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痛，深藏于心底，无处诉说。
它或许源自一个错误的决定，一句伤人的话语，亦或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这痛如影随形，如梦魇缠身，每每午夜梦回，都会让人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但我们常常选择躲避，选择将其深埋，以为时间能抚平一切伤痕。
然而，心底的创口从未愈合，那份痛楚反而随岁月流逝愈发清晰，直至鲜血淋漓。
我们每个人或许都曾让他人蒙受痛苦，亦或饱尝他人带来的伤害。
这痛来自个体，却也根植于时代。
暴力、不公、歧视、仇恨，个人有时身不由己，成为其中一枚棋子。
又在不经意间将苦果留给他人。
撕裂的伤口，能否重获愈合？困于心灵的梦魇，是否终能破解？
或许《地久天长》给出了答案。
01
有时候海燕会想，如果不是计划生育，如果不是因为她们。
或许耀军夫妻俩也不至于会成这样。
耀军和丽云夫妻本是工厂里的模范伴侣，他们与海燕、英明两家人的关系亲如一家。
两家的独子刘星和沈浩更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情同手足。
每逢佳节，四个大人带着两个孩子团聚，共享天伦之乐，那是他们人生中最温暖幸福的时光。
然而，命运的齿轮在那个时代突然逆转。
丽云怀上了二胎，作为厂里计划生育的负责人，海燕本该高高举起正义的旗帜。
可对方是多年的好友，她内心充满矛盾。
但法律高于关系，她的责任高于她的心。
丽云被强行送去引产，不料大出血导致终身不孕。
夫妻俩痛失骨肉，从此只剩一个刘星。
命运的打击还未停止。
这年夏天，刘星跟随沈浩去水库游泳。
年少无知的沈浩一时泄愤，竟将不敢下水的刘星推入水中，等大人赶到时，刘星已在水下溺亡。
耀军夫妇歇斯底里，肝肠寸断。
而受惊过度的沈浩则反复高烧、说胡话，无人知晓他经历了什么。
两个家庭就此天各一方，丧子之痛将耀军夫妇的心撕得粉碎。
他们选择逃离，只身南下，在陌生的海南渔村掩埋悲伤。
儿子刘星成了他们心中永远的伤疤。
沈家则战战兢兢过着表面的平静生活，背负着无人知晓的秘密。
时光飞逝，故事迎来转折。
耀军夫妇在海南收养了一个与亲生儿子同名的男孩。
他们卑微地希望能从这个孩子身上找回些许欢笑。
可刘星的叛逆让他们倍感无力，偷窃、逃学、离家出走。
青春期的种种考验，化作压在心头的巨石。
最终，他们只得还给养子本来的身份，再次面对失子的痛苦。
回到故乡，沉重的过往久久萦绕。
昔日恩爱的闺蜜海燕已是晚期癌症，人生就此走到终点。
临终前，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再见耀军夫妇一面。
作为母亲，她感同身受丽云失独的伤痛。
作为朋友，她愧疚没能在丽云最脆弱时给予支持。
多年的隔阂，她只盼在最后得到宽恕。
前尘回溯，是沈浩的一番剖白揭开心结。
原来多年前的水库惨剧一直是他的梦魇，懦弱、自责、羞愧交织，令他无法开口。
耀军夫妇却表示早已知晓缘由，他们不愿让无辜的孩子承担这份罪责，宁愿自己背负。
所有人都是时代洪流的受害者，何谈原谅？
这场迟来的和解，让死去的星星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电影以一通电话为故事画上句号，失联多年的养子刘星终于回到父母身边。
尘封的时光再度流淌，冰封的心渐渐融化。
“爸爸妈妈特别感谢你”。简单的几个字道出无尽的思念。
虽然亲缘不在，但养育之情已将他们紧紧相连。有爱便有希望，便能抚平过往，拥抱明天。
02
文中有两个情节值得单独拎出来聊聊，一个是沈浩向耀军夫妇坦白当年在水库推了刘星的真相。
这一幕将埋藏多年的秘密揭开，是全片的一个重要转折。
沈浩说：“我的心里长了一棵大树，我在长大，大树也在长大”。
形象地比喻了这个秘密如何日夜折磨着他的内心。
而当他鼓起勇气说出真相时，耀军却说：“只要活着，就一个字不要说出来”。
原来他们早已猜到真相，却选择隐瞒，只为了爱护无辜的孩子。
而一句：“说出来就好了”。化解了所有人心中的心结。
这个细节感人至深，这是苦难中的人性之美。
另一个值得分析的情节是影片结尾。
当失联多年的养子刘星打来电话，喊出一声“爸”时，整部电影完成了一次“复活式”的回环。
片头真正的刘星和片尾假扮的刘星的呼唤交相呼应，意味着亲情从未死去。
而养子刘星的归来，又让耀军夫妇重新获得了做父母的资格和希望。
另外，海燕的离世，让耀军不禁怅然。
从前那段看似美好的时光，不也暗藏隐患？
计划生育带来的阴影、性格迥异带来的冲突，哪一样不是埋下悲剧的种子？
可纵使曾有苦难，终会被岁月抚平。
纵使命运多舛，只要心存爱与善意，便能柳暗花明，迎来人生的第二春。
03
文章最后，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
当我们在聊《地久天长》时，我们聊的是什么？
我想，我们聊的是深藏于每个人心中那永恒的“痛”。
这“痛”来自生命的终结，更来自无法弥合的遗憾和悔恨。
海燕的“痛”尤为刻骨铭心。
她的儿子夺去了朋友的生命，自己又以体制的名义剥夺了朋友的希望。
多年以后，她无声的泪水，既是为星星的死，更是为那个被自己亲手扼杀的胎儿。
这“痛”无关善恶，也无关对错，它只是赤裸裸地存在着，像一把利刃，刺向心灵最柔软的部分。
导演王小帅似乎在告诉我们，忏悔是唯一的出路。
浩浩用忏悔拯救了自己，走出负疚的阴霾。
但海燕却没能最终说出口，那“痛”便成了永远的梦魇。
有些东西，不说出来，就永远无法释怀。
同时，电影也呈现了另一种更隐秘、更沉重的“痛”。
那是整个时代烙印在个体身上、刻进骨髓的“痛”。
强制堕胎、暴力计生、全民举报，每个人或主动或被动地参与其中，成为齿轮的一部分。
然而，当时代更迭，人们却鲜少反思自己曾扮演的角色。
个体被时代裹挟，做出种种“合理”的恶，最后又把这恶的苦果留给自己咀嚼。
这也是一种无法忏悔的“痛”。
所以，当我们在聊《地久天长》时，我们聊的是人类共同的困境。
我们如何面对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又如何消解那些个体难以承担、却根植于时代的罪责。
这部电影没有给出答案，但在浩浩的忏悔和新生命的降临中，我们看到了一丝希望的光芒。
或许，唯有直面“痛”，拥抱真相，我们才能冲破历史和自我编织的桎梏，重新拥抱自由。
