舍经典之作。
如留园“揖峰轩”外石林小院内,幽径缭曲,几拳石、几丛花,清幽宁静。
室内西窗外,峰石峋奇,微俯窥窗而亲人。
西窗下,琴砖上有瑶琴一囊。北墙上,花卉画屏与尺幅华窗,两相对映成趣。
花窗外,竹依于石,石依于竹,君子大人绝尘俗,宛如白居易所谓“一片瑟瑟石,数竿青青竹。向我如有情,依然看不足”的意境。
雅舍之雅尽在其内,高朋鸿儒出入其中,虽不绝世而如隔世也。
无论是张岱还是陈继儒,他们皆以绮丽隽永的文笔描述自己心中的书房雅舍,尽情构筑文人雅士理想中的精神家园。
所谓雅舍,是旧时读书人“夜眠人静后,早起鸟啼先”的圣地,在这里能临轩倚窗仰望星空,能穿透物欲横流的阴霾,远离尘世的狂躁,让思想与心灵超越粗糙与荒凉,享受“寂寞的欢愉”。
他们在这安静美妙的空间里,找到了自信自尊和自我的人格归宿。
上善如水,道在器中,身处其中,宛若置身心游象外的仙境道场。虽世事沧海,而心无旁骛。
以硬木古典家具和精美书房用品为载体形式的雅舍文化,在功用上注重闲适诉求,亦即问雪月不避世俗,为历代文人骚客尽折腰。
现在,雅舍书房对于文人雅士来说同样重要。对不少人来说,拥有自己理想的雅舍不再是梦想,不必再去感受“囊萤凿壁”的苦涩和艰辛。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拥有一间活色生香的书斋;总会在书斋中添置与之相匹配的书房家具,书案、书柜、花几、禅椅等;考虑书斋与房舍走廊及小园的空间组合,种竹栽树,摆花挂画,形成一个幽静、秀美、典雅的小天地。
在个性空间日渐逼仄的当代,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书房,与其说是一种物质的占有,毋宁说是为自身觅得一方精神苑囿。
置身书房,可以隔绝纷扰的外界,释放生存的压力,让精神得以休憩,与中外先哲今贤心神交会,与自己的灵魂对话,萌生独立的思想。
同时,作为重要而私密的社交场合,书房在现代人的工作生活中仍然承袭着传统,在清幽雅洁的书房里,二三好友晤谈静坐,其乐何及!
对于现代人而言,追慕传统不是复古,更是传承基础上的时尚。
现代人对家具和宅邸的追求随着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进化而不断演变,家具陈设和居所优劣不再拘执于一端,不求其贵但求其雅,不求其多但求其精,即所谓“极简主义”已成为一种时尚。
但如何才能构筑一间理想的书房,在其中读书吟诗、研墨挥毫,观云起云卷光阴变幻,享受淡定自如、散漫闲逸的趣味,这样的雅舍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也不是想办就能实现的。
概而言之,可以从四个方面进行考量。
一是融合中西。
地球是平的,东西方文化的碰撞交融已渗透在现实生活的方方面面,而书房又是最有个性且私密的场所,“高大上”的西式家具固然光鲜,但显得过于生硬;成套的中式家具着实典雅,却流于呆板。
有限空间,简约为上,不求一律,适合就好。如果在绵软的沙发间摆放一两张明式椅子,或于成套中式家具中配一张西式软椅,无论是质感对比,块面与线条的配合,东西方家具语言的对话会显得融会贯通,更有书卷气氛。
推而广之,如果是雅舍小园,其造园布局也应秉承这个原则,小中见大,简约空灵,错位混搭,中西合璧。
其实,西方中产阶层所推崇的所谓“极简主义”,与中国文化人追求简朴的传统审美理念是相通的。
二是穿越古今。
千百年来,中国传统文化的代表元素诗、书、礼、仪、乐、茶、香、琴、花、剑等未曾有变,将这些古礼古道融入到日常家居的设计和营构中,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营造出别样的文化氛围。
当下,许多人将书房雅舍变成了附庸风雅的显摆,其家具陈列也成为身份与财富的符号,往往流于形式,雅舍不雅。硬邦邦的一堆硬木成品,冰冷而缺乏质感,尤其是内涵缺失,不仅缺失与时空的互动,更缺失内心的反省和心灵的自由。
不妨以书房为修养的道场,将琴棋书画汇于一室,熏一席沉香,沏一壶好茶,或案头孤灯幽思,或丹青椽笔写意,或心怀天下寄畅,不论是浅吟低唱,还是长啸狂歌,境由心造,心生万物,如此这般,一间简单甚至简陋的书房画室便不容小觑,“六经勤向窗前读”,假以时日,竟能走出一位集“建安风骨、盛唐气象、少年精神、布衣情怀”于一身的才子也未可知。
三是回归本原。
“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所谓回归本原,就是要依据书房和家具的自然属性,利用自然色彩和案头植物,利用自然光照的变化,尽力摆脱电气化和工业化带来的冷漠和呆板,让有限的格局注入柔性的元素,追求回归自然的质朴。
家具陈设特别要注意其“生态”之营造,一桌一椅、一几一案的摆放都要着眼于将沉静内敛和大气外放的气质和谐统一;声光电与通风透气、日光采照、温湿清洁度之间的关联等等,都应求得人居与“物居”的平衡,要让人的心理承受力与情绪外泄需要的空间平衡;关键在于书房家具与主人两相适应,主人之气场以平和为上,即所谓“风水”与“气场”要对路;雅舍书房的空间不宜过大,也不能有压迫感,须独处而不显孤单,声息吐纳更自由。
高濂《高子书斋说》云:“书斋宜明净,不可太敞。明净可爽心神,宏敞则伤目力。”
以小见大,以虚为实,临窗借景,月夜光影,静谧空灵,一炷沉香,青烟袅袅,孤灯夜读,思绪绵绵。冬有梅花秋有菊,夏有荷花春有兰,四季变化,光阴时移,诸如此类都会给雅舍增添一份别样的情致。
四是道在其中。
中国传统文化认为“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君子不器”。
我们说雅舍与家具不能做物的“俘虏”,要尊崇以人为本,天人合一的理念。任何有形之物如果没有无形的人文精神和内在规律作支撑,都是没有生命力的。
换句话说就是,“道”是器物的灵魂所在,无论是人还是物,只有“道在其中”,才会令器物饱含生机,才会有生命和精神,才能有凌驾和超越器物本身的价值。
老子《道德经》中说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就是这个道理。所谓雅舍,主人不雅何谓其雅,主人不善何谓其善,所以,构建雅舍除追求书房器物之雅外,更要依赖主人的文气与朴雅。
唐代刘禹锡在《陋室铭》中所言极是: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雅舍何在?高洁傲岸、安贫乐道、修身怡情的雅士所在之处便是雅舍。
清供,清雅供品之意,从字面上,就可以体悟到文人雅士对其抱有的深沉微妙的情感,既有摩挲把玩的贴近,更有氤氲其中的寄情幽怀。
我们在考察明清文人的“雅舍”生活方式时,往往容易忽视几架、箱盒、屏风等文案清供的审美价值。
实际上,这些微缩版的明式家具,更能将明式家具高超的制作技艺展现得淋漓尽致,可以说是精华中的精华,堪称极品。
明式家具之所以为历代文人墨客所推崇,主要在于其文质彬彬的别样质地,而这种特质的形成,又与文人的鉴赏把玩关系很大,因此有“雅玩”之说。
文案清供,作为旧时文人书房必备用品,正是文人雅士们燕闲生活的寄情雅玩。
与文案清供相匹配的几架座托等,虽然形制不大,但制作精巧,尤为读书人所喜爱,在明式家具的制作上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
文房清供的制作自汉代始,兴于唐宋,至明清更趋多样丰富,虽然年代不同,其形制和用途也有一些差别,但随着制作工艺的不断改进和完善,这种“斋中清供”也逐渐呈现出实用性与艺术性相得益彰的显著特点,成为文人墨客点缀书案、玩赏自娱的清供陈设,也成为他们心寄林泉、超凡脱俗人格精神的一种投射,是自然与自我在书斋中和谐共处的一种情感表征。
明末屠隆所著《考槃余事》中共列举了四十五种文具,集当时文房清玩之大全。
文中例举“笔床”云:“笔床之制,行世甚少。有古鎏金者,长六七寸,高寸二分,阔二寸余,如一架然,上可卧笔四矢,以此为式,用紫檀乌木为之,亦佳。
”又例举“笔屏”云:“有宋内府制方圆玉花板,用以镶屏插笔最宜。有大理旧石,方不盈尺,严状山高月小者、东山月上升者、万山春霭者,皆是天生,初非扭捏。以此为毛中书屏翰,似亦得所。蜀中有石,解开有小松形,松止高二寸,或三五十株,行列成径,描画所不及者,亦堪作屏、取极小名画或古人墨迹镶之,亦奇绝。”
明代戏曲家高濂在他的《高子书斋说》中对当时的文人书斋陈设有一番具体描述:
斋中长桌一,古砚一,旧古铜水注一,旧窑笔格一,斑竹笔筒一,旧窑笔洗一,糊斗一,水中丞一,铜石镇纸一,左置榻床一,榻下滚脚凳一,床头小几一,上置古铜花尊,或哥窑定瓶一,花时则插花盈瓶,以集香气;闲时置蒲石于上,收朝露以清目。或置鼎炉一,用烧印篆清香。冬置暖砚炉一。壁间挂古琴一,中置几一,如吴中云林几式佳。……或倭漆龛,或花梨木龛以居之。上用小石盆之一,或灵壁应石,将乐石,昆山石,大不过五六寸,而天然奇怪,透漏瘦削,无斧凿痕者为佳。……几外炉一,花瓶一,匙箸瓶一,香盒一,四者等差远甚,惟博雅者择之。
从上述描绘中,不难看出明代文人对书斋陈设构思之巧、用力之专、格调之雅。文房摆设要安妥得体,错落有致,以体现居舍主人的性情品格。
正如明代另外一位文化大家李渔所说:“安器置物者,务在纵横得当,……使人入其户登其堂,见物物皆非苟设,事事具有深情。”
明代大画家董其昌在其《骨董十三说》中也有论述:“先治幽轩邃室,虽在城市,有山林之致。于风月晴和之际,扫地焚香,烹泉速客,与达人端士谈艺论道,于花月竹柏间盘桓久之。饭余晏坐,别设净几,辅以丹罽,袭以文锦,次第出其所藏,列而玩之。”
由此可见,古人对书房家私设置,文案清供安排,居处环境营造,既要布局合理,疏朗有致,又要布置清雅,安适方便,达到看似不经意而处处经意的效果。
随着明代商品经济的繁荣和传统手工艺的发展,文房清供的制作种类更趋多样,工艺更为繁杂。
明清之际,特别是长江以南的苏州、杭州地区市井繁华,商铺林立,充分的商业竞争催生了成熟的手工工艺。对于精美的文房清供,不仅文人墨客、巨贾豪客竞相追捧,朝廷上下更是推波助澜。清朝康雍乾三代,其清供制作规模之大、数量之巨、形制要求之高之精可谓空前绝后。
如乾隆三十五年内廷档案“匣作”记载,所列配匣文具有“白玉佛手笔掭一件,(配木座)腰元洗,青花白地小水丞一件,青绿蛤蜊笔掭,青玉瓜式水丞,白玉双鱼洗,掐丝珐琅水注,霁红笔洗一件,青绿马镇纸,青花白墨罐一件,哥窑小笔洗一件,白玉合卺觚,配得合牌座样持进,交太监胡世杰,交淳化轩续入多宝格内摆”。
由此可见,清代内廷文房清供均按不同功用分别命名,其质地种类多样,制作要求精奇。其中如笔筒、笔架、笔洗、砚屏、水丞、水注、墨床、镇纸,以及几案、官皮箱、多宝格和宝物箱等所有这些,一方面可供官廷殿内陈设,另一方面也为宫廷上下实用而鉴藏,其蕴含的文化内涵和人文品位自然难以计量,加之宫廷制作,造型典雅,工艺精湛,其中凝聚了那个时代能工巧匠的聪明才智,确是让人叹为观止,称羡不已。
明代文房清供种类繁多,分类芜杂,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可涵盖古人书房中所有的家具陈设,甚至张挂的书画。
狭义则主要是案头家具。如插屏式案屏,适宜放在书房桌案上,除了体积小,与大型座屏的构造别无二致。两个墩子上竖立柱,中嵌绦环板,透雕斗簇C字纹,站牙与斜案的披水牙子上也锼刻着C字纹饰,屏心嵌镶大理石彩纹板。
案屏最小的是画案上陈放的砚屏,为墨与砚的遮风,尺寸一般为一二十厘米长宽。再如提盒,古代的提盒主要是用来盛放食物酒茶的,便于出行携带。
至于明代文人所钟情的用硬木制作的提盒,不是食物盛器,而是用来存放玉石印章等小件文玩的。置放在文房案桌上又可作为摆设欣赏,是文人墨客的至爱。一般提盒有二撞提盒与三撞提盒之分,四撞提盒极少,尺寸为二三十厘米长宽高。又如官皮箱,为平常人家常备之物,不为宦官人家所特有,形制尺寸也差不多。一般顶盖下有平屉,两扇门上缘留子口,用以扣住顶盖。顶盖关好后两扇门就不能开启,门后设有抽屉,底座锼出壶门式轮廓并刻有卷草叶纹。
需要说明的是,官皮箱平常人家用来存放女眷饰品,而文人墨客则用来收纳玉器象牙等文玩。此类文案清供以黄花梨、紫檀木制作的最为名贵。无论提盒还是官皮箱,因常常开闭移动,往往在转角处包裹上薄薄的铜片,年代既久,磨洗发亮,而越发显得古朴典雅,四只角古铜色的小小铜片与提盒的硬木花纹相映衬,构成一种低调的奢华。
文房清供中的案头家具在明清的文人眼里不仅仅是一种实用器具,更是一种可供赏玩的艺术私藏品。
文人还积极投入这些清供用品的创意制作过程,在其中融入更多的文化精神和美学思想,以体现文人独有的生活理念和情感追求,使这些精巧的案头家具更具文化的魅力和价值。
有些文房家具作为玉器,瓷器和象牙制品的座托和几架原本是配角,但因构思精巧,制作精良,竟也与古玩主角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直至浑然一体,难分伯仲。
明清时,这些器具的制作有着极为严格的规定和具体的要求,无论是民间的能工巧匠还是宫廷造办处的督办大员,从选料到工艺把控,再到成品检查都力求一丝不苟,精益求精。
特别是清代宫廷文房用具,均以内廷样式制作,一部分由内廷造办处自行督造,一部分交由地方按内廷式样制作,也有地方巡抚官员按年例进贡的方物制作。
其造型、质地、种类丰富多彩,凸显文房用具的雅致与精巧,可谓美轮美奂,无与伦比。
作为文案清供的微型家具制作,一般具有这几大特点:一是宫廷内府的形制规定明确;二是文人墨客的直接创意;三是选料考究,一般都用黄花梨和紫檀等硬木;四是工艺复杂,虽属微型家具,但在榫卯结构上丝毫不差;五是用工耗时多,做工精湛;六是不落俗套,别具一格。
文案清供,包括旧时文人和宫廷内府文房书斋案上所陈设的摆件古玩,与这些摆件古玩的座托、几架、箱盒等,形制虽小,却气韵超拔,其用料、工艺等都是优中选优,好上加好,精中更精,是明式家具的微缩与精粹。
明清文人及失意官宦期望过一种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在这种文案清供的陪伴下,追慕宋元时文人的行止和心绪,避世逃遁,安妥心灵,独善其身,保全人格。
无论是紫砂壶,还是几案家具都是他们眼中的山林,心中的乐土,在浮华喧腾的市井巷陌中拥有这样一方清幽雅致的天地,是何等的别有洞天!
說明|本文为诗意生活美学编撰,僅限交流學習,不做商用,感谢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